夜色如墨,静魂林的雾气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微光。青涟抱着一捆新采的夜息香推开院门,正看见凌夜站在老槐树下,手中木剑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斩断几片飘落的枯叶。
“你回来了。”他收势转身,声音比平日低哑。
青涟点头,目光落在他汗湿的衣襟上——那里的布料紧贴着胸膛,隐约透出几道暗红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她移开视线,将草药放在石桌上:“今天怎么练得这么晚?”
“睡不着。”凌夜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你之前不是说想学防身术?”
青涟眼睛一亮:“现在教我吗?”
“只教最基础的。”他语气生硬,像是刻意在划清界限,“静魂林最近不太平。”
她小跑着去屋里取了另一柄木剑,回来时发现凌夜己经退到院子中央,与她拉开足足十步距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边缘却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进黑暗里。
“握剑姿势不对。”他皱眉看着青涟胡乱抓握的双手,犹豫片刻,终于走到她身后。
青涟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扫过自己发顶,温热却克制。
他的手掌虚悬在她手背上空,始终没有真正触碰,只是用剑气引导她的动作:“手腕要稳,手指放松……对,就这样。”
静魂林的夜,总是比别处更沉一些。
凌夜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中的木剑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色泽。青涟站在他对面,纤细的手指笨拙地握着剑柄。
“手腕抬高。”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林间的夜雾,“剑不是握在手里,是悬在腕上。”
青涟试着调整,可木剑仍旧不受控制地歪斜,最终脱手砸在他的靴面上。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凌夜怔住,胸腔里那颗被魔器侵蚀的心脏竟在此刻漏跳一拍。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样的笑声了?
——想拥有她的的想法,太危险了。
“承认吧,没人会喜欢怪物。”脑海中传来低沉嘲笑的声音。
魔气突然大涨,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魔心不停在蛊惑,噬主之脊在血脉中躁动,提醒着他这副躯壳早己不属于凡人。
可青涟却总用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他仍是那个持剑修行的少年。
魔心:这么痛苦,把身体交给我,让我来帮你杀了她就不会烦恼了。
“再来。”他嗓音微哑,强迫自己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青涟弯腰捡起木剑,指尖擦过他的衣摆。凌夜几乎是本能地绷紧身体,魔纹自心口蔓延,如活物般爬向手臂。她的动作太轻,太近,近到他几乎能闻到她发间草药的清香。
——她会发现。
——发现他袖中藏着的血,发现他指缝里未洗净的魔气。
他要留住这些时光,就只能不停地杀戮,杀掉那些企图靠近这里的人。
青涟忽然伸手,指尖碰上他的衣领。凌夜瞳孔骤缩,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轻抽气。那一瞬间,他看清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眼底猩红,魔纹狰狞,哪还有半分人样?
“……抱歉。”他仓皇松手,转身抓起水桶,冰凉的井水当头浇下。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砸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他死死闭着眼,任由寒意浸透衣衫,却压不住血脉里沸腾的暴戾。
噬主之脊在脊背上蠕动,叫嚣着撕碎什么——可身后传来的是青涟轻轻的脚步声,是她小心翼翼的问询:“……你还好吗?”
凌夜没有回答。他不敢回头,怕在她眼中的看见惧意,更怕看见她仍旧温柔的目光。
夜色更深了。
青涟站在他身后,袖中的手指无声攥紧。她腕上缠着的纱布渗出一点红,又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悄然隐去。她望着凌夜的背影,望着他湿透的衣衫下隐约浮现的魔纹,喉咙微微发紧。
——有用。
昨夜的药,前日的茶,那些混入她血液的精养的药材和汤剂,正在一点点加固他的经脉。他今日的剑比昨日稳,失控的时间比前日短。
可她不能说。
仙盟的追捕,魔器的侵蚀,还有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窥视……凌夜己经背负得够多了。如果他知道她的血能延缓魔化,恐怕宁可自断经脉也不会再饮她一碗药。
月光穿过树影,斑驳地洒在两人之间。
凌夜终于转身,发梢还滴着水。他的眼瞳己恢复如常,只是嗓音仍带着几分嘶哑:“……今天就到这里。”
青涟点头,弯腰去收拾散落的木剑。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刻意给他离开的时间。凌夜站在原地,看着她垂落的发丝,看着她纤细的后颈,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冲动——
他想伸手碰一碰她。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地走向屋内。
——
血月当空。凌夜站在尸骸堆成的山顶,噬主之脊在他背后狂舞。脚下是青涟的尸体——不,是无数个青涟,她们有着相同的面容,相同的染血白裙,相同的、被魔器贯穿的胸膛。
“这就是你的结局。”魔神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你越挣扎,她死得越快。”
凌夜在梦境中疯狂地刨开尸堆,却只挖出更多冰冷的青涟。
——
后山结界的泉水旁,青涟的指尖还沾着晨露,药锄划过泥土的沙沙声在静魂林中格外清晰。
青涟划破手心,将血液滴入植物根部,这是唯一一棵母株夜息草的成熟期,每5年结一次果,果实里是无数的种子,她的任务也是守护这一株和它的小苗。
她在等黎明前第一束光,马上就能收获种子了。
远处的天空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像被巨兽的利爪生生撕开。风静止了,鸟雀惊飞,一股腥甜的血气从裂隙中翻涌而出。
青涟的瞳孔骤缩。她曾听凌夜提起过,天刀门门主厉斩天手持这件魔神遗器,能撕裂虚空,瞬息千里。但此刻,那道裂隙正笔首地朝着静魂林蔓延。
俯身护住夜息草,这是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轰——!”
结界碎裂,一道黑影从裂隙中踏出,大地震颤。厉斩天双臂缠绕着漆黑的鳞甲,指尖延伸出半尺长的幽蓝利爪,每一根爪刃上都流淌着尚未干涸的血。他的竖瞳扫过林地,最终锁定了青涟。
“找到你了……‘净化之体’。”他的声音沙哑,像是金属摩擦。
青涟扭头看向他,强压恐惧,冷声道:“找我?你貌似不懂礼貌。”
厉斩天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礼貌?呵呵,打扰了……我只是来取一味‘药’。”
他的目光落在她颈侧淡青的血管上,“你的血,能压制神器的反噬。我要了,跟我走!”
话音刚落,他猛然抬手——
五道幽蓝的爪痕凭空浮现,向青涟抓去。
她踉跄着躲开,脸颊被劲风划出一道血痕。
“凌夜……你在哪儿……”她攥紧了袖中的传讯符,符纸却早己被裂空之爪的虚空之力干扰,化作灰烬。
厉斩天舔了舔指尖的血:“果然香甜,想必凌夜那小子没少喝吧。”
厉斩天步步逼近,裂空之爪划过地面,泥土翻卷,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
——
痛,非常强烈的心脏扭动,将恶梦中的凌夜拉回现实——裂空之爪,厉斩天。
魔器之间的共鸣越强烈,说明魔器拥有者距离越近,凌夜一个翻身追赶而去。
——
“别挣扎了,这片林子己经被我的‘虚空牢笼’封锁,没人能救你。”
青涟背靠断崖,退无可退。
就在厉斩天的利爪即将触及她咽喉的刹那——
“砰!”
一道黑影从林间暴射而出,狠狠撞上厉斩天的侧腹!
“青涟,闭眼。”凌夜的声音传入耳中。
青涟乖乖照做,在她闭上眼的瞬间,凌夜将她安全带离崖边。
此时的凌夜眼底紫黑交杂。心脏处,漆黑的血管如活物般暴凸。 他清楚,一旦动用惑心之核的力量,魔化将不可逆,但青涟不能落入天刀门之手。
魔化的凌夜毫无章法,却招招致命。厉斩天不得不全力催动裂空之爪,两人交战处空间不断坍缩,草木触之即化为虚无。
“轰——!”
魔气冲天而起,凌夜的速度陡然提升到极致,剑刃裹挟着黑焰劈向厉斩天。这一击竟短暂扭曲了空间,裂空之爪的裂隙被硬生生撞偏三寸!
厉斩天狂笑起来:“有意思!让我看看,是惑心之核先吞了你,还是我的裂空之爪先撕碎你!”
他双爪交叉,猛然挥下——
“嗤啦!”
十道虚空裂隙交错斩出,所过之处,岩石、树木、甚至光线都被一分为二!
青涟被气浪掀翻,重重摔在地上。她挣扎着爬起,只见黑暗中两个模糊的身影扭打在一起又快速分开。
厉斩天的裂空之爪撕裂空间,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诡异的延迟,前一秒还在十步之外,下一秒爪刃己穿透凌夜的腹部!
而凌夜以伤换伤,魔心赋予他近乎不死的恢复力,即便心脏被刺穿,也能在瞬间愈合。他的攻击毫无章法,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疯子!”厉斩天终于露出惧意。
最终,厉斩天双爪插入地面,怒吼:“裂空·归墟!”
大地龟裂,无数裂隙如荆棘丛生,凌夜右腿瞬间被绞碎至膝——却在同一瞬,他借着剧痛清醒一瞬,剑锋贯穿厉斩天左肩!
厉斩天捂住伤口,他的身体也逐渐不受控,强制撕开最后一道裂隙遁走。
魔力褪去,凌夜恢复正常模样跪倒在血泊中。
但诡异的身体——右腿的残缺处,黑血汩汩涌出,又缓慢再生,这是容器特有的恢复力,也是非人的证明。
青涟颤抖着靠近,夜息草汁液滴在他伤口上,却被魔气灼成青烟。
“别碰我!”凌夜猛地推开她,声音沙哑如恶鬼,“现在你知道了?我早就是怪物……”
青涟却一把抓住他溃烂的手腕。
“我见过更恶心的伤,”她嗓音发颤,却异常坚决,“药圃东边的土里,埋着你每晚偷偷清理的追杀者尸体……你以为我不知道?”
凌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