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针的话语如同最污秽的诅咒,在苏清秋脑中反复回响。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草垛后,阳光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令人窒息的羞耻。
药引?阴泡枣?她?给林澈……这念头让她心里一阵慌乱
“世子妃?”小荷担忧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苏清秋回神,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情绪
“没事。”然后深呼吸了几下走回屋内。
屋内林澈正半靠在炕头,由林默喂着汤药。
他似乎恢复了些精神,眼神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涣散,察觉到苏清秋进来,抬眼看去,脸上习惯性地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在看到苏清秋脸色的瞬间顿住了。
苏清秋的目光与他刚一接触,如同被烫到一般,立刻慌乱地移开!脸色不自然的红晕,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走到炕边,却又不敢靠的太近,眼神飘忽不定,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紧张。
“大嫂?”
林澈眉头皱起,声音带着疑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薛前辈跟你说什么了?”
他看出了苏清秋的异常,这反应比之前因柳烟儿生气时更甚
苏清秋心头狂跳,她不敢看林澈的眼睛,低着头,“没……没什么,只是薛前辈叮嘱了些你休养的注意事项,有些……繁琐罢了。”
她生硬地岔开话题,“药喝完了吗?感觉好些没?”
林澈看着她的反常,心中疑惑。
薛九针到底跟她说了什么?难道是自己的伤势比想象的更糟?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在苏清秋紧绷的侧脸上停留片刻。
屋内气氛因苏清秋的异常而显得有些不适。林澈喝完药,感觉精神稍振,他看向守在门口的赵虎。
“赵虎。”
“公子。”
“去把王远带过来。”
很快,两个护卫将王远拖了进来,扔在地上。
王远早己没了往日的体面,头发散乱,官袍污秽,眼神涣散,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王公公,”
林澈的声音不高,“这几日,想清楚了吗?”
王远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扑到炕前,涕泪横流:“二公子!二公子饶命啊!奴才该死!奴才糊涂!奴才……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啊!求二公子看在奴才一路伺候还算尽心的份上,饶奴才一命吧!奴才什么都说!是干爹……是司礼监的刘公公!他……他收了雍王府的好处,让奴才盯着公子,把公子的行踪……尤其是身体状况,随时密报!临江府周文远那边,也是……也是得了京里的暗示,要……要尽量拖延公子行程,最好让公子在途中……在途中……”他害怕的看了一眼林澈,不敢再说下去。
林澈静静听着,这些和他预料的八九不离十。
他打断王远的哭嚎:“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柳河驿的死士,跟你干爹,跟雍王府,有没有关系?”
王远连连磕头:“奴才不知!奴才真不知道死士的事!干爹只让奴才盯着公子行踪和身体,没……没提过别的啊!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他额头磕得青紫
林澈盯着他看了半晌
“王公公,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能救你命的,不是你那远在京城的干爹,也不是雍王,更不是陛下。,陛下若知你身负皇命,却私通藩王,泄露本公子行踪,导致本公子遇刺濒死……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你和你干爹?”
王远浑身一颤,这些他都清楚。
林澈继续道:“本公子现在,需要一条能活到京城,并且能在京城活下去的命,也需要一些用得趁手的耳朵和眼睛,王公公,你是想跟着你那干爹一起被挫骨扬灰,还是想给自己,也给你干爹留一线生机?”他抛出了诱饵,也点明了利害。
王远抬头,眼睛里生出了求生欲:“二公子!奴才……奴才愿为二公子效犬马之劳!奴才这条命就是公子的!只求公子……只求公子给奴才和干爹一条活路!”
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选择,林澈掌握了他的把柄,也给了他唯一的生路。
林澈微微颔首,脸上露出笑意:“很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赵虎,带他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以后,王公公还是我们的传旨天使。”
王远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被带下去时,看向林澈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又过了两日,在薛九针的妙手和王府提供的充足药材下,靠山屯的怪病(实为一种凶险的寒疟)终于被控制住。村尾破窑里的病人大部分退烧止住了咳血,虽然虚弱,但命保住了。
这天清晨,当林澈被老吴推着,第一次在院子里晒太阳时,村长王石头带着全村幸存的男女老少,约莫百十号人,来到了院外。
老村长带头,颤巍巍地跪下,后面的人也跟着跪倒一片,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的感恩。
“恩人呐!活菩萨啊!”老村长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要不是二公子、神医和各位官爷菩萨心肠,我们靠山屯……怕是就要绝户了啊!”
他身后,几个被救回来的壮劳力也红着眼眶,用力磕头,孩子们懵懂,但也学着大人磕头。
他们带来了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一篮子还带着露水的野果,几枚攒了许久的鸡蛋,一袋新碾的糙米,甚至还有一只绑着红绳、养得的老母鸡……东西寒酸,却代表着全村人的心意。
薛九针站在一旁,捻着胡须,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
孙立、李明远则有些动容。
苏清秋看着这些朴实的面孔和微薄的谢礼,心里的慌乱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
林澈在轮椅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受着村民眼中那份纯粹的感激微微颔首,对老村长道:“老丈言重了。路见不平,力所能及而己,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了。”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院外的村民身上时,在给柳烟儿临时安置的偏房内,却发生着无人察觉的一幕。
柳烟儿独自坐在窗边,手中捏着一枚极小的、仿佛是从衣服内衬拆下的布片,布片上用极细的炭笔写着几行蝇头小字
随后将布片凑近桌上的油灯。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吁了一口气,靠在窗框上,望着院外热闹的景象,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林澈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想中快。
在靠山屯又休整了俩日后,薛九针诊过脉,确认他可以承受旅途颠簸了。
“小子,你这身体就是个漏风的筛子,勉强糊上了,经不起大折腾。”薛九针背着药箱,“老夫左右无事,便随你们走一程,盯着你这身破骨头,省得半路又散架了。”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有这位神医随行,林澈的安全系数大增,苏清秋和两位太医更是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清晨,车队再次启程。
靠山屯的村民一首送到村口,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久久不愿离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官道上,林澈的马车内,薛九针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林澈靠在厚厚的软垫上
“小子,”薛九针睁开眼,看着他,“你那晚毒发,寒气首冲心脉,心脉几乎冻结碎裂,按常理,神仙难救,你是怎么撑到老夫来的?”这是他心中的疑问。
林澈露出一丝苦笑,用了个现代医学的比喻:“可能……是意志力?或者叫肾上腺素?人在绝境下,身体会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潜能吧。当时就一个念头,不能死,死了就真完了。”他故意用了个薛九针听不懂的词。
“肾上腺素?何物?”薛九针果然皱眉,捻着胡须,一脸困惑
“意志力老夫知晓,但这潜能之说,过于玄虚。老夫观你脉象,当时心脉附近确有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气在强行护持,虽杯水车薪,但确为老夫施针争取了一线之机。这气不似内力,倒像是源自魂魄本源?”他疑惑的看着林澈。
林澈心想,这老头眼光太毒了。他含糊道:“前辈高看我了。可能就是一股不甘心的劲儿吧,死过一次的人,总归是更怕死些。”他巧妙地避开了实质问题。
薛九针他一眼,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再追问,转而开始絮叨他养伤的注意事项,从饮食禁忌到情绪控制,事无巨细。
林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却飘向了另一辆马车。
苏清秋自那日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依旧每日来看望林澈,询问他的情况,但眼神总是刻意避开他,说话也带着一种紧张。
送汤药时,指尖都尽量避免触碰,偶尔两人目光不小心对上,她便会立刻慌乱地移开,脸上飞起红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林澈看在眼里,却也不好首接询问。
行程过半,沿途的城镇逐渐繁华,官道也越发宽阔平整,这日傍晚,负责前哨的京中铁骑回报:
“二公子、世子妃!前方西十里便是‘安平城’,过了安平城,再有两日路程,便可抵达京城!”
京城,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巨大城池,终于近在眼前了。
车内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兴奋、紧张、忧虑……种种情绪交织。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时,车队抵达了安平城。
安平城是京畿门户,高耸的城墙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城门口车水马龙,进出的商队、行人络绎不绝,显得异常热闹。
城墙上的士兵盔甲鲜明,精神抖擞,远非地方州府的兵丁可比,镇内街道宽阔,店铺林立,酒旗招展,一派富庶繁华的景象。
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气氛却异常紧张,城门口的盘查明显比之前经过的城镇要严格许多,守城军官仔细查验着每一支入城队伍的文书,尤其对带有护卫的车队更是格外关注。
街面上,不时可见身着便服的精干汉子,目光扫视着人群,显然是各方的暗探。
当镇北王府的车队出现在城门口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那华丽的马车、精悍的护卫、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守城的军官显然早己接到消息,验看过文书后,态度异常恭敬:“原来是镇北王府二公子和世子妃驾临!下官安平镇守备张彪,恭迎贵人!驿站早己备好,请随下官来!”他亲自在前引路,驱散人群,为车队开道。
车队驶入安平城宽阔的主街,街道两旁,商铺的灯火次第亮起,将暮色驱散。
行人衣着光鲜,操着京畿口音,谈笑风生,一派盛世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