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没,夜色如墨。
沈昭怀中冰冷的残卷,却远不及她此刻心头半分寒意。
她抱着那卷兵法,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书房。
身后谢临的目光,如有实质,钉在她背上。
夜,深了。
沈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枕边的兵法残卷,散发着淡淡墨香,与岁月尘封的气息。
母亲的笔迹,谢临那句“不会再让我孤身一人”,在她脑中盘旋,不得安宁。
她不需要怜悯,也不习惯依靠。
骨头缝里透出寒意,她忍不住瑟缩。
紧接着,便是滚烫。
额头像被烙铁烫过,呼吸灼热。
“水……”她迷迷糊糊地呢喃,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黑暗中,守在外间的玉蝉,倏地睁开眼,快步进来,点亮烛火。
沈昭面色潮红,嘴唇干裂。
玉蝉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压抑着惊呼:“好烫!您发热了!”
玉蝉慌忙去倒水,又拧了帕子给她敷在额上,低声念叨:“这可怎么好,白天还好好的。”
她作势便要往外冲:“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
沈昭勉强拉住她的手腕,声音微弱,“小毛病,睡一觉就好。”
她不想此时节外生枝,府里眼线众多。
玉蝉见她眼神坚持,只得忧心忡忡的守在床边,不停为她更换帕子。
沈昭很快陷入更深的混沌。
无边无际的噩梦。
震天的喊杀声,刺鼻的血腥味,断裂的旌旗,倒塌的城墙。
“将军!顶不住了!崔贼断了我们的粮草!”
“援军呢?为什么还没有援军!”
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水,浇灌焦土。
她握着断裂的长枪,浑身浴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
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沈昭,你通敌叛国,罪该万死!”
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得意的狞笑。
不,她没有!她想嘶吼,却发不出声音。
利刃刺入身体的剧痛,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曾经温文尔雅,此刻狰狞扭曲。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算计与一丝解脱。
她张口,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更多的刀光剑影,更多狰狞的面孔。
她好恨,好不甘心。
“谢临……”
她忽然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凄厉,“别杀谢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只是个纨绔……废物……”
“放过他……求你们……”
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的祈求。
梦境中,那把染血的刀,最终还是向着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戏谑笑容的纨绔少年劈去。
“不!”
玉蝉焦急的声音,将沈昭从噩梦中拉扯出来:“夫人!夫人您醒醒!”
沈昭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中衣。
窗外透着微光,天快亮了。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床顶,胸口剧烈起伏。
玉蝉端来温水,小心翼翼扶她坐起身:“您做噩梦了,一首在喊。喝点水润润喉,奴婢再去给您换块帕子。”
沈昭接过水杯,手指微微颤抖。
那个梦,太真实了。
前世临死前的绝望和不甘,再次将她吞噬。
她猛地转头,看向枕边的兵法残卷,像要确认什么。
“我睡了多久?”声音依旧沙哑。
玉蝉面带忧色:“快一夜了,您后半夜烧得更厉害,一首说胡话,吓死奴婢了。奴婢还是去请大夫吧?”
沈昭摇头,眼神渐渐恢复清明:“退了些,我没事了。”
只是,那句脱口而出的“别杀谢临”,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她怎么会……在梦里喊出这句话?还带着那样的哀求?
潜意识里,觉得那个纨绔,不该被卷入这些血腥的算计?
还是怕他死了,自己少个挡箭牌?
沈昭蹙眉,心底有些说不清的烦躁。
她并不知道,在她断断续续、充满痛苦的呓语中,卧房的门,曾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过一条缝隙。
谢临隐在门外阴影里。
沈昭白天对那残卷的激烈反应,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本想趁夜观察,她是否会因情绪波动,而露出更多破绽,或是确认某些猜测。
然后,他就听到了。
先是压抑的呻吟,再是模糊的字句,渐渐清晰。
“崔贼……”
“援军……”
这些词让他心头一凛,与他追查的线索隐隐呼应。
紧接着,那句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
“别杀谢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个纨绔……废物……”
“放过他……求你们……”
那一瞬间,谢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从头到脚都麻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了。
平日里转得飞快的脑子,此刻一片空白。
灯火昏暗的内室,女子的声音破碎而凄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砸得他有些懵。
他一首以为,沈昭嫁给他,是皇帝的旨意,是沈家的权衡,两人不过是互相利用的棋子。
他一首以为,他们是各取所需,是面和心不合的“盟友”,她对他,除了算计便是戒备。
他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也参与了,某些针对谢家的阴谋。
可现在,她梦魇中绝望的祈求,竟然是为了他。
一个她口中“什么都不知道”的“纨绔”、“废物”。
谢临的瞳孔,在晦暗的光线下,骤然紧缩。
那个平日里冷静果决,甚至有些冷酷得让他暗自警惕的女人,此刻,却因为一个噩梦,而脆弱不堪。
而她梦中的恐惧,竟然有一部分,是关于他的安危。
这个认知,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猛地扎进了他心底最深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以及一丝荒谬。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重新合上了门,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廊下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谢临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滚水之中,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他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繁星稀疏。
沈昭……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原来,“孤身一人”面对那些足以将人碾碎的黑暗,不止他一个。
他转身,夜色迅速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他嘴角那抹自嘲,又困惑的弧度。
“这女人,总能给本侯爷‘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