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帆愣愣地看着前方,大脑一时间有点处理不过来。
砍偏了?但这种事可能吗?
“呼,人家还担心要是不起作用该怎么办,还好赶上了。”
若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她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
霖帆询问。
鬼王肆意挥舞着剑,仍旧暴走着,但是攻击却完全瞄向了什么都没有的位置,就仿佛压根看不见,或者说听不见近处的霖帆一样。
“你猜猜看呀~”
若熏背着手,调皮地笑着。
“难道是……气味”?
“哎呀,居然一下就猜中了。”若熏露出些许惊讶,“怎么知道的?”
“每次若熏姐拔剑的时候,都会带有一种异香,而且,闻到后有些晕乎乎的……”
“哎呀,看来你的抗性稍微有点差。影响到了你不好意思啦,可要注意别找不着东南西北哟~”
剑上带有独特气味这种事虽说罕见,但对霖帆来说并不稀奇。师父的剑也带有一股清香,不过和若熏相反,那种香味令人神清气爽。听说师父是用特殊方法将花瓣研磨提炼后涂抹在剑身上,以起到清气提神的效果,看来若熏的剑香正与之相反。
而且,能对鬼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自已却全然无事,应该是她的心剑能力吧。
“它的样子……难道现在看不见我们吗?”
霖帆问。
“嗯,差不多吧,它现在应该正和虚假的我们战斗着,我会诱导它尽量不攻击这边,所以你别跑太远哦。”
若熏思考着回答。
缓慢而踏实的脚步声从霖帆另一侧传来,是霍定山。伤势使得他行动并不是那么的自如,但气势却丝毫不差。
“唯心为我,火烧不尽,百炼不融……”
霍定山一边咏唱着祝词,一边扎实脚跟,地面因他的这一踏而开裂下陷。他将剑尖插入地壳之中,双手紧握,大地的裂隙从剑处蔓出,朝鬼王那边奔去。
“极武极艺至天中天!”
霍定山的声音浑厚而洪亮,仿佛咆哮,只见包含鬼王的整片土块与地皮断裂开来,以惊人的速度上升,霍定山大喝着朝上挥臂,就如同以钓竿钓上巨鱼一般,藏在土块中的鬼王随着霍定山的动作,被整个抛向空中!
气流的冲击使得那些本就不算结实的泥土剥散脱落,失去了所有壁障的鬼王以无法躲避的状态漂浮于半空中,而在更高之处,一颗流星正在高速坠落。
“给我——变成馅饼吧!”
本觉得霍定山的声音就已经够响亮了,晋飞虎的这一嗓子更是要将人耳膜都震破。他的剑本是正常的外形,却如同一柄大锤般,带着无形的冲击力,鬼王被命中的腹部剑甲瞬间破裂粉碎,其整个身躯像是要被压扁一般,被狠狠砸回地面,同时大地上被轧出一圈圆形的深刻压痕。
“呼,呼……”
晋飞虎大口喘着气,此刻的他已是大汗淋漓,看来使出刚才那一击,他也是拼尽了全力。
“唔……”霍定山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跪倒下去,“那家伙不动了……成功了吗?”
“唔嗯!?”
“怎么了,霖帆弟弟,一脸像是吃苹果吃出半条虫的表情。”
霖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他总觉得,刚才霍定山好像说出了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说的话……
“咔”。
好像有什么声响。
霖帆希望是自已看错了,他似乎看到鬼王的指尖动了一下。
然后,就像风暴来临前第一滴雨落在鼻尖上一般,狂澜紧随而至。
“呜噢噢噢噢——”
霖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只有四处飞溅的土石碎块,耳朵只能听见鬼王的狂嚎。
双脚是什么时候离开地面的?身上的伤是怎样撕裂的?他甚至连思考这些的余裕都没有,只能如狂风中的蚂蚁,蜷成一团,拼命试图自保。
这么强的力量,根本就——
“太过乱来的话,会死的哦。”
不知是不是在混乱之中出了幻觉,霖帆似乎听到了无的声音。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走马灯,难不成自已已大限将至?
这么想着,声音却越发清晰。
“有这么一种说法,当失去所有参照物时,人甚至无法感知重力,分辨上和下。建议你先沉下心来,看清周围,要是脑袋着地可没法救。”
虽不知这声音是真是假,霖帆还是试图镇静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已正保持着脚朝天的姿态倒悬于半空中,而且即将摔向一块尖锐的岩石,连忙调整重心。
虽说是避开了“脑洞大开”的结局,但肩膀还是因为猛烈的碰撞而疼痛不已,还没来得及叫苦,一道阴影便笼罩了霖帆,上空是足足有一间马厩大小的巨石,束手无策的霖帆只能抬起胳膊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然而,全身被巨石压碎的触感却迟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手中之剑焕发出的耀眼光芒……
连时间的概念都似乎模糊了,霖帆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
而眼前的光景,更是让他感觉仿佛到了异界。
“这是……什么啊……”
褐黄的沙土沿着斜坡滑落,但更多的仍覆盖于屋顶之上,将一切染得昏黄。怪异的巨大土锥拔地而起,穿插于建筑之间,破坏着文明造物的同时也在徐徐塌落自毁。
一栋房屋因失去平衡轰然倒塌,留下一片断壁残垣。
简直就像荒土大漠之中的古怪遗迹,若不是旁边的高耸建筑依然挺立,霖帆一定不敢相信这还是城里。
“咳、咳……”
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咳嗽声,霖帆循声看去,只见一人瘫坐在块土锥下面,十分虚弱的样子。
“霍定山!”
霖帆连忙叫着对方的名字赶过去。
“呵……是你啊……”对方瞥了霖帆一眼,“居然能没事,真不简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人呢?”
面对霖帆的疑问,霍定山只是看了一眼别的方向,霖帆顺着望过去——
“什、”
满身灰尘侧倒在一块巨石边的,是若熏,有殷红的液体从她脑袋下方淌出。而更远的方向,晋飞虎趴伏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难道两人都……”
“还活着,不过……也仅是暂时……”
沉重的脚步声回应着霍定山的话语从另一边传来,放光的双眼于沙尘中摇曳,明明读不出任何感情,却充满了压迫感。
覆甲之躯从沙尘中显现,晋飞虎的攻击确实在其上留下了印记,然而却太浅,即使鬼王腹部已经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金属断片,依然不影响它的行动。一些微小尖刃将断片顶开冒出,看来那身铠甲已经开始了再生。
“失算了……那家伙比预计中要……强……”霍定山就像案板上的鱼,除了喘息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还能动的话就快走!或许还逃得掉……”
“不行!我怎能丢下你们!”
“呵……你留下又能做什么?无意义地送死而已……”
霖帆望着不缓不慢逼近的鬼王,犹豫着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
霍定山说得没错,之前即使三个人一起上,也没从鬼王那儿占到半点便宜,假如只靠霖帆一人的话,恐怕就算拼尽毕生所学也毫无意义。
要说还有什么生机的话……
霖帆看向了自已腰间的另一把剑。
到头来,还是只能依靠这个吗?
但时间已不容霖帆再多做决断。
“对不起,师父!”
霖帆将心剑收回鞘中,转而握住了另一把剑的剑柄,剑就像跟鞘固定在了一起般,霖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纹丝不动,鬼王将长剑触地,猛烈挥舞两下,瞬间两道狂躁的剑气便向霖帆奔来。
霖帆只能将希望全寄托于剑上,全身心投入到拔剑之中。
终于,剑与鞘直接裂开了一条缝,也几乎是同时,无形的剑压从缝隙中释放而出,就像涟漪触碰到浪潮,都谈不上是碰撞,鬼王的剑气被瞬间冲散。然而,精度却有差池,剑压在大地上碾出的痕迹没有袭向鬼王,完全偏离到了别的方向。
见识到剑压的威力后,鬼王警惕起来,它不再保持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弓下背,似乎终于拿出了战斗的架势。
一阵低沉的颤音,霖帆手中剑半截出鞘,因拔剑而产生的颤动化为数不清的剑气齐刷刷朝鬼王卷去,鬼王腿下发力,一个侧翻跳跃竟生生躲开,剑气继续向前飞行,轻而易举地将远处的建筑斩断。
不好,不控制力度的话,城市会……
至此,剑已经有了自已出鞘的趋势,霖帆却反过来,抑制着剑。剑刃就像桀骜不羁的野马,狂躁地想冲破自已的束缚,霖帆感觉仿佛手指都要断了,还是无法阻止剑身一点一点滑出。
似乎是看出了霖帆不会马上攻过来,鬼王缓缓沉入地面,再次逃进了大地之下,只以剑尖扫荡地面,朝霖帆发起无情的追击。
一面要专心躲避鬼王的攻击,一面要与手中剑进行拉锯战,霖帆暗自叫苦不已,一个不留神,手上力量松懈了,剑刃如同在等待这一刻般,整个从剑鞘中挣脱出来。
萧长的回响令人肝胆俱寒,就连空气都仿佛在恸哭,分明剑正紧握于自已手中,霖帆却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仅是握着便能感受到,多么庞大而又狂妄的力量。看不见的能量泉涌顺着胳膊涌向全身,明明对这把剑一无所知,使用方法却已经了然于胸,就好像剑是自已身体的一部分。
“轰”——
仅是出鞘的这一下,大地瞬间被刻上深不见底的凹痕,所及之处,无论是街道、房屋、树木……乃至因鬼王而生成的那些土锥土柱,全都荡然无存。
“糟了……”
霖帆赶紧检查周围,好在,那深刻的剑痕没有波及到附近的同伴,地衣躲藏的建筑也不在其范围内。只能祈祷没有无辜者因此而受牵连了。
明明是在这种状况下,明明心脏因那莫名的恐惧而怦怦直跳,霖帆的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太厉害了,这股力量……有这种力量的话,何愁讨伐不了鬼王?
师父似乎并不希望自已用这把剑,大概是因为不想让自已沉溺于外在的力量,而忽略自身的锻炼吧,但是,真的触碰到,尝试过这种摧枯拉朽之力后,又有谁能拒绝?
之后……之后自已一定会勤修苦练精进自我的,所以抱歉师父,哪怕只是此刻,就让不成器的弟子肆意妄为一下吧!
只是随手一挥,眼前之物便在须臾间化为灰烬,这是长久以来只能拼命追赶他人脚步的霖帆从未接触过,乃至想都不敢想的力量,这过于庞大的力量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一剂毒药。
要比喻的话,就像让原始部落的土著接触到了枪支。
挥斩,挥斩,百般妄鬼,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余波碾成渣滓,轰塌之物的巨响仍无法盖过剑之挥鸣,势头仿佛要将地都挖穿,霖帆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控制的畅,他一味倾泻着力量,甚至都几乎忘了自已为何要挥舞这力量。
直到源自右臂的一股刺痛,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
取回了些许冷静的霖帆看向痛处,只见几枚如同剑尖般的铁刺,深深扎在他的手背、手腕以及胳膊上。
这便是疼痛的来源,但与其说是扎进肉里的,不如说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
霖帆打了个激灵,他猛然意识到,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而那次,同样是在……
“唔……”
不行,得赶快解决。
霖帆一边警告着自已,一边猛地将剑插进脚下的地面,瞬间,地皮像是充气的气球一般隆起,下一刻,数不清的巨大剑刃像是丛林一般,突破大地向上刺出,而鬼王,正被其中一枚巨刃顶起,它全力横剑招架,却完全无法与自已十几倍大的铁片抗衡,就这么被送上了高空。
“铛”!
一声脆响,鬼王手中的剑断了。
它以剑借力,调整体势,总算是避开了被巨刃刺穿的命运。失去了藏身之处,也失去了趁手武器,鬼王朝霖帆发出愤怒的咆哮,孤注一掷般挥动着断剑朝霖帆袭来。
目标是,脖子吗!
霖帆摆好架势,观察着鬼王的动作,分析其剑路。
不对!
突然,一个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鬼王的剑刃直指霖帆脖颈而来,霖帆却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动作,即使是断剑,只是挥砍的话锋利度并没有衰减。
剑刃近在咫尺,霖帆突然收腿一跃!
“唰”!
霖帆的脑袋并没有分家,要问为什么的话,鬼王剑路突转,斩向了霖帆的下盘。而这步行动,因霖帆的提前预判而躲开了。
果然,和之前那只妄鬼使出的是同一种剑招!
霖帆庆幸那招深深刻进了自已脑海,同时转手挥剑,空气再一次发生爆鸣。
远处的房屋,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鬼王仍保持着出剑后的姿势一动不动。
但很快,它眼中的光辉便淡去,整个身躯也如同它手中的剑一般,一分为二。
“呼……终于,解决了……”
霖帆松了口气,轻轻垂下剑刃,剑就像明白霖帆的意图一般,安静得像一把普通的剑。
或许正是这种寂静,让霖帆清楚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话语。
那是充满不解、恐惧以及带着复杂与愤怒的声音: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霖帆这才想起,霍定山一直在一旁观看着一切。
他回过身,看着霍定山。
那张脸上,挂着的不是喜悦,不是痛苦,不是悲伤……而是,仿佛正看着怪物一般的表情。
就好似,霖帆是比那妄鬼,比那鬼王更为恐怖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