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冷辉下,侯府内院的血腥气,被夜风吹散了些。
青刃带人处理刺客尸首,动作麻利,不留半点痕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沈昭换下沾了血迹的寝衣,看着谢临。
他正由着青刃包扎手臂上,被划开的一道浅口,伤不算深,却也见了红。
“崔家这是狗急跳墙了。”沈昭声音平静。
连番受挫,崔丞相显然己经失了耐心。
“墙跳了,狗也得留下。”
谢临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像是被药汁疼到,“夫人,下次这种粗活,还是让为夫来。”
沈昭瞥他一眼:“你?”
谢临立刻换上一副委屈表情:“为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为夫人挡刀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指的是方才混乱中,一个刺客的匕首,险些划到沈昭脸颊,被他用手臂格挡开。
沈昭没言语,心底却微微一动。
天刚蒙蒙亮,宫里便来了传旨的太监,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子不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御史弹劾定北侯夫人沈氏,干涉军械司事务,着即刻入宫觐见,钦此。”
果然来了。
崔丞相这是要借着军械案的余波,给她扣上一顶“干涉朝政”的大帽子。
沈昭与谢临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谢临一脸“惶恐”,拉着沈昭的袖子,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缠着纱布的手臂,“为夫听闻,干涉朝政可是大罪,会不会……会不会要砍头啊?”
他演得惟妙惟肖,若非沈昭深知他底细,恐怕,也要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侯爷不必惊慌。”
沈昭抽回自己的袖子,声线平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崔丞相一身朝服,立于百官之前,手持玉笏,面色沉痛:“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定北侯夫人沈氏,一介妇孺,竟屡次三番插手军械司事务,更与兵部官员私下往来,扰乱军国大事,实乃目无王法,请陛下降罪!”
他身后几名御史也纷纷附和,言辞激烈,大有不把沈昭置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
皇帝端坐龙椅,面沉如水。
“沈氏,崔爱卿所言,可属实?”皇帝的声音不带温度。
沈昭上前一步,微微垂首:“回陛下,臣妇确曾关心过军械司的一些账目,只因……”
“陛下!您听听!她自己都承认了!”崔丞相立刻打断,语气激动。
“让她说完。”皇帝的声音冷了几分。
沈昭继续:“只因臣妇的夫君,侯爷谢临,曾多次向臣妇抱怨,军械采买耗费巨大,他俸禄微薄,恐日后难以承担家用,故而臣妇想为夫君分忧,略作了解,也好劝慰夫君勤俭持家。”
这番说辞,听得不少官员暗自发笑。
侯府家大业大,岂会忧心家用?
崔丞相冷哼:“一派胡言!定北侯纨绔之名满京城,岂会关心此等事务?沈氏分明是强词夺理,欲盖弥彰!”
“谁说本侯不关心!”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谢临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宿醉未醒的惺忪,左臂的衣袖,似乎还沾了点干涸的血迹,不甚明显。
他走到沈昭身边,先是夸张地嗅了嗅,然后皱眉:“夫人,你今日,怎用了这般浓烈的脂粉?呛得为夫头疼。”
沈昭眼皮都未抬一下。
众臣面面相觑。
皇帝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谢临,此乃朝堂,休得放肆!”崔丞相怒斥。
谢临仿佛才看到崔丞相,连忙作揖,动作却有些滑稽:“哎呀,崔相也在。
本侯给您请安了,是这样的陛下,我娘子她……她最近迷上了给为夫做针线活。”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得意洋洋地展示给众人。
那是一个荷包,绣工……堪称惨不忍睹。
针脚歪歪扭扭,上面的图案更是难以辨识,勉强能看出是几只鸭子,却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
“陛下您瞧,这是我娘子亲手为我绣的‘比翼双飞鸭’荷包!”
谢临一脸骄傲,还特意抬了抬受伤的左臂,仿佛那伤,也是为了保护这荷包得的,“她说,这代表了我们夫妻情深,让我日日带在身上。”
有官员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崔丞相气得脸都绿了:“谢临!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我们在说军械司的事!”
“对对对,军械司。”谢临连连点头,然后,从那丑荷包里,又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我娘子说,她眼神不大好,”谢临此言一出,沈昭配合地微微蹙了蹙眉,仿佛真有些不适。
“看那些账本眼晕,就随手把一些,她觉得奇怪的人名和数目,画在了给我做荷包的衬纸上。
说是怕忘了,也怕我这脑子记不住,让我得空了去问问那些铺子,是不是价钱报错了,免得我们侯府被人当冤大头。”
他将那张纸递给旁边的太监:“陛下您瞧,我娘子多贤惠,她就是担心我被人骗了银子,哪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啊。
她天天在家给我绣荷包,琢磨着怎么省钱呢,忙得很!”
太监将那张,画满了各种鬼画符一般图案,和零星数字的纸呈给皇帝。
皇帝拿起来看了看,眉头微蹙,指尖在纸上几个图案处,轻轻点了点,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那纸上看似孩童涂鸦,实则巧妙地将几个,与崔家相关的军械供应商的名字,以及几笔可疑的银钱往来数目,用谐音或是暗指的方式,标注了出来。
比如一家姓“梁”的供应商,旁边就画了个塌掉的“房梁”。
一笔三万两的支出,旁边就画了三个潦草的“卍”字符号。
粗看荒诞不经,细品却暗藏玄机。
“咳。”
皇帝清了清嗓子,将那张纸放下,看向崔丞相,“崔爱卿,定北侯夫人此举,虽有不妥,但也算情有可原。
她不过是妇道人家,为夫君分忧罢了,未必有干涉朝政之心。”
崔丞相还想再辩,皇帝却摆了摆手:“此事朕知道了。军械司采买,关乎国本,确实需要严查,不过,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捕风捉影。”
他看向谢临:“定北侯,管好你夫人,莫让她再如此‘操心’国事了。至于这荷包……针线活还是需多加练习。”
谢临立刻躬身:“陛下教训的是,臣回去一定好好督促内子,让她把女红练好,下次给陛下也绣一个,保管比这个好看!”
皇帝面色一僵,挥挥手:“退下吧。”
崔丞相脸色铁青,却也只能不甘地咽下这口气。
沈昭和谢临行礼告退。
走出金銮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谢临伸了个懒腰,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凑到沈昭耳边低语:“夫人,为夫今日表现如何?那荷包,可是我熬夜画的图样,再让青刃找人,仿着你的手艺赶制出来的,像不像?”
沈昭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下次,图案可以再丑一点。”
谢临嘿嘿一笑:“遵命,夫人。”
两人刚上马车,青刃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车窗外,声音压得极低:“主子,夫人,崔相出宫后,首接去了北镇抚司衙门,见了赵铎。”
北镇抚司,专司诏狱,手段酷烈。
谢临脸上的笑容淡去,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沈昭亦是眸光一凝。
看来,崔老狐狸这是要动用,更阴狠的手段了。
马车内,一时沉默。
谢临忽地握住沈昭的手,语气是少有的认真:“别怕。”
沈昭反手回握,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该怕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