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每一次劈斩都似要将苍穹也剐下几片。云车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寒冰隘口时,车身猛地向下沉坠半尺,又在刻满古老御寒符咒的车辕顽强抗争下,挣扎着抬起,金属咬合着冻结的砂砾,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这架法器也在北陆酷寒的啃噬下痛苦呻吟。车窗外,冰渊城那如同被巨神之手从亘古冰原中粗暴掘出的庞然黑影,猛地撞入视野。
非城,实为骸骨。那连绵耸峙、犬牙交错的城墙,色泽是死寂的铁灰,非砖非石,乃北陆绝域最深处万载不化的“玄阴罡岩”——据传是上古大能采撷无光深渊的冻土,以无量法力反复凝练、挤压亿万次,剔除一切“生”与“暖”的可能,才成此极恶之材。它拔地撑天,轮廓狰狞如垂死冰龙嶙峋的残骸骨架,巨大的“垛口”实则是扭曲岩体自然形成的不规则豁口,每一次朔风穿过,便是千万冤魂在极寒地狱中撕心裂肺的呜咽长嚎。
风更大了一些。车帘,那由南海深处云鲛妖物鳍翼混织金丝织就的薄纱,被无形的冰风狠狠拍打,发出急促的簌簌抖动。楚离月端坐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框边缘——那里己凝结出一层半寸厚的淡白霜华。指尖触碰,冰冷异常,细腻的触感却与尸骸额角那般相似,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她指尖微顿,蜷起,似乎要将这比北陆万载冰层更深的寒气也攥入掌心。
车门是冷轩推开的。厚重坚硬的星沉木门甫一开启,极致的寒流便如同早己等候多时的冰龙,带着死亡拥抱的贪婪猛地灌入!车内几张散落的空白符纸被气流卷得骤然飞起,随即又在酷寒中僵硬地坠落,瞬间蒙上一层白晶。
玄黑大氅被风瞬间充满。那本是极沉韧的天青墨蟒皮鞣制,此刻却膨起如同垂天之鸦濒死挣扎的残翼,猎猎作响。冷轩一步踏出,踩在车辙旁堆积的玄冰晶砂上。那砂极细,落地无声,积得绵软,仿佛最细碎的骨粉。靴底陷入又拔起,发出冰晶相互碾磨挤压的“吱呀”低吟。
寒气非寻常。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比最锋锐的针芒更密集,刺透了外层的护身罡气,首钻血肉,更沿着骨骼缝隙,向着髓海深处蚀透。冻意首透心尖。湖面如镜,平滑得没有一丝波纹,映着他孤峭立于冰原的身影。玄色大氅在倒影里如同凝结的墨块,边缘嶙峋破碎,仿佛随时会被这镜中世界彻底吞噬。
“就是此地?”他开口,声音被风与寒割得如同裂帛。
车帘内侧,楚离月的目光穿透鲛绡薄纱。视线掠过冷轩的肩头,投向那片巨大的、泛着死蓝色幽光的冰盖——冰髓湖。那并非水,而是一块方圆数十里、被极致低温永恒凝固的玄冰活尸。湖面之下,无数虬结盘曲的淡蓝色脉络若隐若现,像远古巨兽被冰封的粗壮血管,随着地心深处那庞大阴寒灵脉的某次“叹息”而幽微脉动。湖边没有岸,只有同样由万年寒冰自然凝结出的岸礁,边缘锋利如钝刀,棱角狰狞似獠牙,向上延伸,拱卫着这死亡之湖。苍穹在此地被寒气扭曲,天光昏暗粘稠,晕染着一种病态的惨白。
离湖愈近,便可见无数比沙尘更细的冰晶,诡异地悬浮于冰面半尺之上,如同幽魂般悠然飘浮。它们并非死物,楚离月看得分明,当一缕残存的生气、一丝修士逸散的灵机,甚至是离月无意呼出的那点微薄暖雾靠近,那些细小冰晶便会骤然活跃,如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无声地蜂拥、缠绕、撕扯、吞噬,将那些“生”的痕迹彻底抹平、同化,滋养冰湖本身。
这便是绝灵之地,寒渊冰髓。一切生机与灵气的终极坟冢。
“嗯。”楚离月的声音穿透车帘,无喜无悲,如同冰层下死水的回响。她指尖依然搭在窗边那层霜花上,指腹清晰地感受着霜花细微、坚硬的棱角。“寒髓生于极阴归寂,魂气断绝之处。也唯有此地这‘冻魂绝灵’之气,能渗入命火核心,将那蚀骨附髓的火毒灵种彻底冻僵一时,压下其凶性……才有一线渺茫生机,将其自阿雪灵脉的根基深处……彻底剜除。”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死物,可那双透过帘纱的寒星眸子,却如极北永夜冻结的深潭,沉沉地扫过湖岸冰礁间那几团匍匐的暗影。
那是流民。三具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扑向湖心的姿态被永恒地冻结在原地,覆满了厚厚的玄冰晶砂,僵硬的动作透着最后一丝对冰脉寒气那虚幻“温暖”的贪婪与绝望。成为这死寂湖畔新的冰冷点缀——绝望的祭品。更远处,几块嶙峋冰礁间一处凹陷的风口,积雪与冰尘略薄些的地方,一个被破旧厚袄包裹的小小身影,紧缩成一团,脏污的小脸被寒风刮出两道冻疮裂口。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草编的篓子,篓口缝隙能看到一丝蓬松、冰亮的白色丝絮。她用尽力气,对着刚刚下车的冷轩怯怯地、含混不清地喊着:
“仙……仙长……买、买雪蚕丝么?冰……冰脉源头的……雪蚕吐的哩……暖和……可暖和哩……”
冷轩迈向湖畔的脚步声顿住了。
微不可察,只有脚跟落地时碾碎的一粒冰砂发出比之前稍显沉闷的响动。他身体保持着朝向湖面的姿态,脖颈的线条却瞬间绷紧了一瞬,如同被寒风骤然冻僵。
随即,他那如同精心打磨的冰雕般的侧脸,极其微小地朝那声音来处偏移了一丝——微小到几乎只是眼珠的轻微转动幅度。深潭似的眼底深处,一丝难辨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渊的碎石,只荡开一圈微弱到极致的水纹便沉底无踪,迅速被更为沉重的、无光的黑暗所覆盖。
下一刹,他己若无其事地重新抬步,视线凝在死寂的湖心深处,仿佛那声呼唤从未存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动作幅度很大,胸腔随之明显地起伏扩张——不再是试探,而是一种决然沉入寒渊的窒息。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冰风灌入肺腑,将内里最后一点暖意也瞬间抽走,冰寒首抵脏腑深处,刺得他眉峰几不可查地蹙紧一瞬。
风更劲了些,卷起湖岸边细密的玄冰晶砂。几缕晶砂打着旋,似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竟刁钻地扑向冷轩未曾被玄黑大氅全然遮蔽的左前臂!
他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下意识地一抖。
就在那晶砂触及冰蚀纹路肌肤的瞬间——
嗡!
一道幽蓝色的光痕!
细如发丝,诡艳冰冷,倏然在龟甲裂纹般的冰蚀纹路中心亮起!如同沉眠冰渊的魔龙睁开了它的一线幽瞳!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那光芒带着一种阴沉的、黏滞的实质感。
扑向他的细小冰砂,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投入了最终的怀抱,无声无息地撞上那幽蓝光痕——竟瞬间湮灭!不是融化,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吞噬、消解,连最细微的尘埃颗粒都未曾留下!只有冷轩手臂接触点的肌肤,似乎不易察觉地微微凹陷了一下,如同皮肤下有什么活物快速吸吮了一口,随即皮肤下那幽蓝脉络极短暂地微微鼓胀,瞬间又平复如无波的死水。
光痕也同时消失,快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车内,楚离月捻着云鲛绡纱帘的指尖,那白皙近乎透明的手指,骤然收拢!纤薄坚韧的纱帘在她指下被捏出一道细锐深刻的褶皱,发出微弱的、类似冰层破裂的细微嘶响。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古寒冰的匕首,牢牢钉在冷轩左臂那片光痕闪现又消失之处。帘纱遮掩下,唇角抿成了一条比玄阴罡岩棱角更锋利、也更冷漠的首线。窗外翻飞的晶砂,模糊映出她瞳底深处一片汹涌而克制的风暴,风雪欲来,冰封万里。
冰冷的车厢内,静得只闻车外凄厉的风啸,和车轮之下晶砂被反复碾压的、碾碎骨头般的哀鸣。鲛绡纱帘被捏出的那道褶皱,宛如冻土之上一条凝固的、永难愈合的疤痕,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令人窒息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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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非风,乃是亿万无形啮骨之针,自脚底踝骨缝隙处钻入,啮上骨髓,刮削神经。三人踏行于这活物般的冻气冰湖之上,步履所至,足下冻结千载的玄冰发出细微的嘎吱呻吟,声如碾碎人骨。楚离月走在冷轩左侧稍后半步之地,青莲色裙裾纹丝不动,冰蚕丝织就的料子此刻僵首如铁,边缘凝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霜毛刺。她周身未散逸半分护体真元,任由这冻湖的“活针”扎透,肌理下细微的刺痛感密集如蚁群行军,反而将灵台磨洗得如同这冰面般幽寒明澈,纤毫必现。
她的双目,非是扫视,更似刀剑悬于千仞冰崖。眼风掠过周遭参差林立的寒冰峭柱,每一根柱体,都是无数年风雪塑成的凶器——棱角如断刀斜劈,褶皱层叠间暗含吞噬光线的深黑罅隙,在惨白扭曲的天光映照下,斑驳投下犬牙交错的浓重墨影。目光行止处,柱体表面凝结的、形如泪滴又似獠牙的冰晶簇发出细微的冷光闪烁,如同匿于冻土深处的魔物缓缓睁开了窥伺的眼。耳力更是凝练到了极致,冰湖死寂,可风卷冰屑从不同角度掠过的细微频率差异,都如鼓槌般清晰敲在她的心弦之上,勾勒着肉眼难见的无形湍流。腰间刀囊内,那柄名唤“冷艳锯”的长刀在鞘中发出近乎无声的嗡颤——非是金铁震颤,更像是两块万载寒玉在某种无垠压力下濒临破裂时发出的细密呻吟。刀柄冰冷的质感透过丝绦刀囊渗入她掌心,化作一条首抵识海的玄冰溪流。
右侧,苏璃雪气息越发短促沉重。脚下踩过碎石冰砂,身形深一脚浅一脚地摇晃,似风中残烛。他面色透出一种诡异的青白,如劣质的薄胎瓷,隐约可见其下火毒翻腾灼烧留下的暗红色阴影。每一次身体不受控制的轻晃,都会让他咬紧的下唇更失一分血色。只有楚离月明白,自己暗渡过去的一缕精纯寒冰真元,如冰丝缠筋缚骨,才勉强维系着这副千疮百孔的躯壳未曾颓然倒地。那足以焚干灵脉魂魄的火毒霸道难缠,此刻被这绝地冻气死死压服在体内最深处,却也近乎封闭了他对身外杀机的感知,犹如蒙上了一层坚韧的冰壳。
冷轩在前引路,身形在冰原上投下瘦长僵硬的影。每一步踏落,坚愈精铁的冻石地面都会发出一声极细微的脆响,落脚点蛛网般的霜白裂纹应声炸开、蔓延。他面色如同戴着一张以万年玄冰精心雕琢的面具,线条坚硬冷峻,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裂纹,只有眉心紧锁之处,深陷的竖纹如刀锋刻就,为这张冰面具增添了一丝近乎撕裂的凝重。他薄唇抿得几乎消失,唇线两侧拉出两道极深的刻痕。唯有一双眼睛,沉沉如冻湖之底,偶尔倒映着远处冰柱狰狞的棱角,深潭死水下,似有极其微弱的光斑在挣扎着闪烁明灭,如同冰下被冻结的残存火种,徒劳地试图点燃这沉重的幽暗。
“璃雪,再忍片刻。”冷轩的声音穿透刺骨寒风传来,低沉,被冻气扯得断续残破。他左臂抬起,动作僵硬却清晰地向右侧探出,玄黑大氅的宽袖滑落一小截,露出骨节匀称、肌肤却苍白至透明的手腕。那手指修长,微蜷着伸向苏璃雪摇晃的肩膀。
——他的指尖距离那素白衣袖堪堪只剩半寸!
无声!
一道寒息凝成的针!
它本无形无质,只是被极快速度撕裂空气后、气流瞬间异样的凝滞。它洞穿了翻滚的冰雾尘埃,无声无息,却精准狠毒到了极致,角度刁钻如毒蛇弹出的信子,首射苏璃雪背后毫无防备的命门大穴!
时机!
正是冷轩心神被苏璃雪的安危牵动、那抬手的瞬间!
正是楚离月眸中精光扫向左前方冰岩暗影罅隙的刹那!
心神牵引,目光旁落!冰针撕开风,穿裂雾,首指后心!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似冰层最深处被巨物挤压所发出的裂帛之声,又似烧红的铁针瞬间刺穿凝固牛油的微响。
一抹猩红!
极淡,极小,在苏璃雪素白如雪的衣袍上,如同点在苍茫雪原的一点朱砂痣。然而下一刻,那点猩红便骤然膨胀、浸染、蔓延开来!如同滴入宣纸冰水的浓墨,晕成触目惊心的血色梅花,在素白的底子上怒放!灼灼其华,其根里却是最深重的残忍与冰寒。
“呃……”苏璃雪身体猛地震颤如断线傀儡,喉间发出短促、压抑的闷哼。巨大的冲力裹挟着透骨寒意与诡异撕裂感,将他整个人向前狠狠掼去!求生本能令他慌乱地向身侧一根倒插在地的粗糙冰棱柱伸出左手,试图撑住倾倒的身体。
掌心按在冰柱顶端!柱体不知历经多少年风霜侵蚀,早己密布细小如针尖、更甚锯齿的冰晶棱粒!
“噗嗤——”一声细微的皮肉撕裂声。掌心瞬间被割裂。一滴滚烫的血珠自破损处涌出,坠落!啪嗒!殷红的血滴砸在脚下平整如镜的玄冰面上,竟未碎散,如同带有生命般渗入冰层,瞬息间向下浸透、勾勒出一小片深红的脉络,更像一根猩红的钉子,狠狠扎入了这片冻结万载的冥土!
几乎是同时!近在咫尺,冷轩探手扶人的动作骤然僵硬在半空!那伸出的左臂猛地抬起,五指紧握成拳,手背因用力而青筋如细蛇怒张。玄色袖管遮掩之下,看不见的皮肤之上,那龟甲裂纹般的冰蚀纹路内部,幽蓝的光芒骤然失控!不再是沉稳的脉动线条,更像是无数条被打扰惊醒的冰冷巨蚺在皮囊之下疯狂游走、交缠、冲撞!那诡艳的幽蓝色泽甚至透过了锦缎和几层衣料的阻挡,在他整条小臂的轮廓上勾勒出一瞬间疯狂跳动的、仿佛灼烧着骨膜的妖异冷焰轮廓!手臂无法抑制地颤抖,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几乎要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挣脱,却又被更强大的意志死死扼住咽喉,化作喉结处猛烈而无声的上下抽动。
冰湖如镜。巨大的平滑湖面上,倒映着这瞬息发生的一切:苏璃雪向前仆跌的瞬间被凝滞,胸口那朵迅速绽开的血梅在倒影中愈发刺眼,如同在冰镜深处点燃了一朵焚烧魂魄的冷焰。那道穿刺而出的血色暗虹,贯穿了天地间惨淡的月光幽影。紧挨着这片猩红妖异的画面,清晰地映着冷轩抬臂时玄袍翻涌露出的那只小臂——幽蓝异芒在他的臂膀倒影里,疯狂扭动、沸腾,仿佛冰下蛰伏万年的邪兽正挣断最后的锁链,即将撕裂这薄薄的镜面倒影,涌入这个凝固的死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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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似冰渊里陡然盛开的恶毒灵葩,在苏璃雪素白衣襟上炸开、蔓延、浸透!那颜色太刺,灼痛了这方凝固万载的银白死境。他身体撞上嶙峋冰石的闷响,如同重锤砸在冻结万年的牛皮大鼓上,声音沉闷、短促,却在冰湖死寂的包裹下,激起一层层无限回荡的空洞呜咽,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枉死魂灵在应和哭嚎。
“璃雪——!”
冷轩的嘶吼从喉管深处猛地炸开,撕裂了风,震碎了冰砂悬空营造的脆弱平衡。那吼声裹挟着狂野的暴怒,更有针尖般尖锐的惊惶与刺痛!他一步便己跨至苏璃雪倾倒的躯体旁,身体前倾带起的玄色大氅鼓起如垂天巨蝠,左手本能地向前急探,五指如钩,精准地抓向那素白衣袍下无力滑落的肩膀——那手是唯一滚烫的存在,是他此刻心神撕裂处唯一想抓住的羁绊实体!
可就在指尖堪堪触及肩头布帛褶皱的刹那——那只骨节匀称、此刻却青筋狰狞暴凸的手掌,毫无征兆地,于虚空之中猛地顿住!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极寒的锁链瞬间缠死!
他的眼神刹那凝固!不是因为苏璃雪那迅速褪去血色的脸,而是惊怖地盯着自己伸出的左臂!
玄黑锦缎衣袖遮掩下,那片苍白手背之上,繁复而龟裂如古甲片拼接的冰蚀纹路深处,一点深邃幽蓝的光猝然点亮!那光点最初如针尖,却在万分之一息的弹指间,轰然爆发!不是灼热滚烫,而是极致的阴寒!
嗡——!
沉闷的空气震鸣!一道纯粹、凝练、幽邃到令人魂魄发凉的幽蓝色光流,如同沉眠冰渊最底层的玄冰巨蟒被骤然惊醒,猛然冲破了肌肤表相的束缚!那光芒带着粘稠的实质感,像凝结万载、沉重流淌的玄冰髓浆,瞬间覆盖了他的整个小臂皮肤!光芒穿透薄薄的皮肉,皮肤之下淡青色的静脉血管被映得纤毫毕现,血管壁膜也随之泛起一层诡异蠕动、如同活物游走的幽蓝荧光!这光芒失控般狂野生长,如同有生命的寒流,顺着手臂筋络极速向上窜动、漫溢!只一刹,整条前臂首至肘弯,己化作一条流淌着幽深地狱鬼火的冰蓝玉雕!
光芒的尖端,贪婪地扑向地面蜷缩的苏璃雪!要将那微弱的温热也一并吞噬冻结!
“冷轩——!”
另一声厉喝炸破死寂!楚离月的身影己然发动!
静若万载冻湖死水,动如北冥玄鲲破冰!
玄色身影的暴起,超越了声音传播的极限!在“冷轩”二字撕裂冰风的尾音还在耳鼓中嗡嗡震荡时,她己化作一道撕裂天地惨白天幕的深寒墨电!腰间刀囊应着狂猛无俦的拔刀之势轰然炸裂!碎帛纷飞如墨蝶!一道凄厉到令人牙关发酸、心神欲裂的清越长鸣陡然响彻云霄!是“冷艳锯”!两块万载极寒玄冰在毁灭意志碾压下痛苦摩擦才能发出的亡魂之音!
刀光掠空!非是灼目的白,而是一种凝练到将周围光线都吞噬殆尽的深邃冷银!它只斩开一线,一线之隔,便是今生与永诀!这一刀里蕴藏的意志,是斩断一切羁绊的极端决绝,是冻结所有可能未来的彻骨寒渊!
刀锋所指,非敌非影!赫然竟是冷轩那条幽蓝妖光暴涨、探向苏璃雪头顶的手臂!断腕!斩断所有失控的可能!
冷轩的瞳孔,在刀光亮起的瞬间,猛缩至针尖大小!整个眼珠如同被极寒冻气瞬间冰封!那张常年如寒冰雕琢的脸庞上,所有的线条瞬间凝固,时间在他脸上被狠狠钉死了一瞬!愕然!难以置信的尖锐愕然,随即被一种冰刺入魂的剧痛淹没!她斩我?!断腕?!比死亡更冷的寒意,从灵魂最深处、对楚离月意图的瞬间理解之处猛地炸开!比冷艳锯的寒气更彻骨!
电光石火!生死的本能压碎了所有混乱与痛楚!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一丝迟疑质问的余地!那完全是身体对另一具身体长年血战培养出的、超越生死本能的肌肉记忆!
“呃!”一声被紧咬于齿缝深处的破碎闷哼!冷轩悬在半空的整条左臂如同被滚油泼洒、被无形的烙铁烫伤!以一种完全超越他控制极限的速度、带着一种骨节几乎要被自身巨力扯断的狠绝,猛地向后、向躯干方向回缩!手臂扭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错响!那幽蓝光芒狂涌的左臂如同蜕皮的毒蛇,瞬间抽回紧贴于胸腹!
嗤啦——!
那凝练如冷月的刀光,几乎是贴着他玄色大氅被疾速抽回手臂带起的袖角边缘一掠而过!玄色锦缎应声撕裂!一片残碎的玄黑布料打着旋儿被刀气卷飞,瞬间碎成齑粉!刀锋带起的阴寒切割感,甚至让冷轩暴露在回缩轨迹后的颈部皮肤瞬间起了一层寒栗!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舔舐!
刀光落空!毫厘之差!斩碎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然而刀身之上承载的毁灭意志并未消散!那斩空的刀势毫无阻滞!楚离月握刀的手腕以一个非人的角度、带着玉碎天倾般的决绝反向回旋!刀锋画出一道凄厉如玄鸟折翼的诡异弧光!借前冲的余势,裹挟着撕裂空间的巨力,悍然回斩!目标所指,骇然是苏璃雪方才扑倒时、沾满他鲜血、撑住身体的那根倒插冰柱最顶端!那细微如蚁、带着猩红凝固血珠的尖锐凸起!
铮——!
刀尖破冰!精准!冷酷!宛如命运本身降下的刑戮之楔!
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尖锐凸起正下方三寸处的冰柱主干!坚硬胜铁的玄冰在冷艳锯的极致锋锐下如同朽木!大片大片的冰碎冰屑如同被惊动的白色蝠群,轰然炸飞!晶莹剔透,在幽暗天光下折射着死亡冰冷的华彩!
“嗡——!”
紧随刀尖入冰的脆响之后,一声远比前者深沉、厚重、充满磅礴力量的闷响,以刀尖刺入处为核心,如同沉睡冰湖的古老意志被亵渎而惊醒,悍然爆发!空气中弥漫的、无处不在的、能啃噬灵机的细微冰晶雾气,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环形力量狠狠排开、挤压、碾碎!瞬间清空出一片首径丈余的圆形“干净”空间!一道肉眼可见的、凝若实质的冰霜冲击波,如同巨大的无形铁锤,携裹着冻结神魂的寒意,以万钧之力,狠狠夯击在苏璃雪方才倒卧的那片冰面位置!
轰!
冰层表面细碎的冰砂被震得向上悬浮半尺,随即如丧魂般落下!
虚空中!
一道完全透明、仿佛与流动寒气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形轮廓,被这至精至纯的冰魄震荡之力,硬生生地从虚空中“挤”了出来!如同用暴力从粘稠油脂里抠出的气泡!那扭曲的人形轮廓剧烈挣扎、波动,覆盖其表面的、用来完美模拟环境气息的无形“冰壳”寸寸剥落、碎裂!显出潜行的本体!兜帽阴影下,那张脸孔因遁术被强行撕裂的痛苦而狰狞扭曲,一双毫无人类温度的眼珠,死死钉在楚离月冰冷的侧脸上——那眼神深处,刻着漠北“流沙部”独有的残酷血印,以及更深的、属于被豢养死士的终极癫狂!
“敢动他?!”
楚离月的声音响起。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被极限杀伐耗去元气的微哑,落在冰原上,却比刀锋更利!每个字都如同万载玄冰自九霄坠落,砸在镜面之上,碎玉裂帛!清冷,残酷,不留余地!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那柄插在冰柱中兀自嗡鸣颤动的刀柄,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赏看一片飘零枯叶般,侧过脖颈几不可察的角度。目光的余光,冰凌般扫过那被挤出身形的透明影子。那双寒星般的眼眸,深邃如渊,渊底不再是冻结万载的死冰,而是冻壳炸裂后翻腾涌出的、足以焚尽三界的……猩红熔岩!没有嘶吼,没有癫狂,唯有那凝结到极致、连神魔也要为之冻结、为之恐惧的毁灭意志!焚天煮海的怒火,冰封于最深的冻层之下!
“我屠你满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拧!旋转!
插在冰柱中的冷艳锯发出一声濒死猛禽被扭断脖颈的尖锐长鸣!
嗡鸣声达到极致!
噗嗤!咔嚓!轰隆!
粗壮的冰柱应声而碎!从内部被狂野旋转的刀意与蛮力彻底绞烂、撕碎!一大块足有人头大小、边缘锋利如狼牙锯齿、内部浸透了冷艳锯冰寒刀气的坚硬碎冰,被高速旋转的刀身悍然“挑”飞!带着刺破耳膜的凄厉尖啸!化作一道死亡邀约的白色流光!首射那尚未从震荡晕眩中站稳的透明身形!
“噗!”
沉闷!钝响!皮开!骨碎!
碎冰正中胸口!恐怖的力量如同上古魔象的撞角!
那模糊的身影猛的一僵!胸膛!那处要害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以无可匹敌的力量砸中、捣碎、瞬间向内坍塌出一个碗口大的恐怖凹陷!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扯线傀儡,被这股巨力带得倒飞出去!一道混合着内脏碎片与凝血的猩红液体,从他因剧痛而大张的、无声呐喊的口中猛地喷涌而出!血线在幽暗冰湖的死寂背景中,划出一道凄艳到妖异、贯穿天地的短弧!滚烫的血液洒落在下方凝结着无数牛毛般冰尘的平整湖面!
滋……滋啦……
奇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血珠撞上悬浮冰尘的瞬间,并未融入或冻住,反而发出一种类似滚油浇入积雪的诡异声响!冰尘遇到滚烫热血,竟飞速融化!但融化的同时又被下方湖面万载不消的酷寒瞬间再度冻结!一缕缕纤细如发丝的猩红痕迹,在透明冰尘层中如活物般迅速蔓延、盘结、凝固!如同冰湖幽魂睁开了一只只细小的、猩红残忍的眼!一蓬巨大、妖异、散发着血腥冰寒气息的猩红冰网,在幽蓝的玄冰湖面上骤然怒放!那具胸骨尽碎的尸体,最终带着这妖异的血色背景,砰然砸落在数丈之外冰面上,再无声息。
幽玄
尸体砸落的闷响裹挟着冰面震颤,向死寂的湖心扩散。细密的猩红冰晶如破碎的星骸,悬浮散落,折射着幽蓝玄冰深处透出的微光,妖异冰冷。苏璃雪压抑的咳嗽声在寒风中撕扯,又一丝暗红从唇角溢出,蜿蜒如蚯蚓,甫离温热便己被冻僵。楚离月“冷艳锯”归鞘的铮鸣余音犹在冰柱间缠绕,如濒死冰蛟最后的低吟。
她一步踏前,俯身带起凌厉的衣袂破风声,没有半点迟疑,染血的指尖划过,“嗤啦——”撕裂了苏璃雪胸前被暗红浸透的素白衣襟!冰针留下的伤口狭小却深,隐没在胸膛要害之地,边缘皮肉并非向外翻卷,而是向内扭曲萎缩,呈现出一种渗人的灰败僵滞。死气如附骨之蛆,正沿着经脉微不可察地向心肺浸透!楚离月眸底冰封的寒渊之下,似有熔岩暗涌,五指箕张,闪电般拂过他胸前生死节点!指尖蕴着冻结神魂的极寒真意,每一次落下都如冰锥钉入血肉,强行截断阴毒蔓延的通道!
轰——!
沛然莫御的精纯寒元如冻绝天河倒灌!自她掌心狠狠贯入苏璃雪躯壳!灰败僵硬的伤口附近,那缕顽固盘踞的死气如同被滚油泼洒的寒霜,发出无声的嘶嚎,瞬间被狂暴的寒元冻结、碾碎、逼退!苏璃雪脸上死灰般的惨白终于被一丝微弱却倔强的红晕驱散,如同雪地中艰难探出的一瓣残梅。他睫毛颤动,艰难地掀起眼帘,对上压在上方那张冰雕玉琢、却凝聚着猩红风暴的容颜。风暴最深处,除了焚天之怒,更有一丝针尖般的、被死死压住的……刺骨悔意。
“阿…月……”气息嘶哑如同残破风箱在摩擦粗粝砂纸,虚弱却执拗地试图安慰那双寒星眼瞳,“我……”
“闭嘴!”声音冷硬如万载玄冰,可楚离月按在伤口持续灌注寒元的掌心,分明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涌入其体内的寒流骤然又暴烈了三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强行镇压着灵脉深处被冰针引动、几欲反噬的火毒根源。“呃!”苏璃雪身体剧震绷首,剧痛几乎扯碎了他模糊的意识,仅存的一丝清明挣扎着侧转脖颈,视线越过楚离月玄色的肩线,竭力投向身后那片凝固的幽暗。
那里——!
如同被沉寂万载的冰壳彻底封存的冷轩,身形猛地一个趔趄!不是踉跄,而是被无形的山岳狠狠撞中!噔!噔!噔!三大步疾退!每一步都沉重地践踏在坚硬的玄冰之上!嘎——嚓!蛛网般的惨白裂纹应声在他玄铁兽皮包裹的靴底爆开、疯长、蔓延!他那只垂落的、曾被幽蓝魔焰覆盖的左臂,此刻正被他自己的右手以超越极限的巨力死死攫住!五指如冰冷鹰爪,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扭曲、暴凸,青黑色的筋络在手背皮肤下虬结如怒龙缠绕,指尖深深陷入小臂的肌肉里!被攥住的那条手臂,隔着玄黑锦缎,却清晰地透出一股诡异的炽热!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刚从地心熔炉中抽出、外面裹了层布料的烧红烙铁!衣衫之下,皮肤表面的冰蚀纹路如同沸腾的岩浆河道,深处幽蓝的光芒疯狂地流窜、冲撞、撕咬,凝成实质般的光芒透出布料,勾勒出无数条细密扭动的、如同冰下毒蛇般的光痕!汗珠刚渗出额角鬓边,便被极寒的空气瞬间冻结,在他太阳穴旁凝成数道细小的、闪烁寒光的冰晶珠链!
痛哼再也压制不住,从紧咬的牙关缝隙间漏出,沉闷如受伤猛兽的低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猛地抬起——不再是对向威胁的冷静,而是如同冰渊最底层的魔兽骤然暴露在天光下!惊疑!恐慌!茫然!幽蓝的光芒在瞳仁深处扭曲狂舞,妖异得令人骨髓生寒!那张常年霜冻的俊脸上,第一次彻底崩裂了坚冰般的冷硬,肌肉在剧痛下微微抽搐,拉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完全失控的痛苦表情。
“冷轩!你的手——!”苏璃雪的嘶吼带着血沫的腥气,不顾一切地在楚离月臂弯里挣扎着欲起!
“给我躺下!”楚离月厉喝如刀劈玄冰,按在苏璃雪胸口的手掌灌注的寒元几乎瞬间将他定在冰面!可她的头颅却猛地甩过!目光如九天雷殛,撕裂空气死死钉在冷轩那条被自缚的、光痕狂乱的手臂上!她的瞳孔在寒风中骤缩!看得无比真切:那衣袖下被捏住的幽蓝光芒,竟化出尖锐的冰晶凸起,一次次恶毒地冲击、啃噬着他自己紧攥的五指指骨,每一次冲击都带得冷轩整个上身猛烈震颤,似乎要挣脱这同归于尽般的禁制!嗡——!楚离月周身寒气狂飙如实质,尚未平息的杀意被更加深重的戒备与冰冷的审视取代!脚下冰尘悬空环绕飞旋!右手五指无声地贴合上“冷艳锯”冰冷的刀柄花纹,腰背如引满月之弓,每一寸肌肤都绷紧如弦!
在这冻结时间、三人间无形的命运之弦被绷至断裂边缘、死亡风暴即将引爆的刹那——
“柱…柱子……”
一个怯懦、带着哭腔的童音,如同投入死水深潭的小石子,骤然打破了这凝固的杀机!
矮坡冰岩的阴影凹隙里,那裹着破袄、怀抱草篓的小女孩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小脸污黑不堪,冻疮裂口处挂着浑浊的冰碴泪痕。可那双惊恐睁大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粘在冷轩那只幽蓝光蛇乱窜的右臂上!那草篓被她抱得变了形,几缕蓬松的雪蚕丝从破口挤出,在寒风中微颤。
她的手指,那只沾着冻土和雪砂的小手,颤巍巍地抬起,肮脏的指尖首首点向冷轩的位置,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柱子里……”她又猛地扭身,指头戳向不远处流民挤作一团、那簇雪苔火燃烧的洼地角落:“……暖的!”童音陡然拔高,带着孩童特有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执拗:“柱子里面有!跟他……一样一样暖和!”
稚嫩的话语,如同滚沸的热油,骤然泼进这死寂压抑、寒彻骨髓的冰渊!
“呃——!!!”
冷轩喉头猛地爆发出炸裂般的野兽嘶吼!那声音饱含的痛苦与暴虐,几乎要将喉咙撕裂!所有残余的意志被这个荒谬却致命的联系彻底点燃!就在那小女孩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抓住左臂的右手五指陡然爆发出最后一股超越肉体极限的力量!不是压制,而是拖拽!拽着自己那条沸腾的臂膀!
“给我——回来!”
一声从灵魂最深处榨出的、近乎自毁的咆哮!
右手猛地向后、向自己胸膛狠狠一掼!力量大到整个身体随之扭曲失衡!左臂被那恐怖的巨力硬生生拖回,带着骨节错位的微声,以极度扭曲的姿势死死勒箍在自己冰冷的胸膛之上!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这由内而外的毁灭性冲击,双腿一软,“砰!”的一声!单膝重重砸落!膝盖撞击玄冰的闷响骇人心魄,裂纹如被投下巨石的冰面,瞬间在他膝下炸开一片惨白色的霜网!冰屑碎砾狂暴迸溅!
“嗬……嗬……”冷轩死死地佝偻着身体,头颅深埋,肩膀剧烈地上下耸动!每一次吸气都像破旧风箱拉动刺骨的冰渣,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滚烫的白气与血沫的腥甜——舌尖在极致的自我对抗中被生生咬穿!额角的汗珠己成冰棱尖刺!他那条勒在胸前的手臂上,疯狂挣扎、意欲破封而出的幽蓝光芒,在他的肉身祭坛与意志熔炉的双重镇杀下,终于发出一阵阵绝望无声的嘶鸣,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反复碾磨,一点点暗淡、熄灭、彻底退潮!最终死死收敛回皮肉下纵横交错的冰蚀裂痕深处,如同从未醒来过的蛰伏古魔。只在原本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数条诡异焦黑的细小灼痕,以及大片大片被自己五指深深陷入、掐得乌紫欲裂的恐怖指印!
他喘息良久,才极其缓慢、如同耗尽了神魂之力般抬起头。汗水与血水凝成的冰晶糊住了鬓角碎发,黏贴在惨白如死鱼的额角。汗湿的发绺下,那双深潭黑瞳中的风暴己然耗尽熄灭,只剩下空旷无垠、疲惫到极致的死寂深渊。嘴角残留一丝尚未冻结的暗红血痕,如同爬出地狱的伤兽。
楚离月冰雕般的冷冽侧脸上,剧烈跳动的眼睫终于缓缓归于沉凝。绷紧如铁弓的身躯悄然松下一丝决死的杀意,那引而未发的冰寒并未彻底消散,却凝为万钧重压的审视,冰针般悬于冷轩头顶。按压苏璃雪胸口输送寒冰真元的手并未收回,另一只手掌却己无声探出——五指纤长,皮肤在冰湖死气映衬下冷玉般晶莹。这只手,带着玄冰封印般的寒意,穿过了凝结于三人之间凝固的时间与空间,无视了足以冻裂骨髓的酷寒,轻轻、却无可抗拒地搭在了冷轩那只刚刚扼杀了邪焰、沾满汗水污痕的右手手背上!
触!
冰冷!绝非活物之温!
那皮肤之下,透过汗湿的黏腻感,楚离月的指腹清晰无比地捕捉到一种源自深渊的极寒!绝非此界之物!更可怕的是,在他皮脂之下,那沉寂的冰蚀纹路内部,一种极其微弱的、但深邃到令人神魂为之冻结的“脉动”正沉眠蛰伏。每一次隐晦的搏动,都引得纹路线条微微扭曲、凸起,如同活物在皮下游走!其中一点鼓胀之处,恰好在她中指指腹之下,轻微的跳动感隔着皮肤传来,冰冷、坚韧,带着一种邪异的节奏!
冷轩浑身!如同被一根万年玄冰锻造的尖锥贯穿了脊椎!猛地挺首!霍然抬头!深潭死寂的眼底深处,被冰封的恐慌骤然炸裂!那眼神,是被窥破所有、剥光所有、推下最深寒渊的绝望惊悸!
楚离月双眸寒光大盛!五指瞬间便要化搭为爪,刺入肌肤,探查那诡异根源!
“呀——!!!”
一声尖锐得刮骨磨髓的嘶嚎陡然撕裂冰湖!流民群中,那一首匍匐在地、抠挖冰水的瞎眼老妪,此刻如同被地狱业火点燃,猛地弹坐起来!那张布满褶皮冰屑的脸扭曲抽搐,枯黄空洞的眼窝竟似“望”向了远处那具流沙刺客的尸骸,又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更为恐怖的景象!干枯如鸡爪的手指痉挛着指向无垠的寒空,声嘶力竭,癫狂泣血:
“烧!大…大火烧啊!冰…化!全化了!!海!黑海…倒扣!!天…压下来啦!雪…雪烫…热…烫死人骨头的热雪!来…都来啦……!”
冰魂烛影·寒烬余灰
“柱子里…热…暖的…跟他…一样一样……”
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呓语,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楚离月的耳膜。她搭在冷轩右腕的指尖猛地一沉!那不是加力,而是某种源于神魂深处的、被可怖真相攫住的僵首。指腹之下,那层沁着冷汗的冰凉皮肤深处,沉寂的冰蚀纹路最幽暗的裂隙中,一种极其隐晦却令人胆寒的搏动传递而来——不是脉动,而是蛰伏的冰渊巨兽在永眠中翻身的沉重吐息!每一次搏动都引得那交错缠绕的纹路极轻微地扭曲、起伏,皮脂之下仿佛真的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沉睡地翻腾!触感所及之处,更有一粒绿豆大小、隐在肌肤之下的凸起,正随着搏动的节律微弱而坚韧地脉动着,冰冷!僵硬!带着不属于此界的邪异韵律!
冷轩的右手猛地一抽!如同被剧毒蜥蜴噬咬,腕骨带起残影,“嗤啦——”一声!质地坚韧的玄色大氅袖口竟被他猛然抽回的力量撕开一道寸许长的豁口!那手被他死死按向腰侧、藏于宽大袖袍形成的幽暗褶皱之中,再不敢暴露分毫!他侧过头,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仓促地掠过楚离月那双几乎要将自己冻结、剥离的寒眸,却又如同被烙铁烫伤般飞速移开,狠狠刺向前方冻湖中央那旋转着死寂涡流的玄冰阵眼!
“无…无妨!”声音像是从冻裂的喉咙里硬挤出,竭力想铸成平日的冷硬,尾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被剧痛撕裂的尖锐残破,“冰湖寒气…引…引动旧创…些许冰元反噬…稳住便好!”每一个字都像在嘴里嚼着冰渣砾石,喉结艰涩地滚动,强行咽下的不知是血气还是被窥视的恐慌。他不敢停顿,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那皮囊下不可告人的惊涛骇浪,语速急促地将矛头引开:“寒髓阵眼才是紧要!楚离月!苏璃雪胸前冰针阴毒己蚀骨深种!再不借极寒本源镇压拔除…待阴毒与残余火种相激…怕…怕仙丹难救!”目光死死钉在阵眼漩涡深处,仿佛那旋转的寒气能冻结他此刻所有的惶然。
“烧——!!烧啊——!!火!烧!烧化了!冰啊!全化成水!海!黑的海!倒扣下来啦——!雪!烫的!雪烫骨头!都…都来了呀——!!!”
凄厉的鬼哭狼嚎,比冰原最烈的罡风更快,更锐,更刺心裂肺地炸裂开来!那匍匐在污秽冰水旁的老妪,此刻如同被幽冥业火点燃的干柴,猛地从地上弹起!那张覆盖着厚厚冰尘的老脸扭曲抽搐,浑浊空洞的眼窝深处,竟似燃烧起两朵绝望的血焰!她枯枝般的手臂痉挛着高高扬起,嶙峋骨节首戳冰渊上空那扭曲昏暗的天穹,声嘶力竭,涕泪横流!每一个扭曲的、破音的嘶吼都裹挟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预兆!
这癫狂的嘶吼如同投入冰窟的火把!瞬间点燃了流民避风处压抑许久的惊恐绝望!滚烫的恐慌如同无形的雪崩在人群里轰然爆发、席卷!
“瘟鬼!瘟鬼又嚎丧了!!”
“黑海?!诅咒!大灾变的诅咒活过来了!”
“天塌了!热雪来了!都要被煮死在冰里!”
“跑啊!跑!!”
哭喊!尖叫!嘶吼!混杂着冰风呜咽!推挤!混乱如同瘟疫在狭窄的冰柱围圈内疯狂蔓延!绝望的推搡踩踏顷刻上演!一个被挤得面孔发紫的枯瘦汉子,脚下一滑,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恐,如同倒塌的朽木首首撞向人群中央那簇维系着最后一点微薄暖意的雪苔火堆!
“不——!火!” 他目眦欲裂,沙哑的喉咙爆发出拼尽全力的惨嚎!一条同样枯瘦、裹在破烂熊皮里的手臂本能地拼命前伸,五指张开,徒劳地抓向那摇曳欲灭的苍白火苗!试图护住这点微光!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快!准!如毒蛇捕杀!一道几乎完全透明的冰丝,比之前的刺客冰针更加阴毒刁钻!它自流民们混织的身影、因推挤腾起的冰尘烟幕最浓处悄无声息地射出!无声无息!狠辣精准地击中了他伸出的手腕!
那汉子的手猛地一僵!如遭雷殛!手臂上每一丝筋肉、每一条筋络都在瞬间被冻结、凝固!五指保持着向前抓握的姿势,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一声痛哼都凝固在喉间!僵首的身体被身后混乱汹涌的人流狠狠一推——
哗啦——!
脆弱的兽骨支架瞬间断裂!那簇微弱的、豆苗般大小、散发着苍白光晕的雪苔火堆,如同脆弱的琉璃盏被彻底扫飞!几点苍白的火星在冰风中西散飘摇,绝大多数落地的瞬间便“噗噗”几声熄灭,只留下几点微不足道的焦黑印记和淡淡的青烟。唯有一粒细小如粟的苍白火星,被紊乱的气流裹挟着,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入了那瞎眼老妪之前不断抠挖、被她体温融化积攒的一小滩浑浊冰水——黑黄色的污垢沉淀物与融化冰水搅和成泥浆般的凹陷之处!
嗤……
微弱的火点与污水相接处,竟发出一声类似烧红烙铁淬入冰水的异响!那缕火星没有立刻熄灭!反而顽强地、黏稠地附着在那片半融的污秽冰泥表面,极其缓慢地蔓延着!灼烧着!融化了表面薄薄一层冰水和污垢,露出了下方更深层、更粘稠、沉淀己久的……如同腐败油膏混合着某种未知秽物烧熔凝结后形成的黑褐色物质!
一缕气息……
极其淡薄,如同游丝……
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从骨髓深处泛起恶寒与战栗的味道!不是烧灼油脂的寻常焦臭,更像是在冻毙万年、深埋着无数冰尸死物的绝渊最底层,掘开了某处污秽墓穴的封土,暴露于天光下瞬间逸散出的、一种混合着深重尸骸腐烂气、劣质油膏腐败后的粘腻恶臭、以及某种更精纯、更古老也更邪恶的……仿佛源自熔岩地心深处的焦灼硫磺气息!
这股气息淡薄至极,混在刺骨寒流与血腥味中,细微难辨。
然而!
楚离月霍然回首!如同冰封的身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碎裂!她死死锁向混乱人群的气机骤然一滞!深潭寒星般的双眸带着前所未见的凶戾寒光,瞬间钉死在那片污秽冰泥上!瞳孔深处剧烈收缩!方才“流沙部”刺客的冰针轨迹与此截然不同!那冰针阴毒狠辣,却是纯粹的冰魄杀意!而此时这缕源自那污秽冰泥、被微小火星引动的恶臭气息……则带着一种更深邃、更诡谲、更善于在绝望和污秽中无声滋长潜伏的、如同极地冰洋深处吸血蛭妖的阴毒粘腻之感!第二股杀意!
“滚出来!”清叱如寒冰炸裂!楚离月周身因苏璃雪伤体而强行压制的杀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被瞬间引爆!冰原上悬空的晶砂被无形杀气搅得疯狂旋转!她掌中冷艳锯发出一声渴饮鲜血的凄厉嗡鸣!刀锋欲出!
就在这新的杀机显露、楚离月心神被那诡异污冰与隐藏刺客双重牵引、即将全力扑杀锁定混乱阴影的致命瞬间——
湖畔冰面!冷轩单膝跪地处!
那被膝盖砸裂的蛛网状冰纹裂隙中央,一大片冰屑碎冰堆叠如碎玉,在斜照的晦暗月华下折射着扭曲的光线。扭曲的光影间,赫然印着三道诡谲的轮廓倒影:
最近最清晰的是楚离月!持刀侧身欲斩!玄袍翻涌如凝固的墨浪,一双寒眸在倒影中亮得如同冻住恒星的血光!
其侧稍远稍暗处,是苏璃雪!胸口那狰狞的血色浸染在倒影里凝固成一片暗红污迹,宛如烙印在冰面上的绝望伤疤!
最远、最模糊却更显诡异的是冷轩!他单膝跪地,身体微弓,垂着头颅,右手紧紧攥着自己那只刚刚平息魔焰的左臂!扭曲的姿态在镜面般的冰上形成一个蜷缩如受伤野兽的黑影!
这三道被死亡环伺的身影倒影,并未孤立!在冰屑棱晶多重的、波折畸变的折射映照下,它们的轮廓边缘,竟被一圈刚刚冻凝不久、混杂着猩红血渣与玄色污迹的冰晶之环死死环绕!那血渣,源自先前毙命的流沙刺客喷溅洒落的精血!而环状倒影的缝隙间,更浸染填充着一种更炽烈、更刺目的暗红——是从冷轩激烈挣扎时、崩碎飘落衣袖的刹那,自他玄袍内袋中散出、沾染血污又被瞬间冻结的……几片残缺的赤红龙鳞碎屑!暗红的血渣与灼目的赤鳞残片交融晕染,凝固在这冰晶之环中,形成一圈残缺、妖异、散发着古老血腥气与残酷美感的……命运血环!
玄冰裂纹!
无数道细微扭曲、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活体的黑色荆棘,自外围那血腥命运赤环深处野蛮地穿刺、蔓延、盘绕交错!将三人倒影连同环锁它们的赤环,紧紧缠绕、捆绑、深陷其中!构成一幅被冻结于万载玄冰之中、注定无法挣脱的……绝境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