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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最后几日，寒意愈发深重。
沈宁悦将一大捆荆棘丢在垄沟边，直起酸痛的腰身，长舒一口气。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片白雾，她看了看天色，暗自琢磨着今天该收工了。
这几日她一直在开垦荒地最偏僻的一角，那里的荆棘和野草比人还高，每天能清理出一小块都要费尽力气。
正要转身离开，眼角却瞥见一簇不同寻常的绿意。在这寒冬腊月里，竟然还有一丛小草保持着生机，沈宁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丛不知名的野草，叶片浓绿如染，叶脉清晰可见，生长得极为旺盛。
“这个时节，怎会有如此茂盛的草……”
她伸手触摸那片叶子，意外地发现叶片竟然是温热的。这让她想起奶奶曾说过，草木自有其性，冬日里还能茂盛生长的，定是得了天地滋养。
正疑惑间，她忽然觉得脚下一软。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狼狈地扶着地面站起身，这才发现脚下不知何时竟然塌陷出一个小坑。坑底隐约有水光闪动，还冒着袅袅白气。
沈宁悦心头一跳，连忙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只见坑里正汩汩地冒出清澈的水流，水质清亮，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一抹青翠之色。她试探着将手伸进水中，一股暖意立刻沁入骨髓，驱散了浑身寒气。
“这莫非是……”
她将手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飘入鼻腔。这味道让她想起了什么，连忙又探手去试水温。温热适中，不冷不烫，恰似六月里晒过的井水。
恍然间，记忆涌上心头。记得小时候跟在奶奶身后采药，每每遇到生长异常旺盛的药草，老人家总会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她常说，“宁悦啊，药材和人是一样的，都讲究个水土。寻常的清水养出寻常的草药，但若是遇到好水好土，药材的性质就大不相同。”
“你瞧这温泉啊，”奶奶指着远处一口枯竭的老井说道，“里头的水带着硫磺味，冬暖夏凉，最是养人。那些名贵的药材啊，最喜欢生长在这样的地方。你看山里那些老参，十有八九都在温泉眼附近。”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温泉？”
沈宁悦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她用手掌捧起一捧水，仔细端详。水质比清溪村最好的山泉还要清澈，没有一丝浑浊，只有那缕缕硫磺之气萦绕不散。阳光照下，水面上泛着点点金光。
她记得奶奶说过辨别温泉水质的法子，先要看色，上等的温泉水清澈见底，犹如上好的碧玉；再闻味，要有淡淡的硫磺气，但不可太浓；最后试温，温热要适中，不能太烫。眼前这泉水，处处都合着这些说法。
再细细观察，她发现这温泉眼的位置也十分巧妙。四面都被高大的荆棘环绕，遮掩得严严实实。更妙的是，此处恰在山坡制高点，地势略微隆起，往下渗透的水正好可以灌溉整片药田。
她俯身查看周围的植被。果然，在温泉眼附近，草木都比其他地方长得茂盛。尤其是那簇引起她注意的野草，茎叶间露出的嫩芽都格外翠绿。这无疑印证了她的判断。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仔细观察起温泉边上的草木。果然在水汽氤氲处，就连最普通的野草都长得格外茂盛。叶片厚实，根系发达，就连那些顽强的荆棘，在这里也显得格外精神。这情形与奶奶描述的上等温泉滋养之地一模一样。
沈宁悦惊喜不已，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处坡地藏着一口温泉，而此地正是种植名贵药材的绝佳之选。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是山兔经过。这声音惊醒了沈宁悦，她这才发觉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西斜，寒气渐重，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暮色中。
沈宁悦不敢再耽搁，连忙将温泉眼重新掩盖起来。她学着老农的样子，把清理出来的杂草和枯枝都堆在这块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草堆。又将几根粗大的荆棘藤盘绕其上，远远望去，与周围的荒地毫无二致。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上的泥土，若无其事地背起工具下山。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不停回想着奶奶留下的药方。记得好些纸页上都提到了水土的重要性，尤其对那些名贵的药材，更是要求严苛。当时她还纳闷为何如此讲究，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回到村子，只见村口飘来炊烟，夹杂着邻家煮饭的香气。此时几个男人倚在槐树下闲聊，说着今年的收成情况。
沈宁悦目不斜视的自顾自走着，忽然听见有人提起张家，说是最近张家正在四处打探药田的事。她心里一紧，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
“听说张家二公子又盯上了新的药田。”
“可不是，前两天还在村里转悠呢。”
“这张家人啊，眼睛跟驴眼似的，专盯着别人的好东西。”
“嗐，听说那张二公子最近跟城里的大药房搭上线了，这不是想着多找些地方种药材嘛。”
零星的议论飘进耳朵，沈宁悦若有所思。看来这温泉的事情还真得藏严实些，否则让张家知道了，怕是要生出许多事端。
终于进得家门，沈宁悦放下背篓后，来不及换衣服就去父亲房里又看了一回，两人拉了拉家常，沈宁悦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告诉父亲温泉眼的事。
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现在最是讲究一个心无挂碍、平心静气，要是知道温泉眼的事，以他的性子绝对满心满眼都是怎么中药材。而他如今行动不便又口不能言，岂不是要把人活活憋坏吗？
沈宁悦服侍着父亲更衣睡下，又帮他按摩了一番腿脚后，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自已房间。
夜里，她趴在被窝里，借着油灯细细研读奶奶的药方。泛黄的纸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她如痴如醉。翻到最后几页时，她的目光突然凝固了。
只见纸上写道，“上等的何首乌，最喜生长在温泉汇集之处。此地虽贫瘠，却因水土相宜，反能结出上佳的药材。若遇此等好地，需谨记，春种秋收，依时养护。温泉之水须得恰到好处，过烫则伤根，太凉则难活……”
读着读着，她不禁陷入沉思。
温泉眼虽好，但范围有限。若是贪心全种何首乌这样名贵的药材，反倒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何首乌要三年才能成熟，这段时间里什么都指望不上。
沈宁悦叹了口气，觉得自已得好好规划一番才是。她翻开另一页药方，又仔细查看起来。
“温泉附近的那一小块地，水土确实最适合种何首乌，但其他地方，还是要因地制宜。……黄芩一年就能收获，板蓝根更是半年就能出苗，连翘也就一年半载的功夫。这些药材，生命力顽强，适应性强，种植周期也较短，正适合种在外围的地块上。如此一来，既能保证收成，又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沈宁悦越看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名贵药材虽好，但也要量力而行。现在家中就她一人干活，还要照顾父亲，实在不宜贪多。况且这些普通药材虽然价值不及何首乌，但胜在好养活，来钱快，正好能补贴家用。待何首乌长成之时，她已经能从其他药材的收入中攒下一笔钱，足够请人来帮忙了……
夜色渐深，小院里飘起了零星小雪。
沈宁悦恋恋不舍地合上药方，闭目枕在馨香的荞麦枕上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梦里，似乎看见奶奶笑眯眯地站在那片荒地上，指着一簇簇茂盛的药材说着，“宁悦啊，这就是老天爷赐给咱们家的好机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