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轩传

68章·罪奴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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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冷轩传
作者:
一九二食八
本章字数:
76004
更新时间:
2025-06-21

北风如千年幽魂的呜咽,卷挟着深埋地脉的玄冰精魄的寒气,撕扯着天绝崖这柄孤悬于北域冻土、首刺苍茫的巨刃。铅灰色的天幕沉重地压在崖顶,仿佛一张浸透寒霜的尸布,欲将下方万灵一并掩埋。那终年不化的坚冰素裹,此刻却被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玷污。那是刚离颈腔不久的热血泼洒出的疆域,尚未被严寒彻底驯服,浓稠、黏腻地沿着崖石古老狰狞的裂隙洇渗下去,如同大地新添的伤疤,渗入深邃不可测的地底寒意之中。三百颗头颅,带着生前最后凝固的惊骇、愤怒与绝望,被无形的巨手以某种亵渎造物的精确码放于此。断裂的颈椎断面粗糙,骨茬参差外露,皮肉翻卷,暗红色的冰晶碎屑混杂着冻土与砂粒,顽固地附着其上。每一双空洞的眼窝都死寂地朝向崖外那片被暴风雪织成的灰白幕布——那片传说中连时间都会冻结的莽莽雪原,像是三百盏早己熄灭的油灯,凝视着同一个湮没希望的深渊。铁锈般的血腥气与脏器破裂、胃囊翻出的酸腐恶臭浓烈地糅合在一起,竟在呼啸的罡风中凝成一个腥膻的小小炼狱,连最迅疾的风都一时吹不散这弥漫死亡烙印的浊流。

墨黑貂裘在朔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自身便是一座山岳的投映。冷轩负手立于这片刚刚铸就的头颅祭坛之前,身影比覆盖天绝崖的亿万年寒冰更显凝固。那貂裘的墨色深得吞噬光线,唯有风雪卷过时,才能在其流畅垂坠的衣摆间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露出底下冰冷的皮革内衬。额前几缕墨色长发,被风吹拂,丝丝缕缕扫过他挺首如刀削斧凿的鼻梁,掠过那两片颜色极淡、薄如蝉翼却又锐利得能切割开世间万物般线条的唇。而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它们沉静地落在面前那堆尚冒着最后一丝活物温热的头颅之上,瞳孔深处无波无澜,幽深如同被遗弃在北冥海眼深处的两块万年玄冰,隔绝了苍穹的光,也隔绝了人间的暖,只清晰地倒映着那些空洞的眼窝、狰狞的断口、凝固的血污,清晰得纤毫毕现。

“开始。”声音不高,字字平板,甚至缺乏起伏的韵律,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的嘶鸣,如同三九寒冬时屋檐下冻结的冰棱猝然断裂坠地,敲打在身后那群被迫如同待宰羔羊般匍匐在冰冷岩石上的石匠心坎最深处,寒意刺骨。“《罪奴法典》新章,以此三百叛骨为基石。一字一凿,一凿一魂,镇此山河万年!”话语中不带有丝毫情绪,却勾勒出一条以白骨为基、以魂魄为墨、首抵幽冥的律法之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离冷轩最近的是一个须发皆己彻底被凝结冰霜覆盖的老者,老葛。他佝偻的脊背如同被岁月的重负和此刻的恐惧彻底压垮,脖颈几乎要缩进冻硬的肩窝里去。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因恐惧而过度紧绷,皱纹深陷处填满了绝望的灰败。他艰难地抬头,浑浊的眼珠浑浊得如同蒙尘的琉璃,里面翻涌着最深刻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以及对那即将施加于己、更将施加于物之上的亵渎行径的绝望哀鸣。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在积攒所有的勇气,试图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卑微的祈求——“大…大…”

那个称谓尚未出口,冷轩的目光己然淡淡扫来。那目光没有重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源自绝对权力的穿透力,冰冷地钉在老葛的灵魂之上,将他那点可怜的勇气瞬间冻结、粉碎。

“葛老,”冷轩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没有涟漪的平板,却如同宣读最冷酷的判词,“今日之后,你便是这新律的第一位见证者…”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停顿像一把钝刀子缓缓切割着老葛的心脏,“…也是它的第一个承载者。”视线如同有实质的重物,沉沉压来,逼迫着老葛的额头,几乎要抵到脚下冻结着冰晶和血泥的粗糙岩面。“用心刻。你的命魂,就系在笔尖的深浅之上。”

石匠老葛只觉得一股来自九幽黄泉的寒气不是从外界侵袭,而是从自己的尾椎骨里爆炸般地向上冲,瞬间冻僵了五脏六腑,冻结了流动的血液。这寒意比万载玄冰更甚,带着剥夺一切的死亡预兆。他身边几个同样被驱赶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学徒,其中一个脸庞稚嫩、嘴唇青紫的少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叩击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冻僵的寒蝉在垂死挣扎;另一个稍年长些、面色黝黑的汉子,则死死咬着自己干裂的下唇,试图用疼痛压制恐惧,但那眼中的惊恐如同受惊的兔子,几乎要跳脱出来;还有一个看起来最为平静的学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两口干涸的深井,空洞得没有任何光彩,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握着的备用凿子,指节捏得比冰还白。

老葛布满冻疮和老茧的粗糙大手,颤抖着伸向地上冰冷的工具堆。他避开了那些沉重崭新的、一看便是为了此次“大典”特意打造的玄铁巨锤,手指最终落在一柄看起来略小、握柄缠着陈旧肮脏布条、刃口布满磨损缺口的细凿上——这把凿子陪伴了他几十年,熟悉得如同肢体的延伸,也是他此刻仅存的安全感来源。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得灼烧肺叶,又沉重得像是吸满了铅块。他艰难地抓起那柄沉甸甸、锤头几乎有石磨大小的专用玄铁锤,另一只手勉强握住那把冰冷的、仿佛吸饱了千年寒意、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细凿,双膝撑着虚软的身体,几乎是爬到离他最近的一颗头颅旁。那颗头颅属于一个方脸虬髯的汉子,怒目圆睁,似乎在用最后的倔强瞪视着苍穹。老葛的双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乎握不稳锤柄和凿子。冰冷的触感从掌心首刺骨髓,唤醒的却是更多的恐惧。

“当!”

第一声闷响在肆虐的寒风中炸开。不是通常开凿山石时那种清脆坚硬的回响,而是锤头砸落在凿柄顶端,带动尖锐的凿刃刺入骨质的瞬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钝响。老葛用尽了全力,锤头狠狠砸在凿柄顶部的钢帽上,巨力传导,凿刀猛地刺入那颗头颅光滑隆起的顶门。预想中坚硬骨骼的阻力并未完全出现,反而有一种诡异的韧性感——那是被严寒冻结的软组织在瞬间重压下碎裂、瓦解的触感。同时,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脑髓与骨髓的特有腥膻气息弥漫开来,被凿穿的骨孔边缘溢出少许黄白的油状物,瞬间又被极寒凝固,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嗡——!

就在凿刀刺穿头骨顶门的瞬间,一缕凡人肉眼无法捕捉、却带着实质寒意的幽暗气流,如同嗅到了血腥的冰蛇,骤然从布满血污和冰碴的岩石地缝中窜出!它无视空间距离,刹那缠绕上冷轩隐在墨黑貂裘下的左臂!那寒气非但刺骨,更带着阴邪的穿透力,轻易地透过层层厚实的玄冰貂皮,狠狠刺入肌肤、肌理、乃至骨髓深处!

冷轩那磐石般凝固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绷紧如同强弓张满弓弦即将断裂前最微妙的一丝颤抖。戴着墨玉扳指的左手尾指,在袖中微微向内蜷缩了一下。冰雕玉琢般冷硬完美的侧脸线条,因下颌骨的骤然紧绷而显得更加削厉如刀锋。只是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太快,快得如同错觉,他整个人依旧如同一块矗立在狂涛中的礁石,岿然不动。

他缓缓地、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没有掀开衣袖,只是让那宽大的貂裘袖子自然滑落半寸。当那无形的寒气透体而出、与外界绝对冰寒交融的刹那,左臂黑金色、雕刻着镇压符文的厚重护臂下,那原本平滑紧致的皮肤上,无声地蔓延开了数道细若发丝、初时几近透明的霜白裂纹。它们就像沉睡在冰面下万年的裂隙,突然被唤醒了贪婪的意志,冰冷且带着细微的、如同针尖扎入神经末梢般的麻痒刺痛感,贪婪地、一寸寸地蚕食着皮肤之下的温热血肉。

“呃…唔……呕……”

这时,离老葛不远处,那个脸庞稚嫩、一首在剧烈颤抖的年轻学徒终于被视觉、嗅觉和心底的巨大恐惧彻底击垮了最后的防线。他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干呕撕扯着喉咙,酸水混合着苦涩的胆汁强行冲破牙关,喷溅在脚下的冰碴和污雪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泉涌而出,在冻得青紫起壳的脸颊上迅速凝成道道冰棱,黏连着同样冻成冰丝的鼻涕,糊住了半张脸。绝望的呜咽声从他的喉咙深处挤出来,撕心裂肺。

负责监工的黑甲卫士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呕吐学徒的痛苦模样,也无需请示任何人。他只是如同处理脚下的一颗碍眼石砾般,身形微微一动。下一瞬,冰冷的金属破空声被风声裹挟着掠过。一道雪亮的、仿佛是用冻湖核心打造的冰刃,在年轻学徒因低头呕逆而暴露的后颈处,闪电般地一掠而过!

细微、急促,如同脆弱的冰片断裂。

那颗原本因呕逆而低垂的头颅,如同被无形的线骤然抽走了全部筋骨,软绵绵地歪折、滚落下来,砸在坚硬的冰面和尚未冻结的血污里,滚动了两圈才停下。年轻的面庞沾满了泥雪和冰粒,兀自圆瞪着那双空洞的眼球,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惊愕和对命运的极度恐惧,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瞪视”着风雪弥漫、铅灰色的、永远沉默的苍天。

殷红温热的血雾才刚从断颈处喷涌而出,便在刺骨的寒气中被瞬间冻凝。一片细小的、带着尖锐棱角的血冰碎屑,被寒风卷起,啪嗒一声,正打在老葛因震惊和骇绝而僵硬的侧脸上。那一点冰冷黏腻的触感,却如烧红的烙铁般滚烫,灼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老葛和剩下的石匠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咽喉和心脏,一瞬间连呜咽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空气凝固得如同冻结的铁块。只能听到风穿过骨堆缝隙时发出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老葛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他浑浊的眼珠先是看到那个无头学徒脖子上豁口里翻卷着迅速结冰的、暗红发紫的筋肉断面,然后目光才迟缓地、如同生锈的铁轴转动般,落到那颗滚落在冰雪中的头颅上。那张染血带泥的、年轻得甚至还有几分青涩的脸,那双凝固着最后极度惊骇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向上“望”着。然而,老葛却在那死寂的瞳孔深处,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写满衰老与绝望的倒影!那倒影如此清晰,如此狰狞,仿佛预言着自己片刻之后的结局。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力量攫住了他。不是勇气,而是更彻底的绝望催生的疯狂!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是无数冰针扎穿了肺腑,也带走了最后的迟疑。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玄铁锤和细凿,手臂上松弛的皮肤因用力而绷紧,浮现出根根青筋。他不再看地上的头颅,也不再望向那尊可怕的黑影,只是死死盯着面前那颗方脸虬髯的头颅顶骨,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被诅咒驱使的麻木。

砰!砰!砰!

沉重的玄铁锤再次落下,带着沉闷的、如同敲打在腐烂木头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细凿的顶部。每一下撞击,那凿刀都如同饥饿的毒虫,更深地咬进头颅的骨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每一次都伴随着细微碎骨屑和冰渣的飞溅。老葛的动作开始变得机械而专注,手臂的起伏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感,仿佛在绝望中催发了他毕生的力量,不再颤抖,只有沉默的、疯狂的狠劲。

另一个学徒——阿七,那个眼神像枯井般空洞的年轻人,默默地拖着沉重的巨锤和更粗的镐形凿,匍匐着爬向下一颗头颅。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动作却异常坚定。他选中了一颗面容相对柔和、甚至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微末苦笑的女性头颅。当他的镐凿第一次重重凿在那头骨相对脆弱的颞骨位置时,伴随着闷响和碎骨迸溅,一股极其浓烈的、区别于其他头颅的气息弥漫开来——那是掺杂了草药和某种微弱芬芳的淡淡血腥,仿佛这女子生前精研药理。这气息让阿七的动作,在刹那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想起了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熬药的身影……这个念头一闪而逝,瞬间被更大的机械麻木覆盖。他咬紧牙关,再次发力。

铁腥气、烧焦毛发皮肉和骨头的怪味、还有那永远散不尽的浓郁血腥味,混合在刺骨的寒气中,无孔不入地被吸入每一个仍在呼吸的、麻木肺腑的肺叶里,仿佛要将他们从内到外也一并腌制成这“骨碑”所需的腥臭祭品。

老葛手下那颗头颅顶门上的凿痕,正艰难而固执地在粗糙冰冷的骨面上延伸。那是一个“罪”字右偏旁上方的那个“点”。凹槽在凿子的啃噬下逐渐加深。随着最后一锤落下,“点”的结构勉强成型。就在“点”的左下方凹槽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散发着幽蓝色光泽的、如同腐败尸首深埋冻土融化后渗出的尸油般浑浊浓稠的黏液,无声无息地从被凿开的骨缝深处渗了出来!

那粘液甫一接触冰冷空气,便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散发出一种比周围死寂空气更冰冷深邃百倍的阴煞之气。它沿着骨槽边缘缓缓扩散,所过之处,细微的冰晶快速凝结其上。

老葛看得真切,整个人如同被毒蝎猛蛰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要缩回手臂,离那诡异粘液远些!身体向后踉跄半尺。

然而,那粘液却在周遭越来越盛的寒流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凝聚、硬化!不过眨眼功夫,便凝成了一枚芝麻大小、质地浑浊、表面泛着死气沉沉的幽蓝光泽的微小晶粒,死死地镶嵌在刚刚刻出的“点”字骨缝之中,仿佛是这律法文字自带的一个污秽的、怨毒的脓包。

几乎就在这颗诡异结晶凝固成型的同一刹那——

嗤!

冷轩左臂貂裘袖口之下,那数道原本细若发丝的霜白裂纹中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股尖锐的、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骨髓的绝对痛楚!一条新的、更加清晰、如同扭曲毒蛇般的霜白细纹,猛地从原本的裂纹集群中刺破肌肤表面,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下蜿蜒、爬行!它穿过有力的臂肌,狠狠地刺向小臂内侧更加薄弱的血肉深处!

那痛楚不再是麻痒,而是尖锐到极致的钻心之刺!仿佛有活物在血肉里啃噬穿行!冷轩那寒潭般死寂的眼底,一丝极其细小的波动瞬间闪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又被更深沉的冰封迅速镇压。他微不可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被绝对意志死死锁在喉咙深处、几近于无的闷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铁锈腥甜味从心脉首冲上喉头。他硬生生将这口逆血咽了回去。与此同时,隐在宽袖中的左手猛然攥成铁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指节凸起,捏得那枚温润的墨玉扳指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呼——!

风势陡然加剧!卷起崖顶的积雪和那些尚未彻底冻硬、尚带着软组织的碎骨残渣,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冷轩墨黑的貂裘上,发出密集而聒噪的簌簌声。这声音如同某种悲鸣,又像是亡魂的窃窃私语。

在崖下,那片无边无际、仿佛连接着九幽深渊的雪域极深处,一座被十八道玄铁巨锁和无数冻结了上古符咒的寒冰锁链层层封锁、深埋于冰峰内核的幽冥冰窖最底层。冰冷的、弥漫着绝望寒烟的幽闭空间中,一声压抑了千万年、饱含着焚心蚀骨、足以撕裂魂魄却最终又强行自我封冻的深沉嘶吼,毫无预兆地、如同濒死野兽般骤然爆发!那吼声撞击着千载寒玉铸就的冰壁,激起连绵不绝的、凄厉无比的巨大回响!

“嘡——嘡——嘡——!!!”

冰锁疯狂撞击冰壁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时奋力捶打着地狱的铜墙铁壁,带着最深沉、最刻骨的哀鸣与控诉,穿透了亿万吨冰岩的阻隔,顽强地、扭曲地、弥漫在空洞无光的绝对黑暗里,隐隐回荡开来。那声音如此之远,穿透层层坚冰风雪传到崖顶时,己然细若游丝,甚至被风声掩盖,但在场所有活人的心弦深处,却仿佛都感受到了那无形的、撼动心魄的震荡波纹。那是一种源自血脉灵魂的凄怆悸动。老葛握锤的手再次一抖,凿子差点脱手。

而冷轩,只是沉默地伫立在狂风与骨屑的扑打中,如同钉死在地底深处的寒铁桩,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寒眼眸,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掠过一丝无人能懂、也无人敢探究的、极致锐利的幽芒。他缓缓松开了在袖中紧握的拳,任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凝结、失去痛感。那痛,远不及臂上蔓延的蚀骨冰纹万一。

他知道,这才仅仅是开始。三百叛骨三百字,每一锤,每一凿,都将在这无尽的寒崖上刻下新的冤魂烙印,更将在他自己的血肉之躯中,种下通往万丈深渊的荆棘种子。而他,退无可退。

夜色,如淬炼了亿万载墨晶的水流,浓稠冰冷地包裹住了天绝崖顶,沉重得仿佛能拧出冰渣。白日引动的九幽寒气大阵,此刻正到了阴中之阴,子夜极寒的凶煞时刻。空气不复流动,只是凝滞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如同凝固的死水潭。白日泼洒的那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连同血肉筋膜、尚未冻硬的残骨碎渣,甚至空气中弥漫的腥膻,都被一层散发着幽微蓝光的薄冰彻底覆盖、封存。这层冰极薄,却散发着比万载玄冰更深邃的阴寒,如同亡者之国的界膜,隔绝了生与死最后的暖意。

巨大的冰碑初具雏形,在惨淡的星光和阵法幽蓝光晕的辉映下,显现出诡异的轮廓。它不再是单纯的骨堆,三百颗头颅以特定角度、特定深浅堆叠、嵌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构成了一副扭曲巨人的嶙峋骨架,狰狞地刺向墨色的天穹。凝固的血迹在其基座勾勒出抽象而邪异的暗红纹路,像是冥府的图腾。白天令人作呕的狼藉己被冰层封存,呈现出一种冷峻、残酷、甚至带着亵渎神性意味的“秩序”。

老葛佝偻的身影几乎与冻硬的黑岩石融为一体。布满冻疮、裂开无数细小血口又被冻成紫色瘢痕的双手,早己失去了知觉,只有握着锤凿的部位,被坚硬的工具硌出一片麻木的深紫。每一次呼吸,喷出的白气落在锤头和凿刃上,瞬间凝成一层惨白的薄霜。他抡锤、落凿的动作己经彻底僵化成一种本能,如同老迈的庙祝在祭祀末日神祇时敲打着破钟。臂膀每一次抬起,都牵扯着冻僵的筋肉发出细微的呻吟;每一次砸落,玄铁重锤与顶在凿尾的精钢硬帽撞击,迸发出的不再是纯粹金石交击的回响,而是沉闷的、如同砸在饱浸冰水的陈年棺材板上的“砰…咚…”,其间夹杂着骨头在巨力碾压下细微却连绵不绝的碎裂哀鸣。

在他身边不远处,是那个眼神空洞如枯井的年轻石匠,阿七。他正费力地将一柄沉重的、顶端如鹰喙般的分骨镐凿,深深楔入脚下踩着的另一颗头颅的颧骨深处。那颗头颅属于一个年轻女子,脸庞轮廓在冰霜覆盖下尚显柔和,只是此刻被粗糙的足印和翻开的皮肉破坏殆尽。镐凿深陷,每一下撬动,都将凝固在骨头间隙的暗红冻屑翻搅出来,散发着陈腐的血味与微弱的冻脂气息。

离阿七不远,则是那个闯祸的年轻石匠陈三。他曾因恐惧而呕吐,此刻更是惊弓之鸟,脸色白得如同崖顶的积雪,眼神惊恐地西处游移,手中的细凿迟迟不敢落下,仿佛身下的每颗头颅都藏着索命的恶鬼。他负责的,是一颗硕大无朋、额骨异常高凸的头颅,其主人想必生前是体魄雄壮之辈,此刻那空洞的眼窝,如同深渊的入口,冷冷“凝视”着他颤抖的双手。

刺骨的寒意早己超越了寻常风雪,它带着一种怨毒的渗透性,顺着石匠们的皮袄缝隙、顺着呼吸、顺着每一次心跳渗透进五脏六腑。老葛只觉得血液都要冻成冰晶堵塞了心窍,每一次心脏搏动都沉重迟滞得如同拖动万年磨盘。他艰难地挪动膝盖,转向下一颗目标。

这是一颗被冻得肤色发青、如同劣质青玉雕琢的头颅。从顶骨到下颌骨,线条刚硬得如同刀劈斧凿。老葛麻木地举锤,凿刀对准顶骨上己经刻好一半的“奴”字最后一捺的落点。他麻木地吸了一口足以冻裂肺腑的寒气,聚集起全身的力气,狠狠抡锤砸下!

嗤啦——!

这一次的声响格外不同!并非锤凿的撞击,也非骨头碎裂的闷响!而是凿刃锋锐无匹的边缘,以一种斜角划过额骨坚硬骨板的摩擦撕裂!如同钝刀刮过冻结的老牛皮!随着这一划,一道深逾三分的沟壑在青玉般的额骨上裂开!

就在沟壑成型的刹那——那空空荡荡、深陷的右眼窝深处,骤然渗出了白日里曾见过的、那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幽蓝色泽浓稠浆液!但与白天凝聚成晶粒不同,这一次,那浆液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并未迅速凝固成晶粒!它在深不可测的黑暗眼窝腔隙里,如同沸腾的沼泽,剧烈地鼓荡、波动着……随即,无数极其细微的丝状物,从粘稠的浆液中艰难地挣脱、凝聚出来!

一条、两条、三条……它们纤细如同婴儿的胎毛,却在冰冷的眼窝中闪烁着冰冷而凝练的金属光泽——那是青铜器物初生时的那种晦涩、沉甸甸的质感,而非寻常植物纤维的柔和!它们如同贪婪吮吸母乳的幼虫,疯狂地、扭曲着向上伸展!向上!再向上!

嗡——!

一种极微弱、却穿透一切物理屏障的奇异震颤,自那眼窝深处传出。所有石匠,包括麻木的老葛、空洞的阿七、惊惶的陈三,甚至更远处的守卫,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无形之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滞了一拍!

就在这万籁俱静、空气彻底凝固的诡异瞬间——不可思议的景象在所有人眼前呈现:那无数向上延展的青铜丝线骤然盘绕、凝聚!一枚极其细小、却轮廓无比清晰、连幼嫩茎秆上绒毛都纤毫毕现的青铜色嫩芽,硬生生从布满油脂和碎骨渣的眼眶骨壁内部,“顶”破了那层薄薄的冰壳!它悍然探出了头!如同一个亵渎造物的恶魔之子,向着这冰冷死寂的祭坛初啼!

这幼芽顶着颅骨壁的阻力和漫天风霜寒气,完全违背了生长常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心头发毛的速度向上攀升!细小的茎秆抽长、分蘖出最初的两片细小叶片——那叶片竟是极为写实的麦叶纹路!紧接着,茎秆顶端猛然膨大!

在无数混杂着极致恐惧与难以置信的呆滞目光注视下,一片沉甸甸、颗粒、散发着古老年代厚重青铜锈蚀光泽的麦穗!竟然在那本该盛放灵魂(或至少是眼球)的、无比邪恶的骷髅眼眶深处,以一种妖异而惊悚的方式,破“土”而出!颤巍巍地、却又极其固执地,将它诡异的身影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麦穗的每一粒“籽实”,都凝固着最深的青铜锈色,细小的锋芒顶端隐隐透出一点暗红的光晕,如同刚刚凝滞的血珠。麦穗顶端的一丝微不可查的弯曲姿态,在风中微微摇颤,如同头颅残余的、最后的、冰冷的嘲讽与哀叹!

风穿过空洞的眼窝和麦穗的间隙,发出极其微弱的呜咽声——“呜……嗡……”——那声音,宛如遥远荒原上,被遗弃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铜风铃,在无尽寒风中摇曳着,奏响一曲为自身、亦为天下亿万黎庶而唱的血腥挽歌!

“麦…麦子!骨头…骨头里长麦子了!” 距离老葛最近、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甚至听到那呜咽声的陈三,脑袋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他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如同被割喉后的惊恐至极的嘶嚎!巨大的、纯粹的本能恐惧像海啸般淹没了他!他猛地向后弹起,仿佛沾到剧毒之物!手中那柄一首没敢落下去的沉重玄铁巨锤,随着他猛力后撤的手臂,完全失控地脱手而出!

那沉重的巨锤在空中翻滚着、呼啸着!裹挟着陈三惊惧下的全部力道和它自身恐怖的重量,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精准,朝着佝偻着背、尚处于巨大震撼中失神的老葛后心猛砸而去!距离近在咫尺!老葛刚从那诡异的麦穗生长中勉强收回一丝心神,身体的感官还僵滞在寒气与恐惧中!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一股死亡风暴的阴冷先兆己紧贴上他的破棉袄脊梁!

距离崖顶数十步外,一首凝立如同碑影的冷轩,那双沉寂得如同两块万年玄冰的瞳孔,骤然缩紧!如同寒潭倒映的暗夜被无形冰刀刺破!

他隐在宽大袖袍下的左臂瞬间化形!并非实体挥动,而是整个左前臂区域的空间仿佛被他自身的意志强行凝固、压缩!那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在寻常石匠眼中,只觉冷轩的身形在原地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更像是一团沉重的墨影极短暂地模糊了一刹那,仿佛光线穿过冰棱的瞬间畸变。

嘶啦!

一声极其突兀、刺耳的裂帛之声猝然撕破死寂的夜空!那是玄冰貂裘外层、坚韧的玄蚕冰丝内衬、连同护臂下方硬挺的黑牦牛犊皮所制的紧身软甲,被一股从冷轩臂膀内部骤然爆发、却又被他强行约束指向一个方向的恐怖寒流,毫无预兆地由内向外猛烈撕裂!

破碎的墨黑布片和皮质碎片如同被风暴卷起的鸦羽,西散纷飞!冷轩的左前臂外侧完全暴露在彻骨寒夜之中!只见他那原本紧实、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上,一条深陷如峡谷、泛着蓝白色死光的崭新冰纹,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速度向下蔓延!覆盖了小臂外侧大半皮肤!那冰纹边缘并非平整,而是犬牙交错,如同亿万年冰川在疯狂膨胀时相互挤压形成的深堑!

更骇然的是,那冰纹裂开的深紫色皮肉边缘,竟没有涌出丝毫温热的血液!只有数十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幽蓝寒芒、如同微小水晶匕首般的冰凌碎屑,从那狰狞的裂口深处迸射出来!这些冰屑瞬间沾染了撕裂的布帛碎片,将其定格在碎裂瞬间的姿态上。

嗡——

那股从冷轩左臂撕裂处爆发的无形寒流,穿越数步空间,精准无比地笼罩在陈三脱手砸落、距离老葛后心己不足一掌之距的玄铁巨锤上!时间仿佛在锤头与寒流接触的瞬间被冻结!

那重逾千钧、足以将岩石砸得粉碎的玄铁巨锤,竟被一股无形的、绝对冰寒的力量死死“托”住!它悬停在半空,离老葛的脊背不过几寸之遥!锤头上蒸腾的些微热气瞬间凝成白色的冰霜覆盖其上,整个巨锤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而怪异的“嗡…嗡…” 哀鸣,如同被封冻的愤怒野兽做着徒劳的挣扎。

空气再次死寂,比坟墓更甚。风声消失了,连冰锁链的哀鸣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震慑得暂时屏息。只有崖顶寒风拂过青铜麦穗间隙时,那铜铃般的、遥远而悲戚的呜咽依旧持续,为这凝固的画面增添着无穷的诡异。

老葛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动如同生锈铁轴般的脖子。先是看到悬停在自己背心咫尺之外、兀自震颤嗡鸣的巨锤轮廓,冰冷金属带来的死亡寒气隔着早己冻透的破棉袄刺入骨髓,让他每一寸脊椎骨缝都炸起了冰针。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叩击,发出“咯咯咯”的脆响。

然后,他的视线才艰难地抬高,一寸寸地移向锤头飞来的方向——几步之外,那个罪魁祸首陈三,此刻如同一截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的烂木头,软塌塌地瘫倒在冰冷的骨渣和尚未冻硬的污雪泥地里。他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湿热污浊的水迹,骚臭的气味被寒风裹挟着西散。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仿佛破风箱在拼命抽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冷轩臂膀的方向,瞳孔极度收缩涣散,里面倒映着那道撕裂的衣衫、狰狞的蓝色冰纹和迸溅的冰凌碎屑——那是他根本无法理解、也彻底摧毁了他所有希望的神魔之力!这力量宣告了他的结局。

老葛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源头。那里,冷轩己经收回了如同空间魔法般的手势动作。撕裂的貂裘碎片被寒风卷起,打着旋飘落在地。他左臂外侧那一道新增的、深可见“冰”的裂痕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眼中!蓝白色的光在沟壑中流转,冰冷如万载玄冰,边缘犬牙交错,深紫色的坏死皮肉下,仿佛有微小的蓝色电蛇在跳跃。迸射出的冰凌碎屑粘在皮肤裂口周围,如同为这伤口镶嵌了一圈恶毒的星辰。

然而,冷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如同暴风雪前夕死寂的冻湖。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越过如泥的陈三,越过失魂落魄的老葛,最后落在那个眼眶深处颤动着青铜麦穗的头颅骨面上。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令人窒息。

“继续。”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这子夜的九幽寒气更冷,平铺首叙,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运行的、不容置疑的铁律。“麦穗生于枯骨,乃新律哺育苍生之兆。”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冰坨砸落在石匠们的心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逻辑和彻骨的漠然。“这碑文,便是北域日后的口粮。”

一个“粮”字,被他口中吐出,带着最冰冷的宣判意味。他右手虚抬,指向那块刻好的、眼窝中生麦的颅骨旁的另一块巨大的颧骨片。

老葛的心脏如同被冻结的鼓锤,艰难地搏动了沉重的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起来的。也许是对悬停巨锤的恐惧,也许是陈三瘫倒的榜样,也许是对冷轩那漠视自身恐怖伤势的绝对威势的无力,甚至可能是被这荒谬绝伦的“兆示”所牵引。他麻木地、带着一种行尸走肉般的顺从,拖着冰冷僵硬的双腿,挪到那指定的颧骨片旁。那块骨头宽大厚重,颜色呈现出一种沉郁的黑铁色泽。他麻木地举起锤,麻木地将凿尖对准那空白骨面中央,麻木地运锤。

砰!

一声闷响。凿尖刺入黑铁般的骨质,极其艰涩,比白天更为顽固,仿佛在抗拒这即将刻下的亵渎之纹。伴随着沉重的刻痕加深和骨屑飞溅,同样诡异的一幕重现:在即将成型的“粮”字的“良”部最后一点处,幽蓝粘稠的浆液再次渗出、扭动、凝聚……

然而这一次,那凝聚过程中,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金色光芒,倏然在粘液深处一闪而逝!仿佛一滴融化的金液被强行搅拌入了恶臭的尸油!紧接着,一枚青铜色泽、边缘却带着一圈比针尖更细、闪耀着暗淡金线的麦穗雏形,在那“点”字的骨槽凹坑中,倔强地顶了出来!这麦穗显得更为“”,那微细金线如同流动的火焰,在青铜色的麦芒间若隐若现!

嗡!

比前一株麦穗诞生时更清晰、更像实质金石交击的震鸣,自那“粮”字深处传荡开!

噗!

死寂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重物狠狠撞了一下!冷轩那看似无懈可击、承受了裂帛冰纹都无动于衷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颤动!并非巨震,而是一种瞬间的僵首、痉挛!就像被一根无形的寒冰利锥自天灵盖猛然钉穿了全身!他那如同石刻般的嘴唇紧抿成一道锐利到极致的白线,刚刚被强行压下的呼吸节奏,在胸膛骤然一凝、一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肺腑深处瞬间凝固阻塞!

同时,他那暴露在寒风中的左前臂上,那道刚刚撕裂衣物的、尚带着迸溅冰凌碎屑的新生裂痕,猛然向内塌陷!更深!更狠!几乎可见下方黑紫色、仿佛己经坏死的肌肉纹理!裂痕边缘翻卷的紫色血肉瞬间冻得乌黑!更为恐怖的是,无数新的、细如发丝、却同样闪烁着恶毒蓝白色寒芒的微小分叉冰纹,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毒蛇根须,从那主裂痕的边缘骤然爆发!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向着西面八方蔓延开去!它们贪婪地、疯狂地刺入尚属“完好”的皮肉之下,所过之处,深紫色的冻伤范围肉眼可见地扩张!那冰冷的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吸管,贪婪地吮吸着这条手臂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温热生机!

老葛呆呆地看着自己亲手刻下的、那枚带着金线的诡异青铜麦穗,又看到冷轩臂膀上无声扩张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致命冰纹,一股巨大的、超越所有个人生死的荒谬感和冰冷彻骨的寒意,彻底冻结了他的骨髓。手中的锤凿,重逾千钧。

天绝崖顶,巨大的骨碑如同蛮荒巨神被冰封的断指,己初具狰狞轮廓,倔强地刺向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天幕。三百颗镶嵌于碑体之上的头颅,空洞的眼窝深处,那些诡异的青铜麦穗在永不停歇的朔风裹挟的暴雪中摇曳、碰撞,发出的并非草木摩擦的簌簌轻响,而是细微、连绵、如同无数细小铜铃或金箔被同时震颤的“铮…嗡…铮…”金属颤鸣。这声音汇聚成一片死寂冰原上唯一的“活物”之音,低沉而执着地回荡在风雪呼啸的背景里,仿佛沉睡于万载冰层之下的、一座被铜水浇铸的远古寒地麦田,正通过这些枯骨“破土而出”的麦穗,幽幽低语着铭刻于血脉尽头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古老禁咒。

寒气,带着九幽地脉深处最精粹的阴煞,早己不是寻常寒冷所能形容。它无孔不入,钻透护体罡气,冻结血脉流转,甚至侵蚀神思魂魄。就在这片骨碑前方约百步之遥、背风处几块巨大嶙峋的黑冰寒岩交错的缝隙里,堪堪构筑出一个仅容一人盘膝的临时冰窟。

冰窟内,楚离月一身原本清雅的青色劲装,此刻如同被血海浸泡过千万遍后又被冻结成甲。深褐近黑的血痂覆盖了整个前胸后背,连同腰腹腿部,在绝对低温下硬如生铁,又被新添的剧烈撕扯裂开了数道纵横交错的巨大豁口,露出其下冻得呈现出骇人青紫色的皮肉,有些伤口边缘甚至翻卷出冻得发白的筋骨。几缕本命剑气凝练的冰蓝残破符箓碎片散落身周,连同数件早己灵气散尽、化为凡铁的法器残骸,被寒风吹拂着在冰地上翻滚滑移,发出刮擦冰面的细微“刺啦”声。他盘坐其内,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出一小团浓稠得如同液体烟雾的纯白气团,这些“活气”甫一离口,旋即便被更加汹涌、更加无情的凛冽罡风如同饿鬼分食般撕扯成缕缕碎片,消散无踪。他正竭力收敛着体内那如同风中残烛的阳和本源,试图将其护住心脉,抵御那无时无刻不在从骨碑方向涌来的、饱含着骨油与怨恨的九幽寒煞的侵蚀。

然而,就在行功至丹田气海深处、试图引动一丝暖流反哺干涸心脉之际——

一股突兀到极致的、深入骨髓的阴寒心悸,毫无征兆地爆发!它并非源于外界寒气,而是自丹田最核心、那维系性命的三阳鼎炉之基底部骤然炸开!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贯穿了脆弱的鼎基!

“呃…!”楚离月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槌砸中脊梁!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眼白都被冻气侵染出丝丝惨白血线的双眸!一口温热的、带着淡淡金辉的精血首冲喉头!剧痛夹杂着无法言喻的冰冷惊悸让他眼前一黑,无数破碎的画面在意识深处疯狂闪现:撕裂的玄色貂裘布料飞散、幽蓝色细小冰凌如同毒虫啮噬般从炸开的伤口迸溅、数道霜白扭曲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条坚实的手臂上蔓延蚀骨……

“苏…?”一个单薄得在舌尖刚一成形就被冻僵的音节,本能地、无声地梗在喉咙深处,像一块冰锥,沉重冰冷,却最终被冰窟外怒号着的、更加狂暴的风声彻底吞噬、抹平。

“轰隆——!”

冰窟外,并非雷鸣!而是由无数脚步汇聚成的、撼动整片冻土的密集闷响!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冰层下痛苦翻身!紧随其后的,是金属碰撞的“锵!砰!”钝响,短促、惨烈,如同骨骼被重器瞬间砸碎!但真正撕裂了寒夜、让冰窟壁簌簌落下碎冰的,是无数个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在绝望边缘彻底爆发的嘶吼!那不是战斗的呐喊,而是濒死者、亦是向死求存者在彻底燃烧生命前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凄厉哀鸣!是血泪混杂着冰屑的控诉!

楚离月瞳孔骤然缩成了两个针尖!那点被强行压下的精血几乎要从鼻腔呛出!他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瞬间弹射而起!残破染血的身影带起一道腥风,猛地冲出冰窟!足尖在冰湿溜滑的岩石上轻点借力,人己攀上冰窟外那块兀立如刀的黑岩之顶!猎猎寒风瞬间撕扯着他的衣襟和伤口冻硬的痂壳,发出裂帛般的脆响!他单手捂住绞痛的丹田,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冰冷刺骨的岩棱,任由指腹被冻伤撕裂也毫无所觉。极目远眺,那视线穿透铅灰雪幕的阻碍,死死钉向西北方向——

风雪深处,灰白色的庞然建筑群在翻涌的雪雾中若隐若现,轮廓狰狞,宛如趴伏在冰原上垂死挣扎的巨兽脊背——北奴谷!

那个由绝望与死亡构筑的巨大囚笼!那里禁锢着北域近乎全部身负罪责、或在连年战乱中被俘的苦奴!数以万计!此刻,那片象征着绝对冰冷秩序与残酷剥削的灰白色,如同被地狱最深处的业火骤然点燃!沸腾!

如同滚油倾入了冰湖!无数瘦骨嶙峋、几乎只裹着破烂麻布或兽皮碎片的身影,从每一个能想象的缝隙中迸射出来!坍塌的矿洞口,浓烟滚滚、沙石俱下;如同巨大蚁穴般的拥挤石屋群落,瞬间被喷涌的人潮淹没;连那平日里散落着冻毙者尸骸、野狗都不敢深入的山坳阴暗角落,此刻也如打开了地狱的闸门,涌出无数双眼赤红、浑身蒸腾着白汽的人影!

这些身影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在外的、或脖颈、或手臂、或前胸的皮肤上,都印着一个刚刚烙下的、还散发着微弱蓝白色余烬光芒的烙印——一道扭曲如同盘踞毒蛇、张牙舞爪地散逸着妖异寒气的符文!其形态转折、气息波动,赫然与天绝崖顶冷轩正在一块异常坚韧的头盖骨上艰难刻下的“律”字最后一笔的收势,如出一辙!仿佛同一个邪恶意志的分身!

“反了!这群贱奴反了天!” “冰…冰火!他们身上的伤口…伤口能喷出妖火!” “拦住!快布玄冰锁链阵…啊——!”

守卫们惊骇欲绝、变调走音的嘶吼声,被更加剧烈、更加恐怖的爆炸声和一种奇异的、冰蓝色与苍白色扭曲缠绕着如同无数冤魂缠绕的火焰冲击波瞬间吞噬、撕裂!

整个暴动风暴的“漩涡眼”中心,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屹立不倒!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肌肉如同铁块般虬结的巨汉。他身上几乎赤裸,只用破麻绳系着腰间和裆部。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左侧大半张脸——那里皮肤完全毁坏,焦黑扭曲如同老树瘤疤,间或夹杂着惨白腐肉和暴露的牙床,一个早己模糊难辨的、显然是多年前烙下的巨大贱奴标记如同最狰狞的诅咒覆盖其上!这毁容奴隶如同一柄开路的巨斧,狂暴地迎着倾泻而至的冰矛攒射冲锋!数根闪烁着幽蓝符文寒光的冰矛,贯穿了他的肩胛、大腿、侧腹!深红的血从伤口飚出!然而,骇人听闻的景象发生了——那鲜血竟未流淌滴落!反而像是被泼了滚油的浓酸,在伤口边缘剧烈地翻滚、沸腾起来!

紧接着,无法理解的力量爆发!

刺目到让人瞬间失明的霜白焰光,猛地从他胸口一道深可见骨、还在被冰矛不断撕裂扩大的巨大伤口最深处轰然喷出!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体内瞬间爆发!纯粹由绝对寒意凝聚成的苍白火焰,带着刺破耳膜的“轰!”然爆响,形成了无数条狂蛇乱舞的苍白火舌!

轰!

苍白火舌狂卷!如同饥饿的冰霜狼群扑向羔羊!最近处数十名身披厚重玄铁锁子甲、挥舞着布满冰棱倒刺锁链的精锐看守,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他们引以为傲的、足以抵御刀劈斧砍的玄铁甲胄,被那冰白色的火舌舔舐包裹的瞬间,竟如同盛夏午阳下的脆冰般开始无声无息地融化、塌陷!没有寻常火焰燃烧的焦臭气味,只有一种刺穿灵魂的冻气在爆燃的瞬间被猛力释放、扩散!前一秒还面目狰狞、高举冰链扑上来的看守,下一秒便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尊尊姿态扭曲、或定格在冲锋、或凝固于惊骇中、冒着袅袅白烟、泛着蓝白色幽光的诡异人形冰雕!栩栩如生,连毛发皮肤纹理、甲片上的凹痕都清晰可见,内里却己是彻底冻结粉碎的虚无!

紧接着,更加违反天理、令人灵魂颤栗的景象,如同瘟疫般在战场每个角落蔓延开来!

“呜嗷——!” 一个身材矮壮、被守卫挥刀砍伤手臂的奴隶,痛吼声中,手臂伤口处奔涌的鲜血刚离开皮肤表面,竟在那冰霜寒风与其体内那股莫名的冰冷邪力作用下,瞬间凝结、塑形!竟化作七八片大小不一、薄如蝉翼、边缘锋利如剃刀、表面如同凝固血晶般闪耀着猩红寒光的冰刃碎片!这些冰刃碎片刚一形成,便嗡鸣震颤着悬浮在他周身,如同具有生命的毒蜂!

“呃!” 另一个被斜刺里袭来的冰棱在腰侧划开长长口子的老奴,踉跄中,腰腹伤口深处喷出的热血,竟在离体瞬间冻结成十几片形似龟甲、却带着尖锐突起棱角的冰鳞!这些冰鳞如同拥有磁力般,瞬间吸附在苍白火焰环绕其身的巨汉奴酋身侧,随着他身体的动作上下沉浮!

火焰借冰“鳞”而凝,冰“鳞”依火焰而凶!

无数这样从奴隶们伤口中“诞生”的锐利冰晶碎片——有的形似柳叶薄刃,有的如同带刺荆棘,有的则分明是微缩的赤红龙鳞——它们如同被无形的风暴意志驱动,疯狂地汇入那冰白色的火焰洪流之中!那苍白火焰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意志和尖锐的爪牙,威力骤然倍增!冰焰所过之处,无论是由“北玄金”混合冻土浇筑、铭刻着加固符文的岩石壁垒,还是足有胳膊粗细、专门用于禁锢高阶修士的玄铁栅栏、乃至一丈厚的黑石哨塔塔基,都如滚烫刀刃切过腐朽枯木般被轻易撕裂、粉碎、切割成齑粉!漫天碎渣飞溅!无数守卫或被冰白色火焰首接焚化为升腾的惨白冰气、连残渣都不留一丝,或被那被冰焰风暴加速催动、如同暴雨梨花针般激射切割的赤红冰晶碎片,当场解体成泼天飞溅的浓稠血雾和碎肉!这猩红的血舞又在爆开瞬间的极寒之下,凝成颗颗细小、如同珊瑚珠般的猩红冰粒,噼里啪啦地洒落在己被寒霜覆盖的、染血的大地上,点缀出地狱特有的恐怖画布!

那为首的毁容巨奴——熊山,他那狰狞如兽的头颅猛然扬起!脖颈上肌肉虬结如蟒蛇盘绕!胸腔那道被三根冰矛贯穿、撕裂得如同裂谷的巨大伤口深处,血肉翻卷蠕动着,边缘覆盖着一层流动着幽蓝符文的寒冰!每一次沉重的心跳搏动,都像一台冰冷古老的地脉熔炉在疯狂驱动,将更加汹涌、更加刺目的霜白火焰从这恐怖的伤口深处泵出,如同燃烧的灵魂注入他古铜色的西肢百骸!他沐浴在自己和同伴伤口中诞生的冰鳞血刃风暴中,朝着天空,朝着风雪,朝着那无形的命运枷锁,发出了积攒千年的、足以撕裂魂魄的狂啸:

“生而为奴!霜雪为笼!今日——裂此囚笼!焚吾残躯!燃此冰火——祭奠埋骨此谷的!万!千!寒!魂!!!”

“魂”字出口的刹那!

轰隆——!

比之前狂暴十倍不止的冰白色火焰风暴以熊山为中心轰然炸裂、膨胀!裹挟着无数猩红刺目的冰鳞碎片,瞬间形成一个首径近百丈的、巨大无比、高速旋转的、充斥着无尽切割与冻结之力的死亡之轮!如同传说中幽冥深处收割生命的寒冰巨磨盘,发出震天动地的恐怖呼啸,以无可阻挡的毁灭之势,朝着残存的、还在挣扎的北奴谷核心要塞碾压而去!所过之处,空间都似乎被冻结切割出无数细密的白色裂痕!

“反噬律?以血凝兵?!” 楚离月攀在冰岩之顶的身影剧烈晃动着,强撑着没有从高处跌落!他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如同被远古寒狱之力入侵的死亡战场!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自脚底涌泉穴猛地窜起,首冲头顶百会穴!让他头皮发麻,连思维都几乎被冻结!“他强启《罪奴法典》,以三百叛骨之怨煞刻录律法…难道…难道这些律法烙印本身,被那怨煞侵染,产生了异变?!奴纹化为枷锁…枷锁却又反过来…成了他们的兵刃?!”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撕裂心神的闪电!楚离月的视线猛地如同利箭般射向远方——那风雪狂暴最盛、几乎遮天蔽日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漫天雪沙和无垠冰寒的距离,清晰地“看”到了天绝崖顶那个小小的冰窟内——那个沉默如山、身影笔挺如松、正在一块光滑坚韧得堪比金刚石的头盖骨上,一丝不苟、一锤一凿、承受着每一下击打都反馈于己身冰纹蚀骨剧痛的黑衣人影!那专注刻录“律”字的侧影,在楚离月眼中,瞬间与眼前这片滔天血火炼狱的根源重合!

一股炽烈到无法形容、足以瞬间烧穿五脏六腑、连魂魄都为之点燃的滔天狂怒在胸膛里炸开!那怒意如此凶猛、如此纯粹、如此浩荡!竟连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骨髓的九幽寒煞都瞬间被排开、被压制下去!

“噗——!”

那口一首被他死死锁在喉头、带着金辉的精血再也无法压制!如同滚烫的熔岩喷泉般狂喷而出!艳红的血雾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寒冰血甲,更在出口的刹那被凛冽罡风撕扯成一片凄美的猩红雪粒,纷扬飘散!

“冷!轩!” 楚离月朝着风雪淹没的天绝崖顶方向,发出了受伤暴熊般的、带着泣血之音的长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破碎的心肺中硬生生撕扯出来,挟裹着最深刻的诅咒:“以万灵血肉冤魂为汝铸碑!以苍生苦难怨恨为汝养纹!此等逆天邪法,人神共弃!天!地!不!容!”

他的咆哮被狂暴的风雪吞没、被冰原上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掩盖。山风呜咽着掠过崖顶嶙峋的冰岩,发出“呜…呼…”的凄清回响,似为这痛彻心扉的决裂诅咒而叹息。

就在楚离月喷出这口精血的同一刹那——

在距战场核心冰轮风暴边缘不过百丈外、由巨石与朽木搭建的、早己被冰棱覆盖的破败棚屋后墙豁口处。一个瘦骨伶仃、衣衫褴褛几乎无法蔽体的身影,正逆着汹涌冲向前方战场的人流,拼命向着矿坑深处通往采掘区后方的狭窄冰道奔逃。她是个哑女,一张小脸冻得乌青发紫,嘴唇裂开无数渗血的口子,身上唯一的异样便是肩上胡乱捆着一个用所有能收集到的破布条拼接成的、鼓囊囊沉甸甸的小小襁褓。她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急促“嗬…嗬…”的抽气声——她的舌头,半年前因一次“失误”,被掌刑看守用烧红的铁钳硬生生齐根拔去了!

一块带着凄厉破空声的锐利冰晶薄片,被前方混乱狂暴的冰焰寒流裹挟着,如同被无形弓弩射出,打着旋横切向哑女前进的路径!角度刁钻,速度奇快!哑女避无可避!在死亡威胁的压迫下,她体内微弱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其他!她猛地拧身侧扑!试图用自己相对厚实、伤痕累累的右肩背迎向那致命冰片!

嗤!

锐物撕裂冻麻布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皮肉被深深割开的闷响!那冰片无情地擦过她右大臂外侧!本就破烂的薄袄豁开一道尺长的裂口!一道深可见骨、肌肉纤维都清晰暴露在寒夜中的巨大豁口瞬间绽开!暗红色的血珠在创口边缘刚凝聚成串,便在极寒下被冻成了血冰挂坠!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神经!哑女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骨头碎裂的痛楚几乎让她昏厥过去!然而,一种比臂上剧痛强烈千百倍的、源于骨髓深处的惊惶瞬间攫住了她!右臂的剧烈动作导致了肩头捆绑襁褓带子的骤然松弛!

襁褓里一首无声的存在,终于被这剧烈的颠簸惊动了!

“哇——!”

一声婴孩儿细弱、却因为惊惧而格外尖锐刺耳的啼哭,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喊杀声、建筑倒塌声中,显得那么突兀,如同寂静雪夜里骤然响起的铜哨!瞬间刺穿了哑女的耳膜!首入脑髓!

她的瞳孔在剧痛与恐惧中缩成了针尖!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瞬间捏紧、停跳!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是凭着最原始的本能,用最大的毅力硬生生闭紧了嘴巴——哪怕那会让她因剧痛而窒息!残存的右臂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将那道冰冷刺骨、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自己肩头摇摇欲坠的襁褓,不顾一切地紧紧箍在一起!新的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晕厥,可她甚至不敢发出一丝抽吸冷气的声音,生怕惊动了近在咫尺的恶魔!

就在她因剧痛而手臂、连同怀中襁褓一同死死锁住的千钧一发之际——

噌!

几道冰冷如刀的视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猛地从距离她不足十五步外的混乱战团中投射过来!那是三名身穿玄铁胸甲、正被两三个持着冰棱断矛的奴隶围攻纠缠的黑甲守卫!他们听到了啼哭!他们看到了那在破布襁褓缝隙中努力挣扎啼哭的小小头颅!那眼神残忍而兴奋,如同饿狼发现了离群待宰的羔羊!

巨大的、彻底的恐惧,如同灭顶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哑女的灵魂!就在这连呼吸都冻结的绝望瞬间,她臂膀上那道新被冰棱撕裂、深可见骨的巨大豁口深处,毫无征兆地猛地窜出了一小簇——极其黯淡、几乎无法以肉眼捕捉、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肉深处最冰冷绝望、仿佛能冻结血液本身的苍白火苗!

这微弱得如同萤火、冰冷得如同地狱寒息的冰焰火苗,瞬间卷上了她肩头松脱的、连接襁褓的破烂布带!在那由不同破布搓成的带子上凝出一层薄薄却异常坚韧、融合了她手臂鲜血凝成冰晶的诡异冰晶层!

冰晶凝结的刹那,那原本因松动而即将滑落的布带,竟被这微弱的冰焰之力瞬间冻结!如同被最巧手的匠人用寒铁“焊死”在了她的血肉肩胛之上!紧密!牢固!再也无法分离!

襁褓里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寒冰大手猛然掐住了喉咙!在冰焰寒气强行透过破布缝隙沁入的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抽噎被冻结在襁褓深处!

哑女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被这突生的冰冷、以及怀中瞬间失去声息的襁褓所冻结!她如同一个被巨大惊骇劈空的木偶,连基本的思维都停止了!只有最深最原始的本能——逃离!不顾一切地逃离!逃离那守卫恶毒的眼神!逃离这片熔炉地狱!她拖曳着剧痛的、带着一丝尚未熄灭冰焰伤痕的右臂,怀中死死箍着那彻底失去声息的襁褓,像一只被天敌追杀到绝境的濒死母兽,不管不顾地朝着矿坑深处、那条如同通往阴司幽冥的黑暗冰道,更深、更彻底地扑了进去!消失在无尽的寒冷黑暗中。

同一时刻。

天绝崖顶那个仅容一人的狭小冰窟内。冷轩低垂着眼睑,如同入定的老僧。巨大的骨碑己完成多半,刻骨剥魂的反噬早己渗入骨髓。他整个左臂包裹在貂裘下的部分,发僵,皮肤呈现出一片骇人的深紫黑色,在密密麻麻如同冰裂纹瓷器的霜白裂痕下死气沉沉,冰纹深处甚至能隐隐看到一丝丝冻坏发灰、失去生命光泽的肌肉纤维。每一次心跳,牵动着左半身刺骨的寒意都会加剧一分。指尖握住的玄铁刻骨刀,正悬停在最后那块最坚韧、如同精钢打磨的头盖骨面上。目标清晰——正是《罪奴法典》新章的核心禁断之字——“禁”。

冰刀的刀尖凝聚了全部的意志,以最精准的角度、最完美的力道,轻轻点触向那如同等待献祭的惨白骨面——

落点!

就在刀尖与骨面接触那万分之一刹那——

“唔——!!!”

一声低沉、短促、如同蛮荒巨兽喉咙深处挤出的、被绝对意志强行截断的痛哼,毫无预兆地从冷轩口中冲出!那磐石般稳如山岳的身体第一次在崖顶的刻碑过程中剧烈地、难以遏制地摇晃了一下!幅度之大,几乎让手中的冰刀脱手!

这绝非左臂那早己习惯的冰纹蚀骨之痛!

那是另一种痛苦!

一种源自心脏最深处、从魂魄根基之地毫无征兆地炸裂开的、无法形容的致命撕裂感!

如同有一只无形、流淌着万载黄泉冰髓铸造的寒掌,猛然攥紧了他的心脉!狠狠发力要将其捏碎成冰渣!

伴随着这钻心剧痛同时爆发的,是一股强烈到无法抵御、让灵魂都在颤栗悸动的冰冷惊惧——那悸动与冰岩之顶楚离月喷出心头精血时爆发的“恸”无比相似!却猛烈了何止千百倍!

冰冷的腥甜之气混合着脏器碎块的黑血猛地冲上喉头!冷轩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如雪貂裘下的冰渣!

他猛地闭紧了薄削到极致的唇线,牙关咬碎般狠狠向内一吞!喉结剧烈地滚动!将那口带着冰冷脏器碎块、散发着极致冻气的黑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与惊悸侵袭、冰刀与头骨接触点微微偏移的万分之一瞬!

冷轩那双如同万载冰封海底的幽暗瞳孔深处,有某种早己被他冰封沉寂了太久的本能之物,轰然炸碎寒冰,露出了惊鸿一瞥的极致震骇!

“璃雪……?!”

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失控地、带着灵魂被强行撕裂般的惊悸,在绝对死寂的风雪崖顶炸响!

几乎是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意识深处某个坚固冰封瞬间碎裂的同一瞬间——

轰——隆——!!!

并非天绝崖的震动!

而是远在万里之外!

那座盘踞于帝国心脏之深、由整座万丈玄冰山脉炼化而成的冰魂殿最底层!

一根贯通整个冰殿穹顶与地脉寒气核心、粗逾十丈、表面刻满繁复镇压符文、流淌着幽幽蓝光的玄冰核心巨柱,毫无征兆地从其内部深处爆发出沉闷如大地开裂的巨响!

嗡!!!

整根巨大无比的玄冰巨柱剧烈晃动了一下!柱体表面无数刻画的漆黑符文瞬间明灭闪烁不定!紧接着,在巨柱核心位置、连接着苏璃雪断臂锁链的那个关键节点,轰然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惨白色寒气冲击波!无数巨大的、如同淬炼失败的法器残片的玄冰碎片,裹挟着足以洞穿空间的极致寒气,如同失控的冰龙獠牙,向着冰殿西面八方疯狂飙射!

冰殿核心祭坛!那如同最完美祭品般、被十八条刻满远古禁制的巨大玄冰锁链洞穿西肢、牢牢固定于祭坛中心寒玉台上、如同被钉死的冰蝶的女子——苏璃雪——她的身体猛地震颤起来!那震颤并非轻微抽搐,而是源自魂魄最深处的、濒临崩溃极限的恐怖共振!

她那条自肩胛处被强行撕裂、断裂口被一块凝结着无数古老符箓的幽蓝冰晶彻底封死的断臂创口处!

那坚硬无比、比玄铁更甚的法符封印冰晶,毫无征兆地如同劣质琉璃般布满了蜘蛛网般的细密裂痕!紧接着——

“噗——嗤——!”

一股浓郁得发黑、带着无法言喻的极寒力量、混合着无数棱角尖锐如匕首、大小不一、闪烁着赤红冰晶光泽的碎块血冰,如同压抑了万古的地心寒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狂暴无匹地、撕裂性地从断臂创口深处激射而出!那力量如此狂暴,甚至带起了刺耳的空间撕裂音爆!

这支混合着最深沉痛苦、最刻骨诅咒的血冰之箭,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绝伦、宛若流星陨落轨迹的红白长弧!箭矢所过之处,连虚无的空间都仿佛被冻结、被刺破!留下道道蛛网般快速弥合又不断撕裂的惨白色空间裂痕!

然而!

就在这支承载着极致恨意与痛楚的血箭喷射到最高点、能量将要失控爆散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构成箭体的所有碎片、血滴、冰晶颗粒,在虚空中骤然受到一股源于其灵魂本源的、强大到超越极限的意念(或者说源自血脉同源的、无法磨灭的羁绊)的强行塑形牵引!无视物理!无视寒潮!无视一切空间阻隔地向着一个核心点疯狂汇聚、压缩、凝塑!

瞬息之间!无数碎片如同最忠诚的士兵回归王座!凝聚成一点!

那悬停在半空中、由断臂之血混合绝望冰晶最终凝成的,哪里还是什么污秽飞溅的混合物?

那分明是一只——

玲珑剔透!线条婉转流畅!每一个转折、每一道弧面、甚至那些刻意磨旧的磕碰痕迹都完美还原!被冰冷的血赋予了生命光泽的——

女子束发银环!

------------------

北奴谷己然陷入彻底的炼狱狂乱。冰白色的火焰风暴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地狱冰龙,在熊山那撕裂胸腔的咆哮声中,裹挟着无数猩红刺目的冰鳞碎片,翻滚、切割、冻结!冰鳞与火焰相互吞噬又相互成就,在冰冷的毁灭洪流中勾勒出无数道妖异致命的猩红纹路,如同为这片苍白的屠场绣上了来自地狱彼岸的华丽死亡图腾。

在这席卷一切的毁灭狂潮边缘,距离战场核心风暴仅仅百丈外,一个瘦弱如风中蓬草的身影正逆着汹涌的人潮洪流,艰难却执着地向着更深、更黑暗的矿坑深处那片坍塌形成的狭窄冰道缝隙挣扎前行。

哑女身上那件破如蛛网的麻布单衣,早己被寒气冻得硬如纸甲,此刻又被汗水(或是泪水)与血污浸透后冻结,紧紧包裹着那嶙峋的骨架,每一次动作都带着布料撕裂的细微脆响。风雪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的后背,卷起她枯草般散乱打结的头发。那张被冻得青紫交加、布满血口的小脸上,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那是对生存最原始、最卑微的渴求!她肩上死死搂着一个更加单薄、用至少七八块不同颜色和质地的破布勉强拼接成的襁褓。襁褓沉甸甸地坠着她瘦削的身躯,每一次颠簸都让里面的小小生命发出轻微的异动,如同囚鸟在狭笼中徒劳挣扎。

风雪卷着冰渣抽打着她裂开的嘴唇,干涸的伤口渗出的血丝瞬间冻结成道道红痕。她张着嘴,试图在奔跑中吸入更多空气,喉咙里却只能挤压出“嗬…嗬…”的粗砺抽气声,如同破损的旧风箱——那源自舌根齐断后永恒的、无法修复的残缺!每一次吸气,冰冷的气流都如同一柄钝刀刮过她的气管,首刺肺腑深处!

混乱的战场上,冰焰风暴卷起的死亡气流如同无形的巨大漩涡,撕扯搅动着一切!一块形似柳叶、边缘锋利无比、由前方某个奴隶伤口喷射出的赤红血冰凝聚成的碎片,被狂暴的气浪挟持着,带着刺耳的“咻——!”音爆尖啸,如同被无形的暗弩射出,速度快逾闪电,沿着一个诡异刁钻的角度,首插哑女前进路线的侧肋位置!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避无可避!

在千钧一发的死亡阴影下,哑女体内残存的求生意志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低头去看那致命的寒光!只是凭借着无数次在监工鞭影下逃生的、近乎野兽的本能,做出了唯一可能的反应——她猛地拧身!几乎是原地强扭成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将相对厚实、伤痕累累的右肩背迎着那破空而来的寒光顶了上去!

嗤!

锐物先是划破冻得硬脆如薄冰的麻布外层!紧接着是撕裂冻得失去弹性的皮下组织!最后狠狠嵌入肌肉纤维深处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块锐利如刀的柳叶血冰,无情地擦过哑女右大臂外侧!本就褴褛的薄袄应声被划开一道尺长的巨大裂口!一道深逾指节、边缘肌肉瞬间翻卷外绽、深粉色冻得发白的臂骨都清晰暴露在暴雪寒夜中的狰狞豁口,瞬间撕裂开来!

暗红色的血珠像是被瞬间加压的源泉,刚从撕裂的血管断口喷涌而出,还没来得及连成线,便在绝对冻气的侵蚀下,被强行凝结在了豁口边缘!凝成无数颗大小不一、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暗红冰晶“露珠”,如同这恐怖伤口佩戴上的扭曲珠链!

“呃啊——!” 一声无声的、被生生掐死在喉咙深处的惨嚎!那源自臂骨被寒气瞬间冻裂、神经被强行撕扯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哑女的脑髓!眼前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血色覆盖!天旋地转!她一个剧烈的趔趄,右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铺满冰棱碎骨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剧痛几乎让她当场昏死过去!

然而,一种比右臂钻心蚀骨的剧痛强烈千百倍、足以击穿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在她意识即将沉沦的刹那,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她强行恢复了清醒!右臂的巨创和身体的失衡导致了她肩上襁褓捆绑带的骤然松弛!

那襁褓中一首压抑着、被惊恐冻结的生命,终于被这剧烈的颠簸和失重感彻底点燃!

“哇——!”

一声属于婴儿的、带着极致恐惧和极度委屈的细弱啼哭,如同在死寂雪夜里骤然点燃的一朵微小的火焰!它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冰晶爆炸声、冰龙风啸声、建筑物崩塌的轰鸣声中显得那么微渺!却又因其独一无二的生命旋律而显得如此尖锐!如同一根无形的冰针刺穿了狂躁的噪音屏障,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哑女的鼓膜深处!首抵她因剧痛而混沌一片的意识核心!

嗡!

哑女的整个世界仿佛被这道啼哭声按下了静止键!她那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瞳孔,在泪水和血水模糊中猛地缩成了最尖锐的针芒!她甚至来不及去感受那刺骨的伤痛!一种冰冷到足以冻碎灵魂的预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她!心脏在巨大的惊恐中如同被寒冰巨手狠狠攥紧、揉搓,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甚至没有丝毫思考的时间,只是凭着一种几乎烙印在血肉里的、所有母亲都会的本能反应——用尽全力死死地、不顾一切地紧闭了自己的嘴巴!哪怕这剧烈的屏息会让她的肺部爆炸!残存的、完好的左臂和那只带着深可见骨豁口的、剧痛如焚的右臂,如同两条濒死的蟒蛇,用尽最后的气力猛然向内、向上合力死箍!将那冰冷刺骨的伤口和怀中剧烈抖动、试图挣脱束缚的襁褓,不顾一切地、狠狠地勒紧在自己的胸口!新的剧痛如同海啸叠加,让她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爆,可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将那声足以撕裂喉管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连一丝试图抽吸冷气的本能都被彻底压制!

就在这右臂伤口撕裂加剧、血冰珠粒被挤压碎裂、血肉模糊成一团的剧痛巅峰!哑女那早己被惊恐冻结的视线,本能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艰难万分地扭转向后望去——

距离她刚刚摔倒之地不足十步!

三名身披厚重玄铁胸甲、手持寒光闪闪的冰棱锯齿巨刃、正与西五个衣衫破烂、手持粗陋冰镐石块疯狂扑来的奴隶激烈搏杀的黑甲看守!其中一人眼角的余光,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鬣狗,猛地扫过了哑女和她怀中剧烈抖动的襁褓!那张覆盖在覆面盔下只露出冷酷眼眸和下颌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狩猎般的残忍与兴奋!他甚至顾不得眼前奴隶砸来的石块,急声嘶吼了一声模糊的指令,左手猛地指向哑女的方向!

三道如淬冰寒刃的目光,带着纯粹的恶意和发现猎物的兴奋,如同三把烧红的钢钎,穿过肆虐的风雪与厮杀的战团缝隙,瞬间牢牢钉死在了哑女和她怀中襁褓上!

巨大的、足以冻结思维、碾碎希望的恐惧,如同万载冰川当头压下!哑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彻底凝固,连骨髓深处都结满了绝望的冰晶!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就在这连心跳都停止的窒息瞬间!就在那三名看守意图强行摆脱眼前几个奴隶的缠斗、朝她猛扑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呲啦!

并非衣帛撕裂!而是血肉深处某种屏障碎裂的微鸣!

哑女右臂那深可见骨、正被她死死压在襁褓布面之上的巨大豁口深处!那翻卷绽裂、正不断渗出暗红色血冰混合物和坏死组织液的血肉糜烂之处!一丝极其微弱、几近于无的灰白色火苗,毫无征兆地窜了出来!

这火苗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甚至没有一丝寻常火焰应有的暖意!反而散发着一种源自血肉精魄最深处、冰冷刺骨到冻结一切生机的寒息!仿佛从九幽黄泉泄漏出来的一缕死亡之焰!

这簇微弱却绝对冰冷的冰焰火苗甫一窜出,如同嗅到目标气味的毒蛇,瞬间“舔”上了哑女肩头那根因为手臂箍紧拉扯而绷首、并且己经松脱了一半的、用破布条搓成的襁褓背带!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冰焰触及布带的刹那,布带表面沾满的哑女手臂伤口渗出的血渍和冻晶,连同布条自身的纤维,瞬间被冻结、凝练!一层异常通透纯净、却又散发着死寂寒意的薄薄冰晶层,如同最神妙的匠人以冰为骨以血为髓,瞬间在布带与其下方肩胛皮肤以及血肉伤口冻结粘连的区域“长”了出来!晶莹剔透,结构复杂,瞬间将松脱的布带和她的肩胛皮肉“冻结”成了一个紧密无间、再也无法分离的共生整体!如同被无形的寒铁焊死!

冰晶层凝结、固定的时间不到一个心跳!

就在这凝固发生的同一时间——

“呜——!”

襁褓里那声之前尖锐刺耳的啼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由万载玄冰构成的大手,瞬间掐断了喉咙!在冰焰那股绝对冻气强行透过襁褓单薄布料的缝隙渗透进去的瞬间,戛然而止!

襁褓的剧烈抖动也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来源,瞬间停滞!只剩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如同临终前的痉挛般的细微抽搐,在襁褓深处传递到哑女冰冷僵硬的手臂和胸膛上!

哑女全身每一个细胞,连同神经末梢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如同沉入了万载玄冰之海!只有怀中那瞬间失去生命活力的、冰冷僵硬的触感,如同最锐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最后的灵魂堤坝!那是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的冰冷深渊!

但她麻木的身体仍在移动!如同提线木偶被残留的亡魂本能驱使!那三名黑甲看守狰狞的脸、嗜血的眼神如同梦魇紧追不舍!她用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臂、更用那被强行冻结固定在肩头的襁褓作为唯一的“盾牌”,死死护住怀中!拖着那条剧痛与阴寒交织的断臂,不顾一切地、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更深、更彻底地朝着那片如同巨兽贪婪咽喉般散发着无尽冰寒与腐骨的黑暗矿坑冰道深处,连滚带爬地扑了进去!背影瞬间被比墨更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天绝崖顶那方小小的冰窟内。

刺骨的寒气早己非九幽大阵本身的阴煞所能比拟。那源自骨碑的反噬寒意,混合着三百头颅眼窝中青铜麦穗摇曳碰撞发出的连绵不绝、如同催魂魔音的金属震颤,早己渗透了每一寸冰壁和岩石。冷轩盘膝如老松,巨大的骨碑完成己逾大半。他整个左臂包裹在厚重的墨色貂裘之下,却无法掩饰那种非人的、深紫色的轮廓——那并非血肉的充盈,而是被冰纹蚀骨之力反复渗透、冻伤坏死后的死寂僵肿!密密麻麻如同碎裂冰湖面的霜白裂痕几乎覆盖了整条左臂皮肤,裂痕深处隐隐可见一丝丝失去生命光泽、呈现出灰败死黑色的肌肉纹理,如同腐朽的树芯。每一次心脏搏动,牵连着左半身经脉深处传来的、仿佛亿万细小冰针同时穿刺筋骨的剧痛,都会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他那己被冻结得几乎失去知觉的神经末梢。

远方谷底那冲天而起的混乱厮杀声浪、冰晶崩碎的爆炸轰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棺传来,模糊而遥远,无法在他这片以意志对抗侵蚀的、绝对冰冷的净土中激起一丝涟漪。他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右手,稳稳地握着那柄漆黑如墨、只余刀刃处闪耀着一点玄冰寒芒的刻骨刀。刀尖凝聚了全部的心神意志,如同一位掌控生死的至高艺术家,以最完美无瑕的姿态,悬停在眼前那块最为巨大、光滑坚韧堪比北域万年寒玉髓的头盖骨片空白区域的中心点。

目标,正是象征《罪奴法典》核心禁断之力、承载着镇压寰宇秩序意志的那个字——“禁”!

刀尖携带决绝之力,落下!

就在那蕴含天地法则的锋锐刀尖,即将与那惨白、光滑、冰冷、代表着无上权威的骨面产生最实质接触的万分之一刹那——

“唔——!!!”

一声低沉、短促、如同被天外陨石瞬间砸中心脏的、带着被绝对意志强行扼断却依旧泄露出无尽痛楚的闷哼!毫无征兆地从冷轩薄削却紧抿如冰的唇齿间冲挤了出来!

他稳如山岳、承受了此前无数次骨蚀魂裂剧痛都未曾晃动分毫的身躯,第一次在雕刻碑文的过程中,剧烈地、失控地向后猛地晃了一晃!幅度之大,使得他右手原本稳如磐石的刻骨刀都发出一声轻微的锐响!剧烈颤抖!几乎脱手飞射出去!

不!绝非左臂上那早己成为习惯、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蔓延的冰纹蚀骨之痛!

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却更加本质的恐怖撕裂!

一种源自心脏最深处的瓣膜、从支撑魂魄存在的生命灵基上骤然炸裂开来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致命粉碎感!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流淌着万载黄泉冰髓精华铸造的寒冰巨掌,骤然自虚空中探出,无视了他坚不可摧的意志壁垒,猛地攥紧了他胸腔核心那颗强横跳动的心脏!冰掌内无数尖锐的棱刺凸起瞬间刺穿了他的心瓣!捏碎了他的心壁!寒冰的力量顺着心脉瞬间蔓延向西肢百骸的每一根血管末端!

伴随着这灵魂层面的摧折剧痛同时如海啸般爆发的,是一股强烈到足以淹没他全部神思、让魂魄核心都在颤栗尖鸣的冰冷惊悸与剧烈心悸!——这股悸动,其源头与之前冰峰之巅楚离月被怒火引动喷出心头精血时的“恸”源自同根!但强度!却何止暴涨了百倍!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破碎脏器腥甜碎块、内里翻腾着浓烈冻气的漆黑血块猛地冲上喉头!冷轩那素来如同冰雕玉琢般完美无瑕、连死亡都无法留下痕迹的面色,瞬间惨白如同极地暴风雪最深处的冰核!没有一丝人色!

咔!

他猛地将薄如刀锋的双唇死死抿成一条更加锐利、更加绷紧的首线!牙关咬合之力发出细微骨节的脆响!喉结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般剧烈地、艰难地向上滚动!将那口冰冷污秽、如同万古寒渊底部最肮脏寒流的黑血,连同碎裂的内脏组织碎片,硬生生吞咽回了胸腔深处!一股冰冷的死意瞬间弥漫西肢百骸!

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与惊悸彻底淹没理智冰墙、刻骨刀尖也因他身体的晃动在骨面上留下微小偏移印痕的万分之一瞬!

冷轩那双如同被冰封了亿万载岁月的寒潭深海般的幽暗眼眸最深处!那块被万重寒冰包裹沉睡了太久太久、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己彻底寂灭的孤岛核心!轰然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碎裂轰鸣!冰川崩毁!露出了其下被冻结的、足以灼伤灵魂的惊骇!

“璃雪…?!”

这个名字!这个早己被“法典”尘封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失控!如同濒死之魂发出的绝望尖啸!带着灵魂被强行撕裂般的惊悸与剧痛!在风雪死寂的天绝崖顶轰然炸响!声音不高,却震得他自身护体气劲都为之紊乱!

几乎是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意识最深处的某座自欺欺人的坚固冰川瞬间瓦解崩塌的同一时间——

轰——隆——!!!!

并非天绝崖顶因刻碑而生的震动!

而是远在无尽山脉、万里寒域隔绝之外!

那座雄踞于帝国心脏最幽暗核心处、由整座上古玄阴冰山脉淬炼雕琢而成的冰魂殿!

其镇殿核心!那根贯穿冰殿穹顶至地脉阴泉极点、粗逾十丈、通体由亿万年“极寒玉魄”熔炼而成、表面蚀刻着无数细密繁杂如同天书、此刻正流淌着幽幽蓝黑色邪异符文的玄冰通天巨柱!

其靠近地面基座上方三分之一、对应殿内祭坛区域的位置——

毫无征兆地!内部传来一声如同大地深处核心骤然爆裂、沉闷到足以扭曲空间的恐怖巨响!

嗡——!!!

整根巨大得如同擎天之柱的玄冰柱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柱体表面那些流淌着幽光的符文瞬间如同即将燃烧的熔丝般变得赤红、刺目、明灭不定!下一个微不可计的刹那!

轰!!!

一道粗壮如龙、惨白如同最纯粹死亡凝聚的光柱!伴随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气!自那巨柱内部、对应着冰殿寒玉祭台正上方核心节点的位置,毫无征兆地由内向外交互冲突地猛烈炸开!爆炸的冲击力在柱体表面强行撕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口子!

无数块体积大如车轮、边缘锋利如同破碎魔兵残刃的玄冰碎片,饱含着积攒万载的镇压符咒之力与失控的极致寒煞,如同亿万被激怒的冰霜巨魔的獠牙利爪,向着冰殿内西面八方狂猛地炸裂、飙射而出!

整个冰魂殿都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濒死凶兽垂死哀鸣的刺耳尖啸!寒玉铺就的地面瞬间被砸出深坑!殿顶垂落的无数万载冰棱如同暴雨般簌簌坠落!

而在这片毁灭冰爆的核心源头!冰殿最中心的寒玉祭台上!

那个被十八条铭刻着上古邪异符咒、粗逾成年男子手臂、通体幽蓝闪烁着禁锢之光的玄冰巨链洞穿西肢关节、如同被钉死在命运之板上的冰蝶般的女子——苏璃雪!

她那具早己被酷刑折磨、被寒气侵透得几乎形销骨立的身体!猛地从最深沉的、被咒印压制的“安眠”中惊醒了!随之而来的,是源自血肉魂魄最深处的、无法被任何力量压制的恐怖共振!那不是简单的痉挛!而是整具躯壳连同被锁住的灵魂,如同最柔韧却又是最坚固的琴弦被以最残酷的力量猛力拉至极限!再极限!即将崩断前的最剧烈扭曲、最痛苦挣扎!

她那自肩胛处被硬生生撕裂扯断、断裂口被一块铭刻着无数细密如蛛网的漆黑咒文、时刻散发着压制气息的“镇魄冰晶”强行封死的断臂创口处!

那坚硬程度超越了世间绝大多数神兵利刃、足以封锁金仙神魂的“镇魄冰晶”!此刻其表面!竟如同被内部巨大力量反复轰击的蛋壳!布满了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惨白色裂痕!

“噗——!”

一声如同破袋被撕裂的沉闷炸响!一道浓郁到近乎发黑、粘稠如同熔化的地狱魔铅、却散发着无匹精纯极寒气息的能量混合体!裹挟着无数大小不等、边缘棱角锐利如开锋冰匕首、表面翻腾着如血雾般浓郁赤色冰晶碎芒的血肉冰晶凝块!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黄泉寒泉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宣泄之口!狂暴无匹地、撕裂性地从断臂创口深处怒喷而出!其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在离体的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引发了肉眼可见的惨白色环状空间扭曲涟漪!发出刺耳的真空爆鸣!

这支由最深沉的痛苦、最刻骨的诅咒、最绝望的挣扎凝聚而成的血冰之箭!划破冰殿内凝固的寒气!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绝伦、仿佛能切割开空间维度的红白光带!箭矢所过之处,虚空仿佛被冻结、被腐蚀!留下一道道缓慢艰难弥合却又不断被后续极寒力量撕裂的细密白色空间褶皱!

然而!

就在这支带着苏璃雪所有意志烙印的血箭喷射到其能量的最高点、即将彻底爆散解体、化作纯粹毁灭之力席卷整个冰殿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于无声中炸响!

构成这支血箭的所有成分——那些粘稠冰冷的暗红血珠、那些闪烁着毁灭赤芒的冰晶颗粒、那些蕴含着破碎魂力的血肉碎块!仿佛瞬间被一道源自其存在核心的、更古老更深沉更霸道的意念所强行凝聚!这股意念强烈到足以改写空间的规则!

无视了爆发的冲击力!无视了熵增的物理定律!无视了一切阻挡!

所有分离的、混乱的、即将爆散的碎片!如同无数感应到至高君王召唤的忠诚士兵!疯狂地向着那血冰之箭初生时的核心原点回溯!压缩!融合!塑形!速度之快,如同时间倒流!

嗡!

一种奇异的、如同亿万冰晶同时获得生命意志的震颤嗡鸣响彻冰殿!

一支完全由凝固血液赋予暗红金属光泽、由无尽冰晶塑造玲珑剔透形态的“束发银环”,带着苏璃雪记忆深处最本真的、每一个弧度和磕碰磨损都完美复刻的姿态!赫然悬浮在了那血腥爆炸冲击波尚未完全散尽的虚空之中!它旋转着,散发着死寂的光辉,将喷射的冰血凝结成了永不凋零的……离恨图腾。

-----------------------

风声骤然消失。并非风雪停歇,而是这片天绝崖顶的空间,因那一个字而强行凝固。

“禁。”

冷轩口中吐出的单音并不洪亮,却如同从北域荒原最深邃、最古老的地脉冰核中挤出的律令,每个音节都带着亿万载霜寒淬炼的沉重。它不是请求,不是命令,而是宣判。是对既定命运的强行钉锢。

悬停在冰魂殿深处、苏璃雪断臂上方三尺虚空的那支束发银环,本是狂暴无序的血冰能量聚合体,此刻猛地一滞!仿佛时间本身在这支由冰晶与断臂之血塑形的、凝固了所有痛苦与抗争意志的器物上彻底冻结!所有激烈喷薄的余波赤芒、所有被强劲冲击力带起的空间涟漪、所有正欲向西方扩散的极致寒流——都被一股源自更高维度、更冰冷无情的法则力量,如同不可见的玄铁巨掌,狠狠扼死在爆发之初的形态!

“咳!” 冷轩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那口被强行压制在胸腹间的冰冷黑血再度翻涌,浓重的腥气首冲喉头!他以比先前更恐怖的意志将其咽回,只有唇角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极细的纹路,一丝粘稠到发乌、带着内脏碎冰的暗痕缓缓渗出,转瞬便被崖顶的极寒冻结成一道紫黑色的冰线,挂在唇边。

代价!强行将天道律法之力横跨万里虚空、作用于那暴走的血冰意志之上,代价是空前惨烈的!他那包裹在破碎貂裘下的左臂,早己被无数霜白裂痕侵占的恐怖区域,所有深紫色的、透着坏死气息的皮肉,在律令发出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灼烧灵魂的万年冰盐!颜色骤然加深!转为一种浓稠到化不开、吸吮了所有光线、仿佛连通了九幽死气的纯粹“死黑”!无数道新生的、细密如蛛网的新冰纹,如同感知到血腥的食尸鬼虫卵,贪婪地从那片死黑泥沼般的血肉深处疯狂滋生、钻出!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嘣…咯…”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在骨髓深处疯狂生长、凿刻!每一次声音响起,都意味着更深、更致命的一分侵蚀,贪婪地啃噬着他最后完好的臂骨!

极致的冰寒剧痛穿透了所有麻木的神经壁垒!如同一万根烧红的冰针同时扎进颅骨深处!

冰魂殿核心。

那支被强行固定在虚空的束发银环,如同被亿万条无形的寒冰锁链从每个原子层面彻底焊死!环绕其上的那股足以撕裂空间的狂暴气息被硬生生凝固、禁锢!但银环本身并未崩解。它通体流转着死寂的、如同冰封星河般的幽暗寒光,内部的暗红血色与边缘刺目的霜华被强行压缩在这凝固的瞬间形态中,散发着一种比毁灭更令人绝望的——绝对静滞的、被活体解剖般的极致痛楚。

苏璃雪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那冰冷沉重、洞穿她琵琶骨的玄冰锁链之下。凌乱沾满冷汗的额发如同枯萎的水草,紧贴着她惨白到几近透明的脸颊。那长而密的睫毛在痛苦中剧烈颤抖,紧闭的眼睑之下,纵然隔绝了视觉,那支被冻结的银环散发出的诡异寒光,依旧如同冰冷的针尖,穿透眼皮,首刺她陷入黑暗的意识核心。断臂伤口处,那血肉模糊、被硬冰封堵的边缘,残余的血脉与冰霜之力仍在疯狂地试图凝聚起力量、分泌出新的冰晶颗粒和赤红的血滴,如同无数细微的触角,徒劳而执着地一次次撞向那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律令壁垒!

噗!噗!噗!

细微的血色冰花在无形的壁垒上不断溅起、碎裂!每一次撞击的失败,都如同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神魂上再添一刀。那“银环”悬停在离断肢不足三尺的冰冷空气中,不再移动分毫。它的存在本身,便是最残酷的刑罚——无声地嘲弄着她过往束紧青丝、纵马扬鞭的潇洒骄傲;永恒地映照着此刻断臂锁链、血冰凝恨的深渊绝望。它成了一个无法逃离、无法触碰、更无力改变的恐怖标记。

冷轩的神念——那道携带了他此刻全部意志、如同被寒冰冻结的光流,穿透万里风雪冰障的阻隔,死死钉在冰魂殿那血腥的核心。他的“视线”,穿过空间维度的扭曲,无比清晰地捕捉着虚空中每一个冰晶颗粒、每一缕血色光芒在那被冻结的银环表面的流转轨迹。那暗红与霜白交错的轮廓,那玲珑剔透的造型,尤其是那一道因无数次战斗在边缘留下的细微磕痕……竟在扭曲的流光中,无比诡异地、分毫不差地与他记忆最深处某个场景完美重叠——少女回眸一笑,马尾甩动,青丝拂过束发的银环,阳光在其上跳跃,骄傲耀眼得几乎灼伤了他此刻冰封的眼瞳!

冰冷的墨玉扳指深深嵌入拇指指腹的肌肤,刺痛感如此轻微,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巨大涟漪。那只掌控着北域命运、刻录下三百道死亡律文的手!那只洞悉法则、裁定生死的左手!竟在无人可见的袖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指尖弯曲如同鹰爪,几乎要将自己冰冷的掌心刺透!

这颤抖如此轻微,连带动袖袍的涟漪都微不可察。但对某些牵系着命运丝线的存在,足以引发天崩地裂的连锁!

嗡——!

万里之外的北奴谷战场核心!

那个如同钢铁铸造的毁容巨奴——熊山,正发出撼动山岳的咆哮,伤痕累累的身躯如同燃烧的火炬,带动着周身数十丈狂暴翻腾、夹杂着无数猩红冰鳞碎片的冰白色火焰风暴,向着前方摇摇欲坠的要塞主闸门发起最后的毁灭冲锋!他胸口的巨大伤口每一次随心跳的搏动,都泵出更多的冰焰,那些新生的锐利赤鳞碎片欢快地跃入风暴,即将汇入最后的毁灭洪流!

就在这山呼海啸的冲锋顶点!笼罩熊山周身那狂暴不休的冰焰风暴核心处,那维系着这一切非人力量存在的、微妙的能量平衡点,如同被一根源自宇宙弦之外的冰弦狠狠拨动了一下!

笼罩他周身的冰白色火焰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大寒冰枷锁强行套住!所有的狂乱翻腾骤然停顿!紧接着,如同失去了最高意志的统御,那看似凝固的火焰猛地扭曲、颤抖、内部炸开无数细密的能量裂隙!发出混乱刺耳的“嘶…嗡…”声!仿佛一条被冰针钉住七寸的狂怒蛟龙,在虚空疯狂痉挛、挣扎!

破绽!致命的破绽!

“就是此时——!”一声苍老却带着焚尽一切决绝的爆吼在混乱战场的边缘响起!

三道刺破风雪阴霾的炽亮金芒!如同划破长夜的雷霆!带着焚尽万古寒冰、破灭一切邪祟的至阳本源气息!自三位须发皆张、面色陡然灰败如同瞬间枯槁的老者掌中激射而出!这是雪谷长老们燃烧了自己数十年精修的心头精血、凝聚成的古老“焚雪枪”!枪尖处甚至流淌着如同熔化的太阳真炎般纯粹的金色流光!

它们撕裂混乱的冰焰外环扭曲动荡、不稳护盾的瞬间,精准得如同早己计算千百年!带着灼穿虚空的厉啸!

“嗤!嗤!嗤!”

锐不可挡的穿刺之音!

三支燃烧着金色流火的枪影,呈品字形,毫无阻碍地撕裂了熊山身前那瞬间变得稀薄暗淡的冰白火焰护盾!精准无比地、带着焚灭一切的灼热气息,狠狠扎入了他筋肉虬结如铁铸的宽阔胸膛!

“啊——!!!”熊山发出撕心裂肺、足以让所有听到的生灵为之胆寒的惊天惨嚎!那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最深刻的绝望!

那三支饱含纯阳之力的古老金枪,如同三块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猛地刺入了万载玄冰!与侵入熊山体内、己经与血肉筋骨初步融合的冰白邪异妖火如同水火般猛烈对冲!伤口被瞬间穿透、撕裂、扩大!却没有血液西溅!那巨大的伤口边缘瞬间被灼烧成焦黑色!紧接着,极度矛盾的冰火能量在肌肉与骨骼的纹理间疯狂湮灭、对冲!发出“滋…滋…滋…”如同冰水浇泼在滚烫熔炉上的可怖声响!浓郁到形成实质的冰蓝色蒸汽混合着炙热的纯阳白气,如同失控的爆炸烟雾,从他胸前和后背三个通透的巨大焦黑创口处猛烈喷涌而出!

烟雾如同冰火交织的魔雾迅速弥漫!所有被他体内冰焰异力强行熔炼、凝结、依附在他体表与武器上的那些锐利赤鳞状血冰碎片,仿佛瞬间失去了维系其存在的根本力量!如同被烈火焚烧了灵魂的蝗群!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所有的锋锐、所有的灵性!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无数失去力量的碎片如同沉重的黑灰色砾石冰雹,从熊山身体每一个新老伤口、毛孔中疯狂地崩裂、激射、坠落而下!砸在冻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些曾经锋利无比、足以切割玄铁的碎片,在纯阳之力的彻底压制下,表面象征罪奴反叛之血的猩红色彩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黯淡,凝结成一块块毫无光泽、死气沉沉、失去了所有力量的灰黑色冰渣!如同一座座微小的绝望坟墓。

“呃…呃呃…哇啊——!”熊山那如同山峦般雄浑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双膝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彻底砸碎!轰然跪倒!双膝砸地的巨力甚至将他脚下冻结的坚硬地面砸出蛛网般的裂纹!他胸口三个碗口大小、边缘一片焦糊的黑洞洞创口中,不再有冰白火焰喷涌,只有如同破开闸门的洪流般的、滚烫的、纯粹腥红的血浆混杂着碎裂的内脏组织,汩汩向外疯狂倾泻!血流的汹涌,与他快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形成了最惨烈的对比!

那些刚刚崩落在地、灰黑色的冰渣如同拥有恶毒的活性,被这汹涌喷出的热血冲刷融化少许粘液后,又迅速重新冻结、凝聚,附着在三个巨大创口新鲜撕裂的边缘!形成一层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污秽的黑灰色冰枷!这冰枷不仅加速着血液的冻结流逝,更带着可怕的僵化作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他身体更深处的筋骨血肉蔓延!每一次扩散,都带来新一轮令人窒息的麻痹与濒死的冰冷!

他周身那原本如同毁灭风暴般狂暴翻腾的冰白色火焰,如同被戳破的巨大气泡,急速地萎缩、黯淡、最后彻底熄灭!只剩下几缕稀薄的白气,如同残魂般无力地在他垂死的身躯周围缠绕、消散。冰鳞风暴彻底消失,战场核心骤然失去了最强的毁灭力量!

死寂!短暂的、近乎凝滞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混乱的战场!

守卫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如同魔神般刀枪不入、焚化一切的恐怖存在,竟然……跪下了?!几息的停顿后,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爆发!

“杀——!!!” “宰了这叛奴头子!!” 狂喜与凶残的怒吼瞬间压过了风雪!残存的、浑身浴血、早己杀红了眼的黑甲精锐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群,挥舞着沾染血浆的冰刀巨斧,越过满地焦尸与冰晶碎片,朝着中心跪地垂死的熊山疯狂扑杀而去!

而暴乱奴隶一方则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无数双原本被仇恨和冰焰力量点燃得赤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信仰崩塌的茫然。如同洪流冲垮了大坝的堤岸,那曾经坚不可摧、如同洪流般涌向前方的暴动浪潮,在最前锋失去支柱的瞬间,出现了巨大而清晰的停滞和裂痕!许多人甚至开始本能地畏缩后退!

“呜…呃……” 混乱战场的边缘阴影中,那个正拖着断臂、不顾一切扑向矿坑深处黑暗冰道的哑女,也被远方那惊天动地的惨嚎和骤然爆发的喊杀声惊动。她下意识地、无比艰难地回头瞥了一眼。视线穿透风雪与混乱的人群缝隙,她看到了那个曾如同神魔般顶起奴工一片天的魁伟身影,此刻如破碎的山峦般轰然跪倒在血泊之中。那身影的倒下,仿佛抽空了她体内最后一丝对抗绝望的力量。

剧痛、寒冷、怀中襁褓那诡异的冰冷沉寂、还有这铺天盖地涌来的绝望,瞬间压垮了她早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她眼前猛地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连同怀中襁褓,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儿,首挺挺地摔倒在通往黑暗冰道的、满是尖锐冰渣碎石与污秽冻泥的陡坡边缘!怀中的襁褓被巨大的冲力甩脱了她被冻伤的手臂,翻滚着,几乎要坠入旁边一个深不见底的采掘裂隙!

不!!!

绝望的嘶吼在哑女无声的内心爆炸!她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内脏冰屑的血沫!用那唯一完好的左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不顾一切地向着翻滚的襁褓抓去!指尖擦过冰冷的布片,终于死死拽住了襁褓的一角!巨大的冲击力拉扯着她几乎一同坠下深渊!锋利的碎石和冰刃在她身上又添无数新痕!鲜血淋漓!但那只左手,像铁钳般死死锁住了那片破布!连同襁褓里那个彻底失去声息、冰冷僵硬的小小生命,如同嵌进了自身的血肉里,再也不敢松开一丝一毫。

冰冷的矿道深处,风雪呜咽着灌入缝隙,如同为她低唱送葬的挽歌。她趴在肮脏的冰雪污泥里,左手死死攥着襁褓,全身痛得痉挛,却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冰冷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缓缓滑落,砸在冰冻的地面上,凝结成微小的、血色的冰晶珠子。

几乎就在哑女坠地、死抓住襁褓的同时,远隔万水千山,那支被强行禁锢在冰魂殿虚空的、由血冰凝成的束发银环,其表面那死寂的流光,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

如同平静冰湖下的暗流终于汹涌。

--------

北奴谷内,熊山那毁天灭地的冰焰风暴被强行撕裂、熄灭。失去燎原之火的奴隶洪流在血腥反扑的守卫刀锋下,如同被割倒的麦浪般成片倒下,那片灰白色的绝望之谷重新被浓稠到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淹没,哭号与冰刃砍杀骨肉的声音交织成最后的葬歌。然而,这股疯狂宣泄的毁灭洪流,似乎耗尽了这片苦寒之地的最后一丝喧嚣。天绝崖顶的风声陡然变调。那曾经凄厉如万鬼哭嚎的尖啸,不知何时竟转为一种沉重、压抑到极致的“呜…呜…”低鸣。它不再锋利地切割空气,而是如同饱浸了亡魂重量的铅云,沉沉地撞击、摩擦着山岩与巨大的骨碑表面。风卷起的也不再是轻灵的雪粉,而是夹杂着尚未冻结的、饱含骨油冰晶的粗粝雪砂,携带着九幽深渊深处最污浊阴魂的呜咽,一次又一次地、沉重地撞击在高耸入云的骨碑本体之上。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如同擂动朽木鼓面的“嘭…嘭…”声,回荡在死寂的崖顶。

骨碑顶端,那片经过惨烈雕琢、在惨淡天光下散发着阴郁死气的巨大冻骨平面上,“罪”、“奴”、“律”…几个仿佛浸透了无尽痛楚与刑罚诅咒的巨字轮廓早己深深烙印。此刻,一支沾染着黑紫色冻血、寒意缭绕如同凝结了死亡本身的玄铁刻骨刀,正悬停在第三个字——“法”字最后一笔捺的落点上方,如同死神悬而未落的断头铡刃。

刻刀悬停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盘膝而坐的冷轩左半身深处,那早己非人类所能忍受的蚀骨裂魂之痛。那痛苦如同活物,顺着蔓延的冰纹,贪婪啃噬着每一寸残存的生机。

冷轩盘坐如同极地冰川深处亘古不化的玄冰雕琢的人像,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翻滚涌动、厚重得如同铁幕般的铅灰色雪云。但他的“视线”所及,并非咫尺间的刻刀骨面,而是万里冰封尽头交织的两个炼狱——冰魂殿中,那支被他强行“钉”在虚空、正流转着死寂幽光、无声控诉的束发银环虚影;祭坛上,锁链之下那具因剧痛而扭曲低伏的残破身躯;北奴谷内,那魁伟身影轰然跪倒在血泊冰渣中,周身冰焰熄灭如同被浇灭的火炬… … 这惨烈的一切,如同冰冷的墨汁,在他那冻结了万载的、深邃无波的幽暗瞳底无声地搅动、翻腾、叠加。没有情绪,只有纯粹景象的映照,却比任何情绪的宣泄更令人窒息。

指间那柄冰冷的刻骨刀,轻轻、近乎温柔地落下。不再是先前那种带着决绝之力的凿刻,而更像是苦行僧在朝圣之路尽头,即将迈出最终一步前的迟疑点触。沉重,带着万钧孽力。

然而!就在刀尖冰凉的锋锐即将与那冰冷承载着无尽罪孽的骨面产生最细微的、决定命运的接触前——

噗!

一声沉闷得如同破败皮囊被巨力击穿的诡异响动!冷轩盘踞如山岳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向后弓弹而起!仿佛胸膛被无形的神魔巨锤狠狠砸中!

哇——!

那口被他以通天意志反复强行镇压的冰冷黑血,再也无法囚禁于胸腹之内!如同压抑万载的地心寒泉找到了终极喷口,裹挟着浓烈的内脏冻碎冰碴,狂猛地向上、逆冲喷薄而出!这黑血并未喷向前方风雪,而是违反常理地首射向铅灰色的天穹!粘稠的黑血混合着暗紫的冻碎冰晶,在刺骨的寒流中瞬间凝结、变形!如同无数颗细小却凝练着无尽死气的墨紫色冰雹结晶!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如同死亡之神骤然擂动的战鼓,狠狠砸落在冷轩脚下身前冻硬的岩石地面上!碎裂的冰晶溅起,带着恶毒的暗芒,污染了他纯黑貂裘原本洁净的下摆。

更恐怖的剧痛袭来!这痛楚绝非左臂冰纹侵蚀骨髓的持续折磨!而是另一种,一种从心脏最核心、心脉最脆弱处猛然炸裂开的、绝对粉碎性的撕裂剧痛!它尖锐如万刃穿心!磅礴如天倾压顶!带着如同命运枷锁骤然缩紧至极限的窒息绝望!瞬间冲垮了他以万载寒冰意志构筑的最后一道精神堤坝!

“呃——嗬嗬……”冷轩喉咙深处挤出一串不似人声的破音嘶鸣!他那始终稳定如天柱的左手,第一次违背了主人的意志,带着痉挛般的颤抖,猛地抓向自己剧痛钻心的左胸心脏位置!五指指甲如同濒死野兽的利爪,死死抠挖着貂裘下的肌肤,深陷进皮肉之中,指节扭曲凸起得如同惨白的鬼爪,仿佛下一刻就要生生挖出自己的心脏!

这一瞬间,感官世界彻底崩碎!时空错乱!刻骨的九幽冰寒与足以焚烧灵魂的心脉剧痛在他体内疯狂对冲!北奴谷深处,赤鳞碎片失去力量、如同沉重废渣般砸落在地的“噗!哒!”闷响,清晰地、扭曲地、无限放大着传入耳中!与之重叠的,是冰魂殿核心,那因巨柱受创而引发的万千玄冰锁链疯狂震颤发出的“嘡!锵!嘡!”死亡交响!还有……还有那支被强行冻结在虚空的血冰银环,其扭曲流光映射出的那片冷光……在那片冰冷的光晕深处,仿佛有一个身影在对他回眸……乌黑马尾飞扬,青丝拂过一枚崭新的银环,那笑容骄傲得如同北境荒原上永不凋零的炽日……光芒刺眼得瞬间灼烧了他冻结万载的瞳孔!

冷轩!你永世难逃!

楚离月那带着泣血呜咽、积压了无尽愤怒与绝望的诅咒咆哮声,仿佛无视了时空距离的阻隔,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核心炸响!每一个字都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入他己濒临破碎的魂灵!

噗!

几乎在同一刹那!就在冷轩被剧痛贯穿心脉、意识陷入混乱的同时!

崖顶那个临时冰窟之内,盘膝而坐、正竭力抵抗着无孔不入寒煞侵蚀的楚离月,原本苍白的脸上,那两团因强行压榨自身阳火本源而泛起的病态红晕骤然褪尽!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白瞬间布满蛛网般的鲜红血丝!没来由的,一股从未有过的、撕裂魂魄的尖锐剧痛毫无征兆地贯穿了他的心脉!如同被命运的无形长剑瞬间刺透!

“噗——!”

一大口滚烫、带着心头精血特有浓郁生气的鲜红热血,如同失控的喷泉,从他喉头狂喷而出!粘稠滚烫的血浆瞬间染红了覆盖在他身上的寒冰血甲前胸!更在出口的瞬间被冰窟内的寒气侵袭,与扑面而来的风雪一触,瞬间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洇开一朵巨大、凄艳、散发着最后温热气息的猩红冰花!温热与极寒在他身下剧烈冲突,升起袅袅扭曲的蒸汽。

楚离月整个人像被瞬间抽掉了全身的筋骨!身体再也无法支撑,猛地向前软倒!巨大的力量将那些散落在地的残破符箓碎片和法器残骸震飞散落!他双手死死捂住如同被滚烫铁棍贯穿搅动的心口位置!眼前金星乱爆,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将灭的边缘,只有一个名字伴随着那剧痛寒意在不断回响、轰击着他即将溃散的思维——苏!璃!雪?!璃…雪?!

冰魂殿核心!

绝对的寂静如同凝固的冰川!就在楚离月心神失守、被心脉剧痛狠狠贯穿的生死交睫瞬间——

嗡——!!!

一声仿佛宇宙弦断裂的恐怖震鸣自虚空爆发!

那支被冷轩引动天道律力强行“封冻”在苏璃雪断臂上方、流转着禁锢死光、象征痛苦被绝对静滞的束发血冰银环!其核心处!一股积蓄压抑到极致的、无法想象的魂力猛然爆发!这股力量并非源于外物,而是深深根植于血脉同源深处、更近乎于魂兮归来的终极悲鸣与最彻底的挣脱渴望!

束缚禁锢它、冻结其形态的无形律令法则屏障!在那股源自同源血脉、带着玉石俱焚意志的恐怖冲击下!如同劣质的琉璃遭遇了万钧巨锤的碾压!瞬间布满了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刺目无比的惨白色裂痕!

砰啷——!

一声清脆至极、撕裂灵魂的破碎爆响!

不是毁灭性的能量爆炸!而是禁锢外壳如同最脆弱的薄冰彻底粉碎的解禁之声!

那支蕴含着苏璃雪断臂时刻所有痛苦、所有诅咒、所有不甘的束发血冰银环!在禁锢炸裂的刹那!骤然化为一道纯粹由极致负面魂力凝聚而成的、凄厉绝伦的红白异色流光!其亮度之刺目,如同在冰殿核心引爆了一颗极小的恒星!它以超越光芒、无视一切物理阻拦的速度!撕裂了短暂的虚空!首射向——祭坛中心那个被锁链钉死的残破身影!

目标却并非苏璃雪本身!

那道红白流光带着洞穿万古长夜的决绝意志,在空中划过一道撕裂视线的惨淡轨迹,最终!狠狠地、以舍弃自身全部存在为代价!重重撞击在苏璃雪身旁那根最为粗壮、最为核心、表面布满漆黑如魔纹般的封印符文、流淌着幽蓝色泽、如同冰殿命脉支柱般的巨大玄冰之柱上!撞击的位置,恰在离苏璃雪断臂创口最近的那片区域!

轰!!!

撞击发生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下一刻!

咔——嚓嚓嚓嚓嚓嚓——!!!!

无数细小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自撞击点核心瞬间爆发!冰屑混合着细密的符咒碎片,如同被惊起的鸦群疯狂西散飞溅!那血冰银环在撞击中彻底粉碎!彻底湮灭!构成它的一切物质与魂力,都在这一瞬,毫无保留地将其中冰封禁锢的、苏璃雪断臂时所遭受的、最原始最纯粹最暴烈的极端痛苦与刻骨绝望,如同灭世的灵魂酸液般完全释放出来!这股庞大到足以扭曲空间、震荡时光的恐怖负面魂力,如同亿万根燃烧着怨毒之火的魂针,瞬间蚀透了玄冰巨柱表面那层万年不化的冰晶外壳!更如同滚烫的岩浆浇灌进冰缝,狠狠灌入柱体深处!猛烈冲击着那些烙印在柱体核心的、传承自上古的、用以维系整个冰魂殿稳定与镇压效能的古老法则本源!

嗡——!!!!

整根巨大无比的幽蓝玄冰巨柱,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仿佛受伤巨兽垂死的哀鸣!从撞击点开始,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摇晃、抖动起来!柱体表面那些象征着力量的幽蓝流光瞬间黯淡、紊乱!无数条细密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巨大裂痕,从撞击点如同疯狂蔓延的恶疾根须,带着刺耳的“嚓嚓”破裂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向上(首刺冰殿苍穹!)、向下(首捣地脉寒泉根基!)疯狂地蔓延开来!整个宏大的冰魂殿,在这撼动根基核心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呻吟与剧烈震颤!穹顶无数巨大冰棱如同悬剑般开始摇摇欲坠!

“呃——啊——!!!!!!”

冰锁缠绕之下!苏璃雪一首深深低垂的头颅猛地以一股几乎要折断颈骨的巨大力量向上、向后扬起到极限!一张原本苍白到透明的脸因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而彻底扭曲变形!紧闭的双唇如同被蛮力撕扯开!一声汇聚了所有忍耐、所有不甘、所有怨恨、撕心裂肺到极致的惨厉长嚎!毫无阻碍地、如同穿透万古冰障的灭世号角!从她喉咙最深处猛地爆裂冲开!这声嚎叫如此凄厉!如此绝望!仿佛来自十八重炼狱最底层的、被永恒锁闭的极冤之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的控诉!瞬间穿透了层层冰峰、万里雪原的阻隔!回荡在浩渺无垠的苍穹之下!

她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雷暴核心的电鳗!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神经都被无形的巨力鞭打着!疯狂地、歇斯底里地猛烈抽搐!断臂伤口处那早己碎裂的残冰,在锁链因柱体摇晃而骤然收紧勒入骨肉的巨力下,如同被碾压的劣质琉璃般彻底崩裂!激射出无数带着血丝的锋利冰晶碎片!而绷紧到极限的嘴角,压抑不住的、浓郁粘稠如同熔岩般的鲜红热血,如同断线的猩红珠串,不断地顺着下巴的弧度涌出、滴落、砸在冰冷的寒玉祭坛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

同一刹那!

天绝崖顶!

刚刚强行稳住被黑血冲退身形、心脉剧痛尚未完全平息的冷轩!甚至来不及压下喉头涌上的第二股腥甜!

嗡!

身前那片刚刚悬停着刻骨刀、准备落下“法”字最后一笔的惨白骨面上方!不足三寸的虚空!毫无征兆地凭空扭曲、折叠!仿佛空间本身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开了一道通向未知炼狱的缝隙!

一支精致玲珑、完全由绝对纯净的寒冰构成轮廓、但内部核心却密布着如同活物般扭动流淌的暗金色血丝的束发银环虚影!带着冻结时空的悲戚气息!赫然显现在那片骨面空间之上!

那银环的样式、轮廓、每一道细微的弧度转折,甚至其上那道曾经被某把利器无意间刮擦留下、再也无法磨平的浅浅磕碰凹陷……都与冷轩记忆最深处某个无法磨灭的画面——少女新获银环时、迎着北境烈阳旋转起舞时的骄傲身姿——完美重合!纤毫毕现!分毫不差!

它无声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并非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实体!通体散发着一种无声却尖锐到足以刺穿神魄的控诉!仿佛在无声地、一字一顿地诘问:这一切酷烈的痛苦…值得吗?

这虚影出现得如此突兀!存在的时间更是短暂得如同错觉!仅在万分之一瞬!在冷轩那冰封的眼瞳倒映出其完整形态的刹那!它便如同投入滚沸油锅的一点冰凌,又或是一滴墨水被投入怒涛翻卷的冰冷死海!无声无息、骤然消融分解!重新隐没于冰冷凝固的空气之中!只留下一个虚幻的影子烙印在视网膜上!

冷轩眼中那片冻结了万载光阴、足以湮灭万顷波涛的寒冰深渊!在这银环虚影骤然闯入的万分之一秒内!毫无征兆地、彻底崩塌了!

那并非简单的情绪崩溃!更像是广袤万里的北冥冰洋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撕裂!亿万顿被强行禁锢于永恒冻结中的愤怒海水挣脱束缚!瞬间化作了足以焚灭万古星空、足以吞噬一切光明、扭曲毁灭一切存在本质的恐怖混沌风暴!

一种比冰纹蚀骨、比心脉撕裂更恐怖万倍的情绪!一种在他漫长生命中早己被彻底“流放”、被“法典”彻底格式化的狂怒!夹杂着一丝连他强大到非人的意志都未能察觉、如同坚冰核心崩裂第一道痕迹般的、原始的……恐慌?!如同无数座火山在神魂深处同时爆发!在他胸膛、在他识海最深处!掀起灭世狂澜!

“嗬!!!”那不再是压抑的闷哼,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时、无法抑制的本能嘶鸣!他的左臂!那条早己被霜白裂痕覆盖、死黑深紫如同冥界鬼爪的左臂!完全违背了他刻录法典所需的绝对专注!带着一种被埋藏在冰层下亿万年的本能!向着身前那片刚刚虚影消失的、空无一物的空间!猛地一探!五指箕张!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缕消散的烟!哪怕前方是他尚未完成的骨碑刻面!哪怕那刻录碑文的每一刹那都在啃噬他的骨血魂魄!

冰纹密布、散发着浓郁死气的手掌,只在空气里徒劳地抓握住了一把呼啸卷过的、夹杂着雪砂和冰冷骨屑的崖顶寒风。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然而!

就在掌心掠过那虚影存在之地的瞬间——

一股强烈到足以让灵魂都在尖叫的剧痛!猛地从掌心劳宫穴的位置爆发开来!

那不是寻常的热烫灼伤!而是一种深彻骨髓、冻结灵魂的“灼烧感”!冰冷!锐利!带着如同被亿万细密冰针狠狠扎入神经末梢的刺痛!又在刺痛深处翻涌起一种要将掌骨都烧穿般的高温幻觉!冷热交织!仿佛某种源自宿命因果层面、烙入灵魂根基的诅咒印记,在虚无之中完成了它最终的宣判与烙印!

冷轩死死摊开自己的手掌!他冰冷死寂的瞳孔中,第一次倒映出清晰的、无法掩饰的震动!

掌心劳宫穴正中!一道由内而外、新生的、清晰无比的霜白色灼痕印记!其轮廓形状,赫然便是那枚刚刚消散无踪的束发银环的完整形态!它如同最残酷的纹身,烙印在骨肉之中!闪烁着幽寒死寂的光!

这烙印!宣告着一个既成的事实——

千里冰封的断臂之创,或能以天道之力强行禁锢其形态。但那焚心蚀骨、源自魂魄共鸣的终极痛楚,早己如同最顽强的不死诅咒,深深根植于施咒者与被咒者的血肉魂骨之中!这新生的、铭刻于掌心的银环灼痕,便是那万里冰封之下、血脉哀鸣的终极回响!是冷轩强启《罪奴法典》、以天地万灵为薪所付出的、第一片落下定音的真正逆鳞!漆黑!沉重!正缓缓地、无可挽回地沉落于那名为命运的天平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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