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听仙官的广袖上绣着日月同辉的金线符文,腰间玉带悬着的玉笏泛着冷冽的白光。
她垂眸扫过聚集在山脚下的妖族众人,眼波里没有半分情绪,仿佛在俯瞰一群蝼蚁。
“星曌仙祖座下,岂容尔等邪魔外道盘踞?”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刺入每个人耳膜,“奉仙祖天喻,清剿东瀛叛逆!尔等速速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她指尖轻弹,数道匹练般的白光骤然撕裂空气,直取人群最前方的游苏。
那白光中裹挟着隐约的空间之力,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游苏瞳孔骤缩,墨松剑应声出鞘。他横剑一挡,滔滔玄炁在墨刃之上流转,却仍在触及白光的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嘭”的一声闷响,游苏被震得后退数步,虎口甚至渗出鲜血。
“师兄!”姬灵若惊呼着欲上前,却被姬雪若急忙拉住。
原来第二波第三波白光已经纷至沓来劈向众人,百名妖修无不惊惶躲避,这强悍术法轰在地面竟成一个个深坑,溅起飞沙走石无数。若非姬雪若及时拉走姬灵若躲避,恐怕也会跟这些不慎中招之人一般惨叫连连。
所有人此时都或恐惧或愤怒地看向天空中这位冷血无情的天听仙官,这出手的第一招就让他们明白,她是真的要对他们下杀手!
姬雪若与姬灵若两女更觉愤慨,她们明知自己的娘亲星曌仙祖已死,说明这天听仙官所谓“奉仙祖天喻”完全是无稽之谈!
一想到自己那伟大又可怜的母亲被这仙官当作了胡作非为的借口,姬灵若就恨不得将之大卸八块。
姬雪若则一步踏出,仰望悬浮空中的仙官,眸光锐利如剑:“星曌仙祖泽被群妖,何时教过座下仙官滥杀无辜?我东瀛妖族信奉的是妖祖慈悲,而非你等借仙祖之名作威作福的爪牙!”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今日仙官不仁,视我等为草芥!难道我们还要任其宰割、霍乱东瀛,将妖族逼上绝路吗!”
她的话如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年轻人永远不缺对抗权威的勇气,尤其还是在亲眼见证了权威的暴行之后,一时间妖族天骄们群情激愤,金狮族的敖钰率先振臂高呼:
“姬雪若说得对!我们拜的是星曌仙祖,可不是天听仙官!”
“没错!她凭什么说我们是邪魔帮凶!”
“还敢说是仙祖天喻!那你就把证据拿出来!”
怒吼声此起彼伏,数十道妖光冲天而起,各色法宝与术法如烟花般射向天听仙官。
然而天听仙官只是袖袍轻挥,身前骤然展开一片扭曲的空间涟漪,所有攻击撞上去便如泥牛入海,甚至有几道妖光被空间之力吞噬,然后出现在了妖修自己人的中间,炸起惊呼一片。
“灵台境的小妖也敢妄议天听?”
天听仙官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嘲弄,她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在半空瞬移,玉笏挥出的术法波动如弯月般斩落,逼得群妖苦苦闪避。
凝水境与凝水之上的鸿沟在此时突显,会飞与不会飞的差别犹如云泥。这些凝水境的妖修纵然战意盎然、玄炁充沛,却因无法飞行而只能在地面仰望,施展出来的招数根本就够不着在空中能灵活翻腾的天听仙官,更枉论他们的攻击能对拥有空间能力的仙官造成威胁。
此时他们抬头望天,才知自己的冲冠一怒在天听仙官眼中便也就是怒了一下,对她根本没有半点影响。
寥寥几个化羽境妖修,没了众妖在旁助阵,又有谁敢起飞直面这位压在所有东瀛妖族头上的天听仙官?
所谓对抗权威,终究不过是一场痴人说梦吗?
众人不免心生绝望,好似他们的死亡已成定局,却见一道身影缓缓登天。
游苏孑然立于半空,墨松剑垂于身侧,剑穗在风中飘扬,他平视着面前这位面容隐在玉冠阴影下的天听仙官,此刻就像一柄插在他们所有人身前的孤剑,剑锋直指所谓的“妖族正统”。
“邪魔外道!窃据妖族祖地,还不速速伏法?”仙官的声音如金石相击,周身环绕的仙光压得邪雾泛起凝滞般的波纹。
游苏却连眉头都未蹙一下,他抬剑,墨松剑嗡鸣如龙吟,剑尖直指仙官:
“仙官觉得,我该伏什么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周遭。所有要修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们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敢站在仙官的对立面?
“不自量力!”
天听仙官周身仙光暴涨,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轰然落下,底下群妖亦觉呼吸难续。
游苏咬紧牙关,向前踏出一步,脚下云雾被他踏出涟漪。他望着仙光璀璨的仙官,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明亮。
“仙官说我不自量力,可我打出生开始,其实就一直在做不自量力的事啊……”
他幽幽叹着,声音却陡然拔高,如剑鸣穿云:
“天命不彻,岂能逆来顺受!若事事都求量力而行,这命要来又有何用?!”
话音落,墨松剑铮然出鞘!
不是精妙的剑招,而是最简单的一记劈砍,带着化羽修士全部的血气与决绝。
剑光如一抹流萤,撞在金色光幕上,瞬间爆发出刺目火花,将那光幕割出阵阵涟漪。
天听仙官冷哼一声,玉指轻弹,疾风骤雨一般的光练射向游苏。游苏横剑格挡,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被震飞,装在岩壁之上咳出一口鲜血,引来下方众人失声惊呼。
这样的伤势与游苏而言无足轻重,只是他却觉得好奇,他故意用简单的剑招,就是想看看这仙官究竟有何能耐。可这仙官明明有空间之力,为何还要选择硬抗他这一剑?而不用更简单的化解方式?
想来这空间之术罕见至极,也绝非是想用便能随便用的。如此一来,游苏心中稍定,至少敌人并没有可怕到能随意玩弄他的地步。
他本就不是光靠膂力碾压对手的战斗方式,且战且寻敌人的破绽才是他屡屡战胜强敌的关键。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抹去嘴角血迹,再次提剑升空。
这一次,他施展出莲生十八式,剑光化作万千莲瓣,却也抗衡不了仙官随手挥出的云涛。他咬牙再上,这一次再不保留,莫怂剑意贯彻剑身,于空中好似凝成一条狰狞墨龙,啃噬灼烧着璀璨仙光,却终究被更浩瀚的仙力压制,再次被震退。
三起三落,游苏一身衣衫已是裂痕遍布,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经过这三番交锋,他清晰地认识到面前这位仙官并非不可战胜的洞虚修士,而是一位化羽大圆满的修士!
“还不放弃?”天听仙官语气不耐,“邪性入脑,蚍蜉撼树。”
“都是洞虚之下,装什么大树。”游苏拄着剑,喘息着抬头,血沫从唇角溢出,却笑得坦荡,“连洞虚境都没有,也能做一洲之仙官?”
“以修为视人何其肤浅,我能做得仙官,轮不到你这头邪魔来置喙。”天听仙官掌中凝练白光,显然已是被游苏彻底激怒。
“说别人肤浅,自己用修为贬低他们的时候又不肤浅了?”
游苏再次挺直腰杆,莫怂剑意竟再次升腾而起,浑身肌肉如千万颗心脏般鼓跳,将超乎极限的力量送进他的剑中。
他这几个月来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当然不可能都在享受温柔乡的美好,对于自己的实力提升同样一刻也没有放弃。
那剑意相融之术已然被他快要融会贯通,此时面对一位洞虚之下的修士,他未尝没有获胜的可能!
“自称为仙,却尽是些蝇营狗苟、道貌岸然之辈,何其可笑?我看这仙,你们——都别做了!”
声如雷霆,响彻洞天。
姬灵若秀眉深凝,将娘亲的遗剑收好,转而取出了游苏送给她的彩礼——那把剑身无刃、足以斩断影子的承影仙剑。一股让所有人不自觉生寒的锐利之气席卷而来,姬灵若能被仙剑认可,本就不是庸碌之辈。
而姬雪若深吸一口气,周身妖气轰然爆发,瞬间化出一条巨大白蛇,她昂着蛇首,蛇瞳竖线锐利如剑,蛇首之上已有两个龙化的角状凸起,宛如冠冕。她张口巨大的蛇口,蛇口之中凝聚起足以引发空间波动的黑丸,这是这个精通各系术法的天才最强一击。
敖钰看着她们,好似又回想起了在南海仙岛时兄长倒下的画面,金狮之眸里满是羞愧与怒火:
“是我错了!倘若没有必死之觉悟,又怎能于绝境中换得一线生机!游苏!今日,我便与你一道做这不自量力之事!”
他浑身妖力奔涌,转而化形成为一只威猛金狮,鬃毛如烈火燃烧,仰天长啸不止。
受他战意感染,此起彼伏的怒吼响彻洞天。
“游苏不是邪魔!他也是为我们而战!”
所有妖族天骄无论强弱,纷纷燃烧妖丹,准备施展各自最强的禁术。
哪怕伤不到那天听仙官又如何?也好过贪生怕死不敢出手。
霎时间玄龟遁甲、金狮长啸、灵狐献瑞,无数妖光汇聚,竟比天上的仙光还要璀璨。
游苏看着下方燃起的熊熊妖心,血污覆盖的脸上,那笑容却如雪后初晴。
天听仙官终于收起了轻蔑,玉冠下的眼神第一次染上了惊怒:
“你们都要反了不成!”
回应她的是无数妖族的攻击,如星河倒卷般一同射向那高悬的倩影。
但游苏知道,真正能威胁到天听仙官的只有自己!
霎那间墨龙狂啸,莲花漫天。
游苏的身影在这漫天妖光之中,宛如一柄燃烧的火炬,成了妖修们眼中最刚硬的那道脊梁。
剑光绞碎仙光的刹那,游苏只觉灵台轰然一震,本事信心十足的一剑,剑势却毫无阻拦的斩了下去。玄炁翻涌间,他竟被一股沛然巨力扯入漩涡。
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战场硝烟,而是怡人的玉兰黛香。
他半撑着身子站起,只觉四肢百骸似被拆开重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却让他有些错愕。
雕花木梁悬着珍珠璎珞,床榻间是柔软的蹙金绣被,不远处的梳妆台上,螺钿镶嵌的镜匣开着半扇——这是一处极其精致的女子闺阁。
“咳咳……”
痛苦的咳嗽声从梳妆台侧传来,游苏猛地转头,只见那天听仙官斜倚在雕花墙角,素白的仙袍被剑气削得破碎,露出的肩颈处染着刺目的血色。
她似乎也刚从眩晕中醒来,乌黑的长发散落肩头,之前高高束起的发冠歪在一旁,竟透出几分狼狈的脆弱。
“邪魔外道……”她抬起眼,眸光因失血而有些涣散,却依旧淬着刺骨的寒意,“有本事便杀了我!何必弄这些阴私手段,将我困在此处?”
游苏皱眉小心走近,仙官身上的伤口边缘泛着焦黑,与她别处的雪白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奇怪的地方也在于此,游苏冷声道:“不是我将你困于此处,你身上的味道和这里很像,这明明是你家。”
那仙官怔然一瞬,旋即溢出一声冷笑:“要杀便杀,哪来这许多废话?!只恨你这邪魔竟如附骨之蛆,还能跟来这里!”
她的话语恶毒如旧,可游苏却从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不像是在怕死,游苏也说不清分不明那是什么。
让他更在意的是这处闺阁,陈设雅致,样式古旧,处处透着寻常女子般的气韵,让他很难想象这会是这位天听仙官的居所。
“你能撕裂空间逃来此处,不可能非要在硬抗我那一剑之后。”游苏居高临下,凛然以剑指着她的咽喉,“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吗!”天听仙官猛地偏过头,恨恨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已打开东瀛大门,恒炼尊者的大军已经杀到东瀛!游苏!你终究是插翅难逃!”
“你说什么?!”
游苏霎时怒火中烧,西荒洲的惨状他已然知晓,可没想到东瀛的劫难也来的如此之快!
“耳聋了不成?”天听仙官剑气入体,绞的她根本难以动弹,但即便虚弱,她仍强硬无比,“游苏,你跑不掉的……你是祂养的羔羊,你永远跑不出祂的羊圈。不光是你,还有你的女人……她们是星曌仙祖的后代,下场只会比你更惨!哈哈哈哈……”
游苏怒目圆瞪,可这仙官的咒骂还在继续:“还当莲剑尊者是什么剑仙……没想到教出来的弟子也不过尔尔,不过没关系……玄霄宗五长老赤虹尊者已经投靠了恒炼尊者,你不知道吧?其实他不是瞧不上你师尊的莲生剑,相反……他是太痴迷了,痴迷她的剑,也痴迷她的人……知晓你师尊藏在东瀛,他可是亲言要打头阵啊……你师尊如今重伤难愈,等到赤虹将她擒住,你猜会是什么后果?哈哈哈!而你!只能痴痴的……”
就在游苏被她所言气得浑身发抖准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之时,那仙官竟话音未落就主动朝离她雪颈一寸的锐利剑尖刺去!
她要主动寻死!
游苏不是没听出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可提到自己心爱女子之时终是难以自抑心神,这才被她抓住可趁之机!
可剑尖洞穿血肉的阻滞感没有传来,游苏诧异看向自己的剑,竟发现它插进了一道涡旋之中,而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后颈传来刺骨森寒。
他瞳孔骤缩,只因陷进涡旋中的剑身,此时正从另一道涡旋中伸出。
而它,就在自己的后颈处!
他额边滴下一滴冷汗,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双目再次被墨色全部浸染。
果然!
这涡旋并不是简单的空间之力,这是一只邪祟!
它浑身像是一只管状的水母,却又有着洞一般的斑点,它就这般缠绕在那女人的身上,却因近乎透明的缘故以肉眼根本看不见,只有用这双染了墨般的邪瞳才能看清!
游苏将剑抽了回来,而在他脑后的剑锋也逐渐消失。这只长相诡异的水母状邪祟就这样护在仙官的身前,那些孔洞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表达着敌意。
“你的空间之力来源于它。”
游苏冷着眸子,目光落在女人低垂的眼睑上。这副鎏金面具虽有裂痕,却依旧牢牢覆在她脸上。
游苏忽然想起,自相遇至今,他还从未见过面具下的真容。
这女人急于求死,却被一只已经与她融为一体的邪祟救下。想来之前自己那剑意融合的一剑,本来也应该直接取了这女人的性命,却同样被这只有着特殊空间能力的邪祟带到了这里勉强救下。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这让他愈发好奇起女人的真容。
“别碰我!杀了我!”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伸来的手,像是一条呲牙哈气的恶猫。
然而还没等游苏强硬地取下她的面具,她的面具就自己脱落了下来。
游苏瞳孔微张,竟发现这张脸他见过。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东瀛洲的天听仙官,竟会是邪修采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