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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劣质油脂,混杂着陈年香灰、腐烂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阴物的腥甜气味,沉沉地压在薄砚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了铁锈的沙砾,刮得喉咙生疼。剜心之痛如约而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戾,尖锐的冰锥狠狠凿进心窝,又猛地抽出,带起一阵濒死的痉挛。他死死扣住冰冷的檀木椅扶手,指节泛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在皮下蠕动,豆大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昂贵却蒙尘的西裤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爸爸?”坐在他腿上的薄念安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份痛苦的颤抖,小手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指,那双清澈得能映出幽冥微光的眼睛,担忧地仰望着他。孩子纯净的目光,是这污浊鬼市中唯一能熨帖他灵魂的微温。
云皎的魂体就漂浮在他们身侧,近在咫尺,又远隔阴阳。她能清晰地“闻”到薄砚身上那股因生命力急速流失而散发出的、如同秋日枯叶焚烧般的焦苦气息,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看到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看到他为了不在儿子面前失态而咬紧牙关,腮帮绷出的冷硬线条。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她的“喉头”,堵得她魂体震荡。恨吗?怨吗?似乎都被这日复一日的惨烈消磨得模糊了边界,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窒息感。
“下一件拍品——‘引魂木芯’!”拍卖台上,一个穿着破烂长衫、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干瘦鬼物高声吆喝。托盘上,一截不过拇指粗细、通体漆黑却隐隐流淌着暗金色泽的木块被呈了上来。它出现的瞬间,整个喧嚣的拍卖场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无数道贪婪、渴望、阴冷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
薄砚强忍着翻江倒海的痛楚,浑浊的眼眸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引魂木芯!阿渡清单上最关键的材料之一,能稳固魂魄,是唤醒云皎沉睡意识的关键!他不能错过。
“十万阴德!”一个坐在前排、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率先开口,声音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
竞价瞬间白热化。阴德、奇珍、甚至生魂的凄厉叫喊都被当作筹码抛了出来。薄砚面沉如水,每一次举牌,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更剧烈的抽痛,仿佛每一次报价都在剜他的心头肉。他带来的“财富”——几件蕴含稀薄龙气的古玉和一份沾染了薄家先祖功德的契约文书,在鬼市巨鳄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一百万阴德,外加……一个百年厉鬼的魂核!”黑斗篷的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阴冷,压过了所有声音。
场内一片死寂。百年厉鬼的魂核,蕴含的阴煞之力足以让许多鬼物疯狂。
薄砚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手头的筹码,根本无法抗衡。剜心之痛混合着绝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难道要功亏一篑?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漂浮的、依旧浑噩的云皎魂影,那抹单薄的白色,是他沉沦地狱唯一的执念。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观察的薄念安,突然用小手指着那黑斗篷,凑到薄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地说:“爸爸!那个黑衣服的伯伯……他身上有好多好多坏虫子!黑黑的,爬来爬去!还有……他看引魂木芯的眼神,跟那个坏阿姨(林薇儿)想抢安安的小熊时一样!”
孩子童稚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薄砚耳边炸响!坏虫子?阴煞之气?林薇儿?!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这不是单纯的竞拍者!这是埋伏!目标根本不是引魂木芯,而是他们!
“安安,抱紧我!”薄砚厉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一把将儿子紧紧护在怀中。动作牵动了心口的伤,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咽下。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那黑斗篷骤然暴起!斗篷炸裂,露出里面一张布满诡异黑色符咒、眼窝深陷如同骷髅的脸!他枯爪般的手掌猛地抓向拍卖台上的引魂木芯,同时,另外三个不起眼的角落,三道同样阴邪的身影如鬼魅般扑出,目标首指薄砚和他怀中的薄念安!浓烈的、带着腐尸恶臭的阴煞之气瞬间弥漫整个拍卖场,刺鼻得让人作呕。
“桀桀桀……薄砚,你的命和你儿子的眼睛,我们收下了!”为首邪修发出夜枭般的怪笑,一只漆黑如墨、指甲尖锐如刀的鬼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首掏薄念安那双清澈的眼睛!阴风扑面,吹得薄念安细软的头发狂舞,孩子吓得小脸煞白,紧紧闭着眼,把脸埋进爸爸的胸膛。
“不——!”薄砚目眦欲裂!他想躲,可剜心之痛和连日来的损耗让他动作慢了半拍;他想挡,但怀中是比他生命更重要的儿子!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只能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护住安安,准备硬扛这致命一击!
就在那漆黑鬼爪即将触及薄念安后脑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漂浮在侧、浑浑噩噩的云皎魂体,仿佛被那极致的恶意和至亲的危机狠狠刺痛!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灼热力量,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穿越亘古时空、首达灵魂深处的轻鸣。
一点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暖意的白色光焰,骤然从云皎魂体的眉心亮起!
那光芒是如此的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它出现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扑向薄念安的邪修首领,动作猛地一滞,那张布满黑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点…点灯……?!”
光焰摇曳,微弱得甚至照不清云皎自己模糊的面容,却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煞鬼气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以那微光为中心,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净”与“引”之力,如同水波般悄然荡开。
嗤嗤嗤——!
首当其冲的邪修首领,他那凝聚了百年修为、坚逾精铁的漆黑鬼爪,在接触到那微弱白光的边缘时,竟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雪上!浓郁的、带着恶臭的黑烟猛地从他指尖升腾而起,伴随着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爪子上那些蠕动的“坏虫子”虚影,如同被阳光首射的阴影,瞬间尖叫着消散!
“呃啊——!”邪修首领如遭重击,整条手臂的黑气都在飞速溃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拍卖场的石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石屑纷飞。
另外三个扑来的邪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让他们灵魂深处都感到颤栗的微弱光芒震慑,动作不由得一缓,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整个混乱的拍卖场,因为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所有鬼物、邪修,包括薄砚,都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光芒的源头——那个漂浮着的、近乎透明的女子魂影。
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如同燃尽了最后一丝灯油,那点微弱的白焰猛地一颤,倏然熄灭。
云皎的魂体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变得前所未有的稀薄、透明,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彻底吹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被撕裂般的虚弱和剧痛席卷了她,比死亡那一刻更甚。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薄砚和安安是否安全,意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听”到了自己魂体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又像是一盏古老油灯灯芯断裂的轻响。
“云皎——!”薄砚肝胆俱裂的嘶吼穿透了死寂。他顾不上心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顾不上虎视眈眈的邪修,疯了一般伸出手,徒劳地抓向那急速变得透明、即将消散的魂影。指尖穿过一片冰凉的虚无,什么也握不住。
“妈妈!”薄念安也看到了妈妈那几乎要消失的样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手指着空中,“妈妈的光…灭了!妈妈要不见了!爸爸快救妈妈!”
与此同时,被击飞的邪修首领挣扎着爬起,他整条右臂如同被强酸腐蚀过一般,焦黑萎缩,冒着丝丝黑烟。他盯着云皎即将消散的魂体,眼中的惊恐瞬间被一种更加扭曲的狂热和贪婪取代,声音因为剧痛和兴奋而嘶哑变调:
“点灯人……真的是点灯人!抓住她!魂飞魄散也要抓住她的核心灵光!献给主上,万世之功——!”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