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子暂时‘休息’了,问出的东西不少,稍后细说。”
“辛苦阿梓姑娘了。”
谢织杼主动让游苏将忙完后的梓依依叫进了洞府深处,原本幽暗的洞府也被女仙随手装点的富丽堂皇。
女仙在与游苏二番战之后,总算是心满意足,只觉通体舒泰,心情畅快,所以表现的颇为热情,慷慨拿出了各种珍品来招待梓依依。
石墩上放着一个精致食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样精致的灵果点心,灵气氤氲。似是觉得差了什么,谢织杼又拎出一小坛泥封的酒瓮:
“这‘月华凝露’是我早年采集月魄精华酿制,最能安神定魄,补充元气。来,快坐吧,先吃点东西,也暖暖身子。”
她亲自执起酒坛,拍开封泥,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白玉杯中,宛如流动的月光。
梓依依看了游苏一眼,却见游苏也感激而心疼的看着她,她心中生甜,只觉自己当初选择默默付出这条路来打动少年没有选错。
她便也不跟谢织杼客气,坦荡荡坐了下去。
三人围坐石墩旁,气氛竟在酒香果味中显出几分奇异的融洽。
谢织杼将酒杯分别递给游苏和梓依依,递给游苏时,游苏与她对视一眼,眼中情意未褪。
而经历了生死搏杀、交融与共同对敌,谢织杼望向游苏时,那目光深处藏着的柔情蜜意,也已是前所未有的鲜明。
梓依依则将之尽收眼底,心中难掩震惊。她对碧华尊者也算有所了解,很难想象那个被传厌男的碧华尊者,竟会露出这般小女人的姿态。该说不说,游苏招惹女子的本事,恐怕也算是此道“真主”了。
三人举杯相碰。
“多谢尊者。”梓依依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显然这仙酿品质极高。
游苏也饮了一口,一股清凉温和的暖流顺喉而下,迅速滋养着方才与谢织杼“激战”带来的精神疲惫。想来织杼姐会选这酒,乃是别有深意。
“都是一家人……不必谢。”
谢织杼抿唇笑笑,对与邪修称作自家人还是有些不自在,可她也不愿破坏游苏的后宫关系,所以竟表现出难得的懂事。
说是懂事或许并不恰当,谢织杼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其中。她虽倾慕游苏,但自小养成的对女子的亲近喜欢却并未消散,一想到游苏身后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而她也能与她们亲昵相称,于是对这个小瞎子的喜欢就又加深了一些。
游苏自是不知谢织杼还有这层考虑在其中,他宽慰一笑,看向梓依依:“阿梓,说说吧,叶青辰吐出了什么?”
梓依依放下酒杯,神色恢复清冷,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
“首先是恒高城三大仙家与恒炼勾结的具体情况,与叶青辰之前所言基本吻合,但细节更详尽。萧家如今彻底倒向恒炼,负责为镇邪军提供大量制式法器和符箓原料,从中牟取暴利,其家主萧远山更是恒炼的忠实拥趸。”
“何家,”梓依依顿了一下,看向游苏,“情况最为复杂。何家老家主确实病重,形同虚设。掌权者是其嫡子何空月。此人手腕极其强硬,且对恒炼的‘天命’之说深信不疑。他不仅全盘接手了何家庞大的资源网络,更被恒炼委以重任,总管远征东瀛大军的后勤补给统筹,权力极大。叶青辰供认,恒炼对何空月极为倚重,视为心腹肱骨。”
游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时至此刻,他还是不愿相信那个志投意合的空月兄会带着何家成为恒炼爪牙。
“但何家内部具体情况并无人得知,据叶青辰推测,早在何空月闭关归来之前何家恐怕就已经依附了恒炼,始作俑者就是老家主之兄长何弘图,也就是何空月的大伯。而等何空月闭关归来,何家已经与恒炼进行了深度绑定,所以何空月的忠诚很难界定成是发自肺腑,还是出自对何家局势无力回天后的逢场作戏。叶家之所以锚准这点,也是想靠这点来离间何空月与恒炼之间的关系。”
闻言,游苏这才稍稍放下酒杯,好似重获希望般松了口气。
梓依依继续道:“至于叶家,叶青辰之父叶凌风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叶家表面依附玄霄宗等反抗势力,实则是恒炼安插在神山内部最深的一颗钉子,负责监视、分化、诱捕反抗力量。他们利用情报网络,为恒炼提供了大量关于反抗联盟的内幕,包括碧华尊者您的行踪。此次设伏,正是叶家与恒炼、大河宗三方合谋的结果。叶青辰还供出,恒炼在神山内部,尤其是辟邪司和天牢,安插了不止叶家一股暗线,具体是谁,他级别不够,并不知晓。”
“哼,好一个叶家!好一个叶凌风!”谢织杼眼中寒光闪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显然怒极。被自己的弟子背叛,这份痛楚刻骨铭心。
“此外,”梓依依的声音压低了些,“叶青辰还交代了一些关于恒炼本人的秘密。第一个秘密,是这恒炼也有统御邪祟之能,他作为天牢狱司,天牢内的邪祟恐怕被他驯化了大半,这是他藏起来的杀招。
闻言游苏心中凛然,他早已听闻首长老没落实英雄之名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曾致力于驯服邪祟,可却被人污蔑成是与邪祟为伍。现在想来,这舆论源头定然也是这恒炼,可他自己却同样试图控制邪祟为己用,如此双标实在叫人恨的咬牙。
“第二个秘密,则是此番恒炼远征东瀛受阻,滞留海上,一方面是在寻找应对之法,另一方面也是在等……等仙祖可能的下一步指示。恒炼似乎对仙祖并非完全言听计从,他有自己的野心,但仙祖的意志对他而言仍是不可逾越的天命。这次滞留,很可能就是为了试探仙祖的态度。”
“等?”游苏眉头紧锁,这倒是意外之喜。恒炼与仙祖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缝隙,“还有吗?”
“最后一点,”梓依依看向谢织杼,“是关于许安冉师姐的。叶青辰承认,是恒炼动用了某种追踪秘术,锁定了安冉师姐的大致方位,再由叶家派出死士精锐,在千仞谷附近伏击了她。”
谢织杼身形一僵,颤音问道:“那……她的尸体呢?”
“据说……”梓依依似是于心不忍,终是道,“是被恒炼当做养料喂给了天牢里的邪祟。”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织杼的身体还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紧紧抓住游苏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他的皮肉,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窒息。
爱徒尸骨无存,心脏却被移植到仇人体内日夜跳动,这是何等的残忍与亵渎!
游苏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试图安抚她剧烈起伏的心神。
“织杼姐,安冉师姐的仇,我们必报!还有碧华峰上诸多师姐,我也一定会保护好她们!”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良久,谢织杼才在游苏的支撑和仙酿的安抚下勉强稳住心神,只是眼中的悲恸与恨意更深了一层。
她望向目光笃定的少年,只觉相互依靠的连理枝在此刻有了具象化的体现。
她抹去眼泪,“好,我们一起。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游苏沉吟片刻,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罗睺正在外面大肆搜捕,千华也让我们至少隐匿三天。这三天,我们正好消化情报,恢复元气。三天后,风头稍过,我们必须离开此地。”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离开这里后,无论如何,我要先去一趟恒高城何家。我师尊莲剑尊者身陷其中,情况不明。我必须亲自去探个究竟,哪怕只是确认她的安危。”
谢织杼闻言,脸上也浮现忧色,“游苏,你之前说十三长老伤势奇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详细与我说说。”
游苏点点头,仔细回忆起何疏桐在北海之战后的状态:“师娘与恒炼在北海港口一战,惊天动地。表面上,她似乎并无明显外伤,至少我见到她时,行动如常,神智清醒。但最诡异之处在于,她仿佛彻底失去了沟通、调动天地玄炁的能力!堂堂洞虚尊者,竟连最基本的御空飞行都变得踉踉跄跄。我曾趁机探查,却发现她体内经络并无阻塞或断裂,灵台炁海也看似充盈,但那些玄炁……就像被冻结的死水。”
谢织杼听得秀眉越蹙越紧,脸色凝重无比。她作为医道宗师,自然明白这状况的诡异与棘手。
“表面无伤,经络无损,气海充盈,却玄炁死寂,无法调动……这绝非寻常伤势或禁制所能造成。”她喃喃自语,将自己毕生所学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
各种奇毒、诅咒、神魂封印、道基损毁……似乎都无法完全对应这种症状。
“想来她能与恒炼分身战个平分秋色,莲藕心的炼化不说完全,也到了个大成的程度。所以问题不该出现在本命物上……而是大战之后突然出现的。”
谢织杼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眼中灵光闪烁,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念头逐渐清晰:
“难道……问题并非出在身体或本命物上,而是……道心?”
“道心?”游苏和梓依依同时看向她。
“不错!”谢织杼语气愈发肯定,“修行者,尤其是到了洞虚这等境界,心念意志与天地法则的沟通已密不可分。道心有碍,心魔丛生,便可能引动自身法则的反噬,形成一种无形的‘心障’。这种心障,外人难以察觉,却能从根本上扭曲修士对自身力量的感知和调用,如同在灵魂与玄炁之间筑起了一道叹息之墙!你所说的冻结、隔绝之感,与此描述极为相似!”
但她又目露迟疑,“只是都已经修炼到了这个境界,道心早已颠扑不破,否则怎可能成为女子剑修的魁首?又怎会突然出现这般严峻的心障?道心有碍这个解释又似乎不太合理……”
“不,很合理。”游苏忽地打断,目光复杂,“师尊的心障不是突然出现的。”
梓依依与谢织杼怔怔看他,似是好奇他如何确定。
“我知道她为何要从东瀛回到中元了。”游苏轻叹一声,“她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不是出在她的身体上,而在她的道心上。织杼姐你也知晓,师尊她在出云城隐居的起因就是她想消融冰心功结成的冰心。这颗冰心给她的人生带来了太多遗憾,这些遗憾也一直折磨着她。如今她冰心消融,这些遗憾带来的痛苦更是成倍加深,她虽不与人说,想来定是极在意这些的。而她第一个遗憾,就是未能与自己的亡母告别。此次回何家,定是奔着修复道心去的。”
“道心有碍……”谢织杼轻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若真如你所言,十三长老竟是在道心蒙尘、留有巨大遗憾的情况下,一路披荆斩棘修至洞虚中境……”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谢织杼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医者面对“奇迹”时的本能激动,“寻常修士,道心若有一丝缝隙,轻则境界停滞,重则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她背负着冰心消融后成倍反噬的痛苦与遗憾,竟还能维持如此恐怖的战力……游苏,你可曾想过,若她道心圆满,心无挂碍,一身修为再无阻滞地释放出来,该是何等光景?”
游苏闻言亦是心潮澎湃,如今那恒炼被誉为五洲第一人,不光是仗着他身后的仙祖大势,同样是其战力强横无边。可师娘若真修得圆满,未必就会逊色于他!
如此一来,对于帮助师娘解决遗憾一事,他更责无旁贷,不光是为了得一至强助力,而是因为他更清楚,自己就是师娘最后一个遗憾——没能在自己在她空房外哀求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师娘一定会好起来的!”游苏斩钉截铁,又话锋一转,“织杼姐,关于首长老的尸骨……”
谢织杼立即接口:“就藏在神山天牢最深处的天照狱中,如今辟邪司名义上由华镜首座管辖,但实权早已被恒炼架空,至于那天牢重地,本就是他的一言堂。镇守天牢的,都是他的死忠爪牙。就阿梓姑娘方才所言,连那些邪祟也受他的控制,此事怕是难上加难。华镜首座之前就想了许多办法,也未能将首长老尸骨盗出,此事,怕是还得从长计议。”
然游苏却目露精光,握拳道:“或许有邪祟看守,于我而言并非是件坏事。”
谢织杼顿了顿,看向游苏,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这时她才意识到,真正的万邪之主,能令群魔俯首、令污秽俯首称臣的真命天子,此刻就在她的面前。那恒炼所谓的统御邪祟之能,又怎可能比得过真主?
看着爱人如此睥睨自信的风采,她目光灼灼,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仰望她的神明,又带着情人独有的炽热与崇拜,紧紧锁住游苏深邃的眼眸。
“对!就是这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过后的微喘,仰起脸,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与绝对的信赖,“恒炼势大,仙祖高踞九天,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那又如何?只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下去,终有拨云见日之时!”
谢织杼想起少年“永不与自己为敌”的誓言,情不自禁又道:“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直至尘埃落定,海晏河清!”
她的话语,是誓言,是告白,更是最炽热的催情剂。
酒气上头,刚刚定下宏图大计,此刻心潮澎湃,情意正浓。
游苏低头看着怀中玉人,谢织杼仰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杏眸中水光潋滟,如春潮般汹涌澎湃,先前被战略讨论暂时压下的渴望,此刻以更猛烈的态势席卷而来。
她丰腴的身躯在游苏怀中不安分地扭动、磨蹭,吐气如兰,带着酒香和独属于她的草木芬芳,直钻入游苏鼻息。
然而,这忘情的一幕,却让石桌旁静坐的梓依依略感尴尬。
她悄然起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过于旖旎的空间,将独处的时光留给这对刚刚定情、情火正炽的爱侣。
就在梓依依转身欲走的刹那,谢织杼略带喘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阿梓姑娘,且慢……”
她一只手仍紧紧环着游苏的腰,另一只手却朝着梓依依的方向伸出,掌心向上,姿态自然却又带着一种女主人般的邀请。
“方才你审问那孽徒耗费心神,更助我等获取关键情报,功不可没。此间灵气充裕,何不留下,一同‘休息’?”
梓依依下意识地看向游苏,眼神中带着求助和询问,甚至有一丝期待与忐忑。
游苏哪里不明白谢织杼的用意,这是她表达接纳的方式。对于这样的美事,他断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朝着梓依依伸出了另一只手。
最终,一种不愿被排除在外的渴望,战胜了梓依依心中的羞涩与犹豫。
梓依依一边悄悄看了眼被自己藏在角落的手机,然后一边走向那燃烧着情焰的中心。
她在心中对千华姐姐表示抱歉,本想和千华站在一条船上的她如今也要加入这场单方面的直播了。
就在这旖旎忘情之际,谢织杼看着游苏的手机屏幕,来自千华小狗的消息疯狂闪烁。
即使隔着遥远的空间,依旧传递着某位阁主大人此刻抓心挠肝的妒火。
然而,洞府内情浓似火,春潮翻涌,那恼人的震动声,终究是被更加撩人心魄的声响彻底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