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时节,静谧的平安镇完全被卷入了一场盛大的雪幕之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无数轻盈的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那洁白的雪花,一片挨着一片,一层叠着一层,不一会儿,整个小镇就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远远望去,平安镇仿佛是一块被岁月之手随意揉皱的白棉絮,歪扭地铺展在大地上。那些原本错落有致的房屋,此刻也只隐隐约约地露出些轮廓,像是棉絮里微微隆起的山丘;街巷间堆积的雪,如同棉絮上一道道褶皱,深浅不一,曲折蜿蜒。整个小镇在这雪的怀抱里,显得格外寂静而又安详。
葛正像个没正形的懒汉一样,整个人松垮地靠在染坊新修的门框上,眼睛瞅着镇口那像蚂蚁搬家似的人群,手上故意把断织铃摇得跟催命似的叮当作响,扯着嗓子就喊:“嘿,李仙姑!你瞧瞧咱这破染坊,啥时候摇身一变成城隍庙啦?昨天还有人傻乎乎地扛着个猪头来谢我呢,结果倒好,被你这狠心的给弄去炖了!”
李婷正专心致志地擦着镇灵司的铜鼎,听到这话,眼睛斜着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哟,那猪头可老沉了,少说也有三十斤呢!够全镇人痛痛快快吃顿饺子啦,就这么浪费了多可惜啊!”她边说边把鼎里的香灰仔细抹平,铜鼎上映出葛正那得意到欠揍的脸,又接着损他,“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啦?你以为那些人是来谢你的呀?我看呐,分明是来看你这‘活钟馗’到底长啥模样呢!”
这时候,虎娃顶着一头像撒了盐似的雪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他棉帽上的绒球还沾着亮晶晶的冰晶,活像个会自己跑的元宵。虎娃一进来就扯着嗓子喊:“葛大哥!镇东头的张秀才可神夸你啦,说你是‘平安镇第一镇灵人’!还有人编了个顺口溜呢,‘葛正铃铛响三响,妖魔鬼怪全退散’!”
“那肯定的呀!”葛正一听,立马从兜里摸出块饴糖塞进虎娃手里,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开始胡吹,“想当年,我在西山砍织魂蘑菇的时候,那场面,比戏台上唱大戏还热闹一百倍!刀光就跟闪电似的,血珠子到处乱飞,连月亮都被吓得躲进云彩里不敢出来啦!”
李婷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拿帕子“啪”地一下拍掉他肩头的雪花,嘲讽道:“你可拉倒吧,少在这儿吹牛啦!就昨天给王二娘驱邪的时候,你吓得差点把断织铃都扔出去了,还在这儿瞎咧咧呢!”
“我那是故意示弱!懂不懂啊你!”葛正脖子一梗,脸涨得通红地反驳,“我要不这样,怎么把藏在房梁上的织魂蛛给引出来啊?”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葛正挑眉望去,只见八个壮汉抬着口黑檀木棺材,棺材上贴着镇邪符,符纸边缘却渗着黑血。棺材后面跟着个穿孝服的年轻女子,她蒙着白纱,手腕上戴着与李婷相似的银镯。
“听说葛先生能驱邪镇鬼,”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求您救救我爹!他死后棺中夜夜传来织锦机声,开棺却发现陪葬的布帛全变成了血布!”
葛正与李婷对视一眼,后者悄悄摸向腰间的银针。他咧嘴一笑,摇着断织铃走向棺材:“姑娘这棺材板挺结实,够给我当案板切肉了——不过先说好,驱邪费可不少。”
“只要能让我爹安息,多少银子都给!”女子掀开棺盖,一股腐臭混着布料酸味扑面而来。葛正强忍不适望去,只见尸体穿着崭新的青缎寿衣,双手交叠在腹部,而寿衣上的每朵绣花都是用鲜血绣成,花心处嵌着颗猫眼石,石面倒映着织锦机的影子。
昏暗的房间里,灯光闪烁不定,“这是……‘织魂殉葬’。”李婷紧皱眉头,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寒意,“幽冥教那群恶魔,竟用死者的执念织锦。那棺材里看似普通的布帛,实则是他如滔滔恶浪般的怨气具象化,每一丝纹理都似隐藏着无尽的诅咒与阴森的哀嚎!”
虎娃拽紧葛正的衣角,声音发颤:“葛大哥,他的手指...在动!”
众人定睛一看,死者的手指竟在微微抽搐,寿衣表面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布料下游动。葛正挥起断织铃砸向猫眼石,铃声中混着 低吟:“魂归黄泉兮,织锦莫缠!”
在那被黑暗重重包裹的房间里,死寂的空气仿佛也被冻结。微弱的光线从斑驳的窗棂间艰难挤入,却也只是徒劳地在地面上洒下几缕昏黄。阴森的气息如同一锅煮沸的、粘稠的墨汁,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缓缓溢出,弥漫在每一寸空间,让人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尝到那股冰冷与腐朽的味道。房间的中央,一颗散发着神秘光泽的猫眼石静静放置着。突然,仿佛有一股来自未知世界的邪恶之力,如闪电般迅猛击中了它。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猫眼石应声而碎,碎片如被惊扰的鬼魅般西处飞溅。那破碎的瞬间,宛如沉睡的恶魔被猛地惊醒,从破碎的石体中猛然喷出一道道漆黑如夜的丝线。这些丝线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们扭动着、挣扎着,如一条条黑色的毒蛇,在空气中肆意游走。“唰”的一声,其中一条丝线如离弦之箭般缠上了葛正的手臂。刹那间,一股蚀骨的剧痛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同时刺入他的肌肤。青紫色的伤痕如诡异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的手臂上迅速蔓延开来,所到之处,皮肤仿佛被一层寒霜覆盖,透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李婷面色骤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她猛地甩出银针,针尖如灵动的寒芒,精准地挑开那些纠缠不休的丝线。紧接着,她掏出镇灵血,血滴落在伤口上,“滋滋”声响如恶魔的低吟,令人毛骨悚然。她惊恐地喊道:“小心!这是用镇灵人血养的‘噬魂丝’!”
就在这时,那一首蒙着面纱的女子,突然发出一阵怪笑,双手猛地撕去面纱,露出左脸那如扭曲金属般的机械纹路。那纹路散发着冰冷的寒光,赫然是幽冥教令人胆寒的标志。她的声音宛如从地狱深处传来:“镇灵人果然有点本事,不过我爹的魂早就被炼成了织锦线,你们以为能救他?”
葛正看着她机械眼中闪烁的诡异红光,却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阴森的房间里回荡,好似要冲破这无尽的恐怖。他讥讽道:“妹妹这妆画得不错,比戏班子的丑角还吓人——不过你忘了,镇灵司的人最擅长拆台。”说罢,他手腕快速翻转,断织铃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砸向棺材底部的暗格。“虎娃,点火!”他大喝一声。
虎娃不敢迟疑,立刻将浸了引魂汤的符纸扔进棺材。瞬间,火苗如贪婪的猛兽,“呼”地吞噬了血布,熊熊烈火照亮了房间,却也让那股恐怖的气息愈发浓烈。女子发出一声刺耳到能撕裂耳膜的尖叫,身体如风中的银线般迅速消散。在临死前,她那怨毒的诅咒如冰冷的子弹般射出:“幽冥教不会放过你们!”
棺材里的尸体终于停止了抽搐,那寿衣上如血花般的刺绣,在火焰的映照下,竟缓缓褪去,露出里面普通的青缎。葛正擦了擦额角豆大的冷汗,双腿发软却强装镇定,对虎娃比了个大拇指,声音还有些颤抖:“干得漂亮!下次教你画‘引火符’——不过要是烧了房子,你得负责砌墙。”
“知道啦!”虎娃蹦跳着去捡断织铃,却在触碰到铃铛的瞬间惊呼,“葛大哥!铃身有字!”
众人凑近一看,断织铃底部不知何时刻着“幽冥第13号织魂人”的字样,字体周围缠着蛛丝般的银线。李婷的银镯突然剧烈震动,镯面浮现出陈墨染的警告:“当镇灵人染血的铃铛刻上幽冥编号,便是织网收线之时...”
葛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想起西山血书里的“十二号织魂人”,突然觉得手臂上的伤痕灼痛难忍。虎娃担忧地看着他:“葛大哥,你脸色好白...是不是受伤了?”
“没事。”葛正强打精神,将铃铛塞进虎娃手里,“不过是被丑女人吓着了——走,哥哥带你去吃冰糖葫芦,把晦气都甜掉!”
慵懒的午后,暖融融的阳光似薄纱般轻盈,悠悠穿过染坊那透着清新质感的新窗纸。窗纸泛着柔和的光泽,阳光被轻轻筛滤,丝丝缕缕地洒落在染坊内,映出一片斑驳而温暖的光影。
,夕阳的余晖中,葛正的影子被拉得修长而寂寥。李婷静静地看着他逗弄虎娃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总是不自觉断织铃的手上,一丝忧虑悄然闪过眼眸。她缓缓摸出陈墨染的血书,指尖轻轻划过“黑衣织魂体”几个字,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潮水般,瞬间将她的心淹没。
傍晚时分,平安镇的天空飘起了雪粒子,如细碎的银砂洒落人间。葛正坐在门槛上,专注地修补着铃铛,虎娃则乖巧地趴在他腿上,发出均匀的鼾声。断织铃的阴影映在斑驳的墙上,恍惚间,竟像极了一具悬挂着的织锦机,透着几分神秘与诡异。李婷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到葛正手中,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今天那女子的银镯……和我的很像。”
“嗯。”葛正的目光紧紧盯着铃铛上的幽冥编号,声音低沉而凝重,“陈墨染的女儿端端,不也戴着银镯吗?说不定幽冥教正在批量制造‘镇灵人傀儡’。”
就在这时,虎娃突然惊醒,小手指着墙上的影子,惊叫道:“葛大哥!影子在动!”
三人齐刷刷地望去,只见墙上的织锦机影子缓缓转动起来,每转动一圈,就有银线从天花板上垂落而下,线端系着镇民们的生辰八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闪烁。葛正瞬间握紧断织铃,铃身编号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与银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们来了。”李婷迅速抽出银针,眼神坚定,“这次的目标……是全镇人。”
葛正“嚯”地一下站起身来,一把将虎娃拽到身后,嘴角挂着那副玩世不恭却又让人安心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呵,来得正好啊!我这断织铃啊,都快馋幽冥血馋出毛病来了。李仙姑,待会可麻溜给我递刀哈,别磨磨唧唧的。”
李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怼道:“哟,就你能耐,我还怕你接不住刀把自己捅了呢。”
葛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又对虎娃喊道:“虎娃小徒弟,乖乖躲柜子里去,别出来丢人现眼。要是害怕啊,就数数镇灵司那符纸有几张,就当玩游戏了。”
虎娃在柜子里小声嘟囔着:“师父,我才不怕呢,等我学好本事,也能像你一样厉害。”
此时,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纸上,那声音如同炒豆子一般密集。染坊外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仿佛无数只大蜘蛛在疯狂地结网,让人毛骨悚然。葛正望着窗外,平安镇正一点点被银线吞噬,一种悲壮的情绪在他心中陡然升起。他挠挠头,自言自语道:“我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啥‘第13号织魂人’,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让幽冥教那破网把这地儿给罩了,不然我葛正名字倒着写。”
“来吧。”他轻声嘀咕着,断织铃在掌心烫得如同一个小煤球,“让你们瞧瞧,咱平安镇镇灵人,骨头到底有多硬,别到时候被吓得屁滚尿流。”
李婷紧了紧银镯,气呼呼地站到他旁边,哼道:“就你会说大话,等会别掉链子。”
虎娃从柜子缝里偷偷露出眼睛,瞅见两人的影子在银线里缠成一团,竟跟镇灵司典籍里的“双剑镇邪”图一模一样。他一边默默数着符纸,一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居然跟葛正摇铃的节奏慢慢对上了,嘴里还小声念叨:“师父,我跟你一起加油。”
雪越下越大,染坊内的烛光却越发明亮。在这片被黑暗重重笼罩的小镇上,这簇烛光宛如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坚定地照亮着镇灵人的信念——无论幽冥教的织网多么严密,只要心中有勇气和爱,就能在黑暗中剪出一片自由的天空。而此刻,葛正、李婷和虎娃的心中,都涌动着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并肩,就没有战胜不了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