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愤怒的村民。他们踩得院子里的青石板咯吱作响,喧嚣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被激怒的马蜂。
沈宁悦独自站在院子的角落,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晨光中扭曲成陌生的模样。她紧紧攥着手中那张已经泛黄的地契,力道大得指节发白。那是她用尽所有积蓄,甚至变卖了奶奶留下的药方才换来的一纸契约。
“这温泉是天赐的,凭什么让她独占?”
“就是!当初要是大家知道有温泉,谁会把地卖给她?”
“村长,您得给大家做主啊!”
叫喊声中,沈宁悦的目光落在那些曾经对她嘘寒问暖的村民身上。前几日还在她家门前笑脸相迎的李大娘,此刻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喊得最凶。那个在暴雨中帮她抢救药田的李二狗,此刻也站在人群中,眼神阴鸷地盯着她,仿佛她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村长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一手握着烟袋,一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浓密的白眉紧紧皱在一起。
就在这时,张云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那身崭新的锦缎长衫在晨光中闪着刺眼的光,腰间的玉佩随着走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有个提议。”他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这地本就是村里的,不如让张家出钱把温泉开发出来。保证村里人都能得到好处。”
此言一出,仿佛往沸腾的油锅里扔了一把柴。人群瞬间沸腾,叫好声此起彼伏。
“好主意!让张家来管!”
“就该这样,张家有钱有势!”
“跟着张家有肉吃!”
沈宁悦冷眼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这场闹剧的真正用意。张家觊觎她的药田已久,如今是想借村民们的手,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温泉若是落在张家手里,你们觉得自已能得到什么好处?”沈宁悦强忍着心中的失望与愤怒,冷笑道,“别忘了我家的药田是怎么到他们手里的!当初我爹病重,张家借着帮忙的名义,三分之一的价格就把我家祖传的药田占去了。如今他们又想故技重施?”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一些人。确实,这些年张家虽然发达了,但村里人的日子却并未见好转。
沈宁悦见状,继续道,“我可以在这里立誓,只要这药田还在我手里,温泉水就永远不会断。谁家需要用水,尽管来挑,一文钱也不收。”
此言一出,不少村民的眼神动摇了。
“呸,谁信你的鬼话!”张云海还想挑唆。
“我信!”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王大爷走了过来。
老人家冷眼扫视众人,“你们这些人啊,当初这丫头连治虫的方子都无偿给了大家,可见她是个实诚人。如今反倒要抢她的地,你们还要不要良心了?”
“是啊,要不是她的方子,今年我家的药田就绝收了。”有人小声嘀咕。
眼看着村民们的态度有所松动,张云峰连忙站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大爷,阴阳怪气。
“王大爷,您老糊涂了不成?居然帮着算计您的小人说话。”
他冷笑着,目光阴鸷,“沈宁悦占了这块地可是有半年了,她明知道这地里有温泉。却不告诉大家。只想着种她自已家的药材。这种人自私自利。怎么就是个实诚人?她如果还有一点点良心,就应该把温泉还回来,这是全村人的共同财产。”
“就是,这契约该作废!”
“还我们温泉!”
“把地还给村里!”
人群再次沸腾。沈宁悦看着眼前这一切,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心里仅存的一丝丝隐瞒温泉不说的愧疚也荡然无存了。
她不想再去理会这些人的无理和聒噪,只把目光落在村长爷爷身上。在她的印象中,村长一直是一个慈爱威严公平的人,想来村长可以还她公道。
“村长爷爷......”
她刚要开口,村长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相信宁悦丫头。这药田是她用银子买的,就该归她。况且她待村里一向厚道,总比便宜了外人强。”
沈宁悦心中刚燃起一丝希望,却听村长话锋一转。
“但是,乡亲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村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面容严肃,“这温泉是上天赐给咱们村的,而温泉水对药草种植的好处,大家都清楚。如果单独留给沈家,对大家着实不公。”
“可既然宁悦丫头当初买断了这地,白纸黑字都按了手印,又不能不算数。”村长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那就这样吧。宁悦丫头你再补些钱,这地就依然归你。如果钱拿不出来,那村里只能收回了。”
沈宁悦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村长。
“村长爷爷,您怎能如此?我买下这地时,它还是一片荒地,荒废多年无人问津。还是您指点我去买的啊!我爹病重,若不是卖了奶奶的方子,连那三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您是知道我家境况的……”
烟雾朦胧了村长苍老的面容,他的声音充满无奈,“村里的地是大家的。从前没发现温泉,三十两买走就买走了。但现在既然有了温泉,这地就不止这个价了。”
沈宁悦惨淡一笑,声音干涩。她的目光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村民,强忍着泪水问道,“……还需要我补多少银子?”
“那就一百两吧。”
“这一百两我出了!”
张云峰突然大声说道,“村长爷爷,这一百两我出了。若是不够,我再加二百两,不,五百两!”
村民们一片哗然。有人眼冒精光,有人交头接耳。
张云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村长抬手打断。
“这事就这么定了。三个月内凑够一百两银子。若是拿不出来,这地村里收回。谁要还敢闹事,就是跟我过不去!”
……
夕阳西沉,村长家的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沈宁悦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目光落在远处那片郁郁葱葱的药田上。板蓝根的茎秆油亮发青,比寻常人家种的足足粗了一倍。连那最难养活的何首乌也长势喜人,缠绕着竹架向上盘旋生长。
但想到这一切可能就要拱手让人,沈宁悦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痛。
一百两……
沈宁悦苦笑。她从哪里去弄那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