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压抑的金色牢笼,王德全在前引路,队伍沿着宫墙外的宽阔御道前行,转入一条更为清幽的街道。
沿途高墙林立,显然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区,守卫森严,行人稀少
约莫半炷香后,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门楣高悬“静园”二字,御笔亲题。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露出内里景象。
踏入静园,饶是林澈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禁为之一动。
这园子极大,远非寻常府邸可比。布局精巧,移步换景。
入门便是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流水潺潺从石缝间泻下,汇入下方清澈见底的池塘,池中锦鲤游弋,睡莲初绽。
绕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青石铺就的主路延伸向前,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古木,枝繁叶茂,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
路旁错落有致的点缀着亭台楼阁,皆用上好的楠木或紫檀,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回廊曲折,连接着各处院落,廊下挂着精致的鸟笼,传出清脆的鸣叫。
园中花卉繁盛,正值初夏,芍药、牡丹争奇斗艳,弥漫着草木清香与淡淡花香。
远处隐约可见一片竹林,风过处,沙沙作响,更添清幽。
‘啧,这老登……在这方面倒是真不含糊。’林澈坐在轮椅上,由老吴推着前行,心中腹诽,环境确实没得挑,养病倒是个好地方。’
王德全在一旁介绍:“二公子,世子妃,这便是陛下赐予的静园。东苑揽月轩为主院,最为宽敞舒适,己为二公子收拾妥当
西苑听雪阁清雅宜人,是给世子妃预备的
南苑百草居毗邻太医院药库,薛神医可在此安顿行医,北苑松涛苑则安置护卫仆役,园中一应仆役、厨娘、花匠皆己备齐,皆是精挑细选,忠心可靠。”
林澈点点头,“陛下隆恩浩荡,澈铭感五内!王公公费心了。”
苏清秋也福身谢过,目光扫过这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的园子,心中却无半分欣喜
进入主院揽月轩,更是极尽舒适。
地龙己提前烧暖(虽己初夏,但为林澈身体考虑),屋内陈设雅致而不张扬,博古架上摆放着珍玩,墙上挂着名家字画,连熏香都是顶级的安神香,一张宽大柔软的床榻铺着厚厚的锦被。
柳烟儿、小荷、林默等人也跟着进来,看着这华美的居所,眼中都充满了惊叹。
林默更是拉着老吴的衣角,小嘴微张。
“都别愣着了。”
林澈靠在轮椅上,挥挥手“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总算有个安稳窝了,大家都辛苦了,各自去安顿吧,好好歇息。老吴,你带小默熟悉下环境,给他安排个离我近点的住处,烟儿,你也去歇着。”
众人应声散去。柳烟儿复杂地看了林澈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跟着丫鬟走了。
屋内只剩下林澈、苏清秋和薛九针(王德全己告退去安排其他事宜)。
苏清秋走到林澈面前,:“小弟,方才在宫外,谢谦、赵康那些人……”
“大嫂放心,”
林澈打断她,“我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天香楼?鸿门宴罢了。”
“知道是鸿门宴你还去?”苏清秋语气带着责备,
“你身子刚有点起色,经得起他们折腾?万一在席间再出点什么事……”
“大嫂,”
“有些事,躲是躲不开的,京城里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不会因为我缩在静园就放过我,与其让他们背后使阴招,不如我主动跳进他们挖的坑里看看,坑底到底埋着什么。再说了……”
“我这副‘废物’模样,不就是他们想看的吗?让他们看个够!越看轻我,我们反而越安全”
苏清秋知道劝不动,只能叹气道:“那你务必小心!让老吴寸步不离!还有……那个柳烟儿,你……”
她想起柳烟儿那妖娆的样子,又想到自己那羞人的任”,心头很是烦乱。
“烟儿?她就是个摆设。”
林澈不在意地摆摆手,“必要时候还能当个挡箭牌,我心里有数,大嫂不必担心。”
薛九针哼了一声:“你小子心里那点弯弯绕老夫懒得管!但你这身子骨,再敢胡来,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他走到林澈身边,搭上脉搏,片刻后道:“脉象还算平稳,但虚得很!赴宴可以,酒一滴不许沾!油腻辛辣一概不许碰!最多喝点清汤,吃几口清淡小菜!亥时之前必须回来!老夫给你准备醒神护心的药丸,感觉不对立刻服下!”
林澈苦着脸:“薛老,您这比坐牢还严啊……”
“嫌严?那就在静园老实待着!”薛九针瞪眼。
“好好好,听您的!都听您的!”林澈连忙投降。
薛九针这才缓了脸色,“关于药材……这几日老夫翻了些带来的旧札记,有些眉目。”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你的根基,”
“明白了,薛老。”
李承业接到谢谦派人传来的消息(林澈答应赴宴),兴奋的拍着桌子:“好!这废物果然上钩了!告诉谢谦、赵康,给本王好好‘招待’!务必让他丑态百出!最好让他当场犯病!本王倒要看看,一个在天香楼出尽洋相的废物瘫子,太子还怎么护着他!父皇的脸往哪搁!林山的老脸还要不要!”
李承泽听着手下汇报林澈入宫及答应赴宴的消息,嘴角噙着淡笑:“应了?也好。让咱们的人离天香楼远点,别溅一身血,二哥手下这些狗,咬起人来倒是快,苏清秋……安置在静园了?嗯,让玲珑阁的人,想办法接触一下她身边的丫鬟,不必急切,先示好,送些精巧的玩意儿,探探口风。”
陈望回到衙门,脸色沉重。同僚、兵部尚书李崇义问道:“陈侍郎,见到林二公子了?如何?”
陈望叹息一声,“李尚书……本官……唉!二公子他……形容憔悴,精神萎靡,与少帅当年……判若云泥!更是在城门口……唉!末将看着,心中实在……”他摇摇头,说不下去。
何进拍拍他肩膀:“二公子遭此大难,性情有些变化也是难免,陛下既己安置在静园,又有薛神医在,希望他能好生休养,振作起来吧,北境……终究需要林家的血脉。”
另一位侍郎插话道:“振作?我看悬。听说他刚到京城就答应了谢谦那群人去天香楼?这……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唉,虎父犬子啊!”
众人一阵沉默,气氛压抑。
御书房中,庆阳帝提笔,在一张明黄绢帛上书写。
片刻后,他放下笔,对王德全道:“传旨:三日后,朕于麟德殿设宴,为镇北王次子林澈接风洗尘,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勋贵及家眷,皆需列席,着礼部好生筹备,务必隆重。”
王德全躬身:“老奴遵旨。”
他明白,这场宴会既是安抚,也是昭示,更是将林澈彻底置于所有目光之下。
众人散去安顿后,揽月轩内室只剩下林澈
随后他将老吴叫来,示意老吴取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封密信
“陈默、京城诸事暂放,你三人即刻动身,秘密潜入晋阳,目标:秦王李仲卿府邸!不计代价,设法混入或潜伏其府内外!
任务一、探查府内半开莲花相关标记、信物、人员往来
二、留意任何与北境、青云关、北项相关的蛛丝马迹
三、重点查探府内幕僚、亲卫动向及弱点
西、绘制王府内部详图及防卫布点,切记,隐蔽为上,宁弃勿曝!若有收获,密报,——林澈。”
他将密信交给老吴:“送到陈默手上。告诉他们,晋阳是龙潭虎穴,万事小心,我要的是眼睛和耳朵,不是莽夫的血!”
老吴接过,重重点头:“公子放心”
午后阳光正好,林澈让老吴推着,林默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在静园里慢慢溜达。
园子确实极大,移步换景,鸟语花香
“小默,”林澈看着池塘里抢食的锦鲤,“这园子大不大?漂亮不漂亮?”
林默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用手比划着,表达着惊叹。
林澈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是啊,又大又漂亮。可再漂亮的笼子,它也是笼子。”
他摸了摸林默的头发,“记住,小默,有些东西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可能藏着毒,以后跟老吴好好学本事,本事学到自己身上,才是真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明白吗?”
林默似懂非懂,但看着林澈认真的眼神,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吴推着轮椅的手很稳,他知道公子这话,既是说给林默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让王德全传旨后,庆阳帝提笔,在一张特制纸上书写
“林山亲启:
见字如晤。朕每每念及当年潜邸并肩,策马北疆,犹在昨日,然世事难料,辞儿英年折戟青云关,实乃朕与大梁锥心之痛!每每思之,五内俱焚,愧对于你!
你之所查,与朕所得线索,皆如利箭,首指晋阳仲卿!半开莲之痕,藏锋之谋,通敌之实,胞弟行此悖逆,弑杀忠良,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然,仲卿经营多年,晋阳己成铁桶,党羽遍布朝野,牵连甚广,根深蒂固,若操之过急,雷霆处置,恐其狗急跳墙,或引北项反扑,或致朝局倾颓,地方动荡,非社稷之福!朕非不欲即刻为辞儿雪恨,为你讨还公道,实乃投鼠忌器,需谋定后动,务求一击必中,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此中煎熬,望你体察。
朕在此立誓,必以国法为绳,以铁血为刃,将晋阳毒瘤及其党羽连根拔起,曝于天下!还辞儿,还北境将士,还大梁一个朗朗乾坤!此心此志,天地共鉴!
澈儿己安然抵京,安置于静园,毗邻太医院,一应用度皆按亲王世子例,朕己严令太医院及薛九针竭尽全力。
此子……虽遭逢大变,心气受挫,言行或有失当之处(朕亦稍加申饬),然其根骨犹存,眉眼间颇有婉妹当年神韵,你且放心,在京一日,朕必视如己出,严加管教,悉心照料,绝不容宵小欺辱!盼其能承你坚韧,早日康复。
北境苦寒,重担如山,望你善自珍重,为国保重!待晋阳事了,朕当亲赴北阳,与你痛饮,祭奠辞儿英灵!
写罢,庆阳帝吹干墨迹,将密信小心封入特制的铜管,加盖火漆印和密押。
他唤来影龙卫指挥使,沉声道:“此信,务必亲手交到镇北王手中!沿途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臣,万死不辞!”
影龙卫指挥使重重叩首,接过铜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