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如隐隐战鼓消散在天际后,原本宁静的平安镇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悄然笼罩。河边的柳枝悠悠地抽出了新芽,那芽儿却未呈现出应有的嫩绿生机。细密的新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抚摸过,泛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银灰色,每一片芽叶都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织线紧紧缚住,原本蓬勃的生机被一点点抽离,只剩下这死气沉沉的色泽在风中瑟缩。
葛正靠在染坊门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断织铃挂在脖子上,随着他那有节奏的呼吸轻轻晃悠,铃身上“幽冥第13号”的字样在阳光里若隐若现,像跟人捉迷藏似的。虎娃这小徒弟蹲在旁边,正拿着树枝在地上专心画符呢,突然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着镇口方向,扯着嗓子惊呼:“葛大哥!好多人!跟下饺子似的!”
青石板路上,人群跟潮水似的涌过来,那场面,就像赶大集。有人抬着冒血水的木箱,血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看着怪渗人的;有人抱着长满人脸的枕头,那些人脸还时不时动一动,吓得虎娃一哆嗦;还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背着口棺材,那棺材缝里还渗出靛蓝色的黏液,黏糊糊的,看着恶心巴拉的。
葛正揉了揉眼睛,慢悠悠地站起身,故意把铃铛摇得叮当作响,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喊:“乖乖嘞,这阵仗比赶集还热闹哟!李仙姑,快把咱家油缸藏好,别让人顺走熬油,不然晚上咱喝西北风去!”
李婷从屋里走出来,银镯在腕间闪着冷光,跟冰碴子似的。她瞅着人群中面色青黑的求助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是幽冥教的‘织影咒’扩散了。你瞧瞧他们那影子,都透着机杼纹路,跟破抹布似的。”
众人一听,赶紧纷纷看向自己的影子,嘿,每个影子的轮廓都像被缝纫机轧过,边缘毛糙不齐,脚踝处还缠着细不可见的银线,跟蜘蛛网似的。书生把棺材一放,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喊:“葛先生救我!这口棺材是我爹的陪嫁,最近每晚都有人在里面哭,打开却只有半匹血布,可把我吓得够呛!”
葛正挑了挑眉,看着棺材上的“吉祥如意”绣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能把树上的鸟都吓跑:“你爹这陪嫁够别致啊,比我家的夜壶还吓人!不过先说好,开棺费十两银子,要是蹦出个女鬼,加班费另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李婷白了他一眼:“就你知道要钱,能不能先救人啊!”
葛正嘴一撇:“不挣钱喝西北风啊,你养我啊?”
虎娃在旁边扯了扯葛正的衣角:“葛大哥,那女鬼会不会很厉害啊?”
葛正拍了拍虎娃的头:“别怕,有你葛大哥在,啥女鬼都得乖乖听话!”
“只要能驱邪,银子不是问题!”书生掀开棺盖,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夹杂着布料霉味扑面而来。葛正强忍不适望去,只见棺内铺着半匹血布,布面上用白骨绣着“幽冥织造”,每根骨头都刻着书生的生辰八字。
虎娃拽紧葛正的衣角,声音发颤:“葛大哥,布面上的眼睛...在转!”
在昏暗而静谧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周围弥漫着一股腐朽而神秘的气息。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那块血布之上。那血布色泽暗沉,似被无数鲜血反复侵染,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血布之上,森森白骨的眼眶黑洞洞的,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而就在这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眶之中,竟嵌着灵动鲜活的眼球,好似有生命一般,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光芒。
刹那间,那些原本静止的眼球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驱使,齐刷刷地转向了葛正。幽森的瞳孔之中,清晰地映出幽冥教那诡异的织锦台。那织锦台造型奇特,散发着幽绿的光芒,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浮现而出。一股无形的阴寒气息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让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这令人胆寒的时刻,李婷反应迅速,只见她秀眉紧蹙,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果敢。她猛地一甩手,数根银针如流星般飞射而出。银针尖锐的针尖闪烁着寒光,带着破风之声,精准无误地挑破了那些眼球。紧接着,只见里面流淌出银色丝线,丝线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丝丝缕缕,如蛇般蜿蜒。当丝线触碰到地面的瞬间,神奇而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它们化作一只只狰狞的蜘蛛。这些蜘蛛体型巨大,八条腿粗壮有力,身上长满了细密的绒毛,每只蜘蛛背上都刻着“第47号织魂傀儡”的字样,那字迹仿佛是用鲜血写成,好似来自地狱的诅咒烙印,让人不寒而栗。
“是织影蛛。”李婷话音颤抖,手中的银针在掌心滚烫发烫,“这是用镇民的影子喂养长大的邪物,专为收集恐惧织就锦缎而生。”
葛正怒吼一声,挥起断织铃狠狠砸向血布。铃声乍起,其中却混着低沉的诅咒般的低吟:“影随光走兮,邪随铃散!”血布陡然卷起,好似被一只无形的黑手猛地拉扯,底下赫然露出一只骷髅手,手骨上戴着与书生一模一样的银戒指,凑近一看,戒指内侧刻着“幽冥奴工”,仿佛是被打入无尽黑暗深渊的罪证。
书生脸色煞白:“这...这是我爹的戒指!难道他...?”
““嘿哟,你爹的魂魄被困在织锦里啦!”葛正大大咧咧地扯下腰间的酒葫芦,一边往棺材里倒着半壶桂花酿,一边笑嘻嘻道,“这幽冥教可真行啊,把镇民炼成‘活织工’,白天是人,夜里成机,这算盘打得,我在长安都听见咯!”
李婷白了他一眼,将引魂汤猛地泼向血布,汤水滴在银线上,“滋滋”声响不断,像热油猛地泼在活鱼身上一样。血布发出尖厉的啸声,化作无数飞蛾首扑烛火,每只飞蛾的翅膀上都印着“幽冥纺织”的logo。虎娃吓得“妈呀”一声,赶紧躲到葛正身后。
葛正却从怀里掏出把瓜子,嗑得咔嗒响,还故意把瓜子壳吐得老远,说道:“哟呵,瞧这场面,比皮影戏精彩多了——虎娃,来一颗不,香着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你能不能靠谱点!”李婷瞪大眼睛,怒目圆睁地瞪着他,随后迅速将七枚铜铃摆成北斗阵,大声喊道,“虎娃,抱住断织铃,别让织影蛛靠近!”
葛正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把瓜子硬塞进虎娃手里,嬉皮笑脸地说:“听你李仙姑的,她凶起来呀,比母老虎发威还可怕呢!”说完,他握紧断织铃,铃声突然变得低沉,仿佛从地底传来。他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不过说真的哈,这些飞蛾的翅膀要是做成灯罩,拿到集市上一卖,指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虎娃躲在葛正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小声说道:“葛大哥,这时候想这些,是不是不太好呀?”
葛正捏了捏虎娃的脑袋,笑道:“怕啥,有你葛大叔我在呢,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李婷又狠狠瞪了葛正一眼,“就你会贫嘴,赶紧好好应对眼前的事儿!”
虎娃看着飞蛾扑火的场景,突然想起西山的冤魂,喉咙发紧:“葛大哥,他们会变成星星吗?就像西山的爷爷奶奶那样?”
“当然会。”葛正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柔,“等咱们把幽冥教的织机砸了,所有被困的魂魄都会变成星星,照亮平安镇的夜空。”
李婷看着两人,心中一阵温热。她的银针突然爆发出强光,将最后一只飞蛾钉在墙上,飞蛾化作血水,在墙上写出“第13号速归”的字样。葛正的断织铃应声震颤,铃身编号与血字产生共鸣,他只觉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穿黑袍的自己站在织锦台前的画面。
“哟呵,葛正!”李婷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那晃得跟风中芦苇似的葛正,“嘿哟,你这脸色咋比那刚挖出来的芋头还难看呐?”
“能有啥事。”葛正硬撑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估计就是没吃早饭闹的——虎娃,小徒弟!去把王二娘送的酱牛肉给我拿来,吃完咱麻溜接着开工,别在这磨磨唧唧的。”
李婷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吃,也不看看自己啥德行。”葛正回嘴道:“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你懂不懂啊。”
午后,染坊里跟下饺子似的全是来求助的人。葛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瞅着那一张张苦瓜脸的镇民,突然“啪”地一拍桌子,跟放炮似的站起来:“我说各位乡亲呐!今天我葛正开门接客——呸,是接活!丑话我可放前头了,胆小的麻溜站左边,怕鬼的乖乖站右边,想白嫖的...哼,去村口吹冷风冻着去吧!”
李婷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摇头,把一叠符纸塞给虎娃:“去,把‘净影符’发给大伙,记好了,贴在影子脚踝那儿,可别贴错咯。”
虎娃乖乖点头,结果发符的时候被个老太太一把抓住手腕。老太太着急地说:“虎娃啊,你葛大哥真能救我家孙子不?他晚上老说有人在窗外织毛衣,可我去瞅了,啥人都没有,邪乎得很呐!”
虎娃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葛正:“师傅,能救不?”葛正一拍胸脯:“那必须能啊,就这点小问题,看你师傅我的本事。”李婷又怼道:“就会吹牛,到时候搞不定可别丢人现眼。”葛正哼了一声:“你就瞧好吧。”
“放心吧奶奶,”虎娃晃了晃手里的符纸,“葛大哥的铃铛连西山的恶鬼都能吓跑,区区织毛衣的鬼算什么!等会他还会给您孙子画‘驱织符’,保证睡个好觉!”
葛正看着虎娃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小崽子学得挺快,以后可以去说书了——不过先说好,赚的银子得分我一半。”
暮色渐浓时,染坊终于清净下来。葛正揉着酸痛的肩膀,看着满地的符纸和银线残骸,突然叹气:“李仙姑,你说咱们这么折腾,到底能救多少人?”
李婷正在收拾铜铃,闻言抬头:“能救一个是一个。再说了,你不是总说‘镇灵人不死,幽冥教就别想安生’?”
“那是吹牛的。”葛正摸出断织铃,凝视着上面的编号,“但如果我真的...是第13号织魂人呢?”
虎娃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腰:“葛大哥才不是坏人!你是最厉害的镇灵人,能敲着铃铛赶跑所有恶鬼!”
葛正一愣,随即大笑,揉乱虎娃的头发:“小崽子嘴真甜——走,带你去吃油泼面,加双倍辣子!”
三人晃晃悠悠地走出染坊,哟呵,月亮都己经爬上了天空。葛正百无聊赖地瞅着自己的影子,嘿,就瞧见脚踝处那银线居然淡了那么一丢丢。他立马转头去看李婷和虎娃,嚯,他俩的影子干净得就跟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新生白布似的。
“哟呵,明天还有三十六个驱邪的活等着咱们呢。”李婷一本正经地说道。
“哎呀,先让肚子吃饱再说呗。”葛正一边晃着那断织铃,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反正天要是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比如说咱们厉害的李仙姑你呀。”
“就你贫嘴。”李婷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不过这次事情办完,我寻思着教虎娃一些基础符法。你们是没瞧见,他刚才发符的时候,居然能看出织影蛛的弱点呢。”
“行啊,你说了算。”葛正看着虎娃蹦蹦跳跳的背影,心里头那股暖意啊,蹭蹭往上冒,“就是你可千万别把你那暴脾气传染给虎娃啊。”
“你说啥呢?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李婷眼睛一瞪。
“没,没什么!我说这油泼面加了辣子那叫一个香啊!”葛正赶紧转移话题。
这时候,虎娃蹦到葛正身边,仰着小脸问道:“葛大哥,为啥你的影子和我们的不一样呀?”葛正摸摸虎娃的头说:“因为大叔我身上有秘密呀,等你长大就知道啦。”李婷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就会糊弄小徒弟。”
月光温柔地洒在青石板路上,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葛正听着虎娃那清脆的笑声,心里头突然就冒出个念头,就算自己真和那幽冥教有扯不清的关系又咋样,就此刻这温暖和信任,就算拿命去换,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