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沉默了片刻,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似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却是没想到,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娘子,还真的心疼起咱们这些风月场所的娘子来了,哈哈,哈哈哈!
这般,玉莺地下有知,心里多少也能欣慰几分罢。
傅娘子,妾身承认,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但你们这些被无数人爱着、保护着的女子,是永远不会懂我们这些女子的心情的!
玉莺出身官宦人家,她一直为靠出卖自己身体为生感到耻辱,在很早以前,她就在攒钱,要为自己赎身,过上良家女子的生活。
但,如果她只是想赎身便罢了,妾身从没有不让楼里的女子赎身,有些女子到了年龄还没攒够银子赎身的话,妾身还会给她一笔钱,让她自去过自己的生活。
但她……她后来为何偏偏遇到了王五郎?!为何偏偏受了王五郎的蛊惑,要一脚踏进男人用甜言蜜语编织的无尽深渊中?!
她会后悔的,以后定然会后悔的!但玉莺性子倔强,又有主见,便是妾身说破了嘴,她也一心要跟着那王五郎!”
看到鸨母逐渐疯狂的表情,傅时瑾嘴角紧抿,道:“那些恐吓威胁的信,可是你写给她的?”
“是!为了阻止她踏进那个深渊,妾身做了多少事啊!可天底下,怎么就有那般倔强的小娘子呢!”
鸨母因为激动,胸脯一起一伏的,眼睛都红透了,“本来,因为她身患扁瘊却又找不到大夫愿意给她医治的时候,妾身以为,她肯定就能想清楚了,肯定就会知道,跟着王五郎,她只会有无尽的痛苦!不会获得幸福!
可是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张药方,那扁瘊之疾竟真的慢慢好起来了!病刚有一些好转,她又重新提起了要赎身的事情,这回,她还不知道从哪里凑够了钱,竟与妾身说,等她的病一好,她就要离开醉生楼,然后,离开上京。
妾身和玉莺相处了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来,她说要离开上京,不是她一个人离开,而是要和那王五郎一起离开。
他们……要私奔了!”
傅时瑾有些艰难地吸了口气,冷声道:“所以,你百般阻挠黄娘子,不让她赎身,可是?”
“对!”鸨母眼神阴森地看了傅时瑾一眼,道:“她想赎身是吧?妾身偏不让她赎!她凑够了赎身的银子又如何?她的卖身契在妾身手上,最后妾身要不要给她,是妾身说了算!
可是,谁知道,那孩子……那绝情的孩子在某天晚上来找妾身时,听到了妾身和阿凯的对话……”
傅时瑾脑中轰的一声。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为何她们间突然会起冲突,为何那时候黄娘子明明还有呼吸,鸨母却那般绝情地把她赶尽杀绝!
鸨母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倒像真的无比心疼悔恨一般,“玉莺死去那天,妾身去找她,本来还想劝说她不要执意跟着那王五郎,谁知道,她突然表情冷漠地说,她知道思源堂后厨那场火是谁放的。
还说,她无意与妾身作对,她只想离开,只要妾身放她离开,她保证这件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孩子……这孩子竟绝情至斯,这些年,妾身好歹是真心疼爱她的啊!
后来,妾身与她争吵了起来,阿凯突然一把抓起她梳妆台上的一个木盒子,就这样把玉莺敲晕在了地上……
妾身也想过要找大夫给她看看,但,便是把她救回来了又怎样?她最终还是要选择跟那个男人离开!她被那个男人害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鸨母的音量猛地扬高,仿佛厉鬼一般嘶喊道:“既然如此,妾身还不如现在就让她去死!这样,她好歹不用经历那些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事情!
妾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这楼里的娘子!妾身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看那鸨母的模样越发疯癫,韩临走上前,伸出手护住了傅时瑾,眉头紧皱。
傅时瑾只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淡声道:“我不知晓,你先前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对男子如此痛恨。
但你真的觉得,你这样做,是为了这楼里的娘子好吗?你当真了解,她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至少,这一回,黄娘子的悲剧是你一手造成的,不是王五郎,你没有错这样的话,就别说了吧,真的……”
傅时瑾顿了顿,眸中悄然掠过一抹厌恶,冷声道:“怪恶心的。”
这番话仿佛一把重锤,把鸨母最后一丝力气都锤没了。
她倏然瘫倒在了地上,头深深低着,依稀还能听到她在不停呢喃,“妾身没有错,没有错,没有错……”
傅时瑾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转向一旁的韩临道:“走罢,还要麻烦韩大郎,遣一个人到府衙一趟,让他们来几个人把凶犯带回去。”
韩临紧紧地盯着她,嘴角微抿,“你没事罢?”
傅时瑾微愣,嘴角微微一扬道:“我能有什么事?如今凶手落网,黄娘子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说完,她便率先往大门处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凯突然怒吼一声,仿佛一只失了控的恶犬,直直地往傅时瑾撞去!
韩临脸色一变,猛地伸手握住傅时瑾的手腕一拉,把人牢牢护在了怀里,同时厉声道:“十七!把人拿下!”
话音未落,房梁处就跃下了一个黑影,闪电一般把那阿凯按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傅时瑾懵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双矫健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身子紧贴一个温热结实的胸膛!
一阵又一阵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某个瞬间,似乎把她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傅时瑾的心跳顿时失了规律,脸一下子仿佛烧了起来一般,热得不像样,连忙下意识地伸手一推,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韩临一愣,下意识要收紧手臂不让怀里的人逃脱,但幸好理智尚存,阻止了他的动作。
怀里的柔软馨香一下子远去,韩临的心仿佛也跟着空了一瞬,看向不远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女子,嗓音微哑道:“你没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