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干,山风拂过药田,带来一阵清冽的药香。
远处的山峦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太阳刚刚露出半张脸,给天际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沈宁悦蹲在田埂边,手指轻轻拨开板蓝根茂密的叶子,露出下面粗壮的茎秆。茎秆油亮发青,比寻常人家种的足足粗了一倍有余。露水顺着叶片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再过四五天就能收了。”
她轻声自语,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郁郁葱葱的药田,心中却泛起一丝不安。原本贫瘠的山坡,经过半年的精心培育,竟成了方圆百里最出挑的药田。
连翘的花苞如珠,一簇簇挤在枝头。连那最难养活的何首乌也长势喜人,新抽出的藤蔓健壮有力,几乎和她手指一般粗大,缠绕着竹架向上盘旋生长。藤蔓上的叶片油亮碧绿,一片片舒展开来,生机勃勃。
看着这番景象,沈宁悦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她终于为沈家找到了一条活路,担忧的却是这条路恐怕走不长久。
最近几天,她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摸着板蓝根的茎秆,想起这半年的日日夜夜。那时她翻出奶奶留下的种药笔记,一页一页地研究,照着上面的方子把当归、黄芪和首乌须熬成汤药,再掺在温泉水里浇灌。
每到深夜,她都会偷偷摸摸地来到药田。月亮挂在天上,照得她的影子又细又长。山风吹得她身形摇摇,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
她就这样一担子一担子地浇水,直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这些事,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自打三年前爹病了,沈家一夜之间垮掉之后,她就尝够了人情冷暖。那时候她四处求医问药,可那些平日里亲如一家的邻里,却突然变得躲躲闪闪。
有些人表面上对着你笑嘻嘻,背地里却指指点点不知怎么笑话。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都是一个村儿里的,装什么大户人家,这不遭报应了吧。”
有时候她在村口走过,那些婶子大娘的眼神,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冷,像刀子一样剜在她心上……
她就这样一天天地熬着,咬着牙忍着,直到发现了这眼温泉。
可惜药长得太好,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沈宁悦摸着板蓝根的叶片,心里很不安。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这段时间路过这片地界的人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他们就站在田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药田,嘴里嘀嘀咕咕。
“见了鬼了,这荒坡咋长出这么好的药材?”
“可不是嘛,你瞧那何首乌,比我家的葫芦藤还粗!”
“这地方邪门得很,昨儿个我看见,大热天的地里还冒热气呢!”
每次听到这些议论,沈宁悦的心就跟被蚂蚁咬似的,又痒又慌。她只能装作没听见,低着头干活。可她知道,温泉眼的事早晚要露馅,为此她时常在夜里辗转反侧。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片药田。虽说发现温泉眼纯属机缘巧合,可正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一旦温泉暴露,在旁人眼里,她或许就成了居心叵测、独占宝地的贪婪之徒。
这三年来,她尝够了乡里乡亲的冷眼与排挤。那些背地里的闲言碎语,那些若有似无的白眼,都在教会她什么叫做人心复杂。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温泉的存在……
沈宁悦不敢再想下去。
她一边给药材松土,一边思考着对策。或许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主动将温泉的事情说出来。毕竟纸包不住火,与其等人发现后引起争端,不如趁着最近大家关系还算和睦,坦诚相告。
可是每次想到要开这个口,她就又犹豫了。这温泉效用如此之好,说出去,就凭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保得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吗?
沈宁悦心里纠结,长叹一口气后也没了干活的心思,便想着回家先用了饭再说。
可就在她收拾完农具准备回家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们快来看啊!沈家的药田里竟然有温泉!”一个尖锐的嗓音划破晨光。
这一嗓子像是一记闷雷,炸得沈宁悦头晕目眩,手里的锄头差点掉在地上。她抬头一看,只见张云峰正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
张云峰穿着件崭新的锦缎长衫走在最前面,腰间玉带流光溢彩十分醒目。那张白净的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活像只逮住老鼠的猫。
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帮打手,一个个膀大腰圆,手里拎着明晃晃的铁锹。
更让沈宁悦心凉的是,她在人群里看到了许多熟面孔。以前经常指导她种菜的李大娘,帮她修农具的张师傅,还有经常来田间地头和她唠嗑的孙婶子……这些人的眼睛里都闪着诡异的光。
沈宁悦突然明白了,人性这东西,在利益面前脆得跟豆腐渣似的。那些平日里的点点情意,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沈宁悦,”张云峰踱到她面前,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让人作呕,“你可真会藏啊。地下藏着温泉,难怪你家的药材长得这样好。你说,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大家都能用用?”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村民顿时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人声鼎沸中,那些曾经的温情脉脉荡然无存。
“亏得我瞧她可怜,怪怜惜她的,她倒好,藏着掖着!”
“就是,咱们村的地,凭什么她一个人独占?”
“这丫头心眼太多了,上回那药方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说出来的!”
“要我说,这温泉就该归大家所有!”
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是一张大网,渐渐向沈宁悦收紧。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心中一片冰凉。那个曾经在大雨中帮她护田的李二狗,此刻也站在人群中,眼神愤怒地看着她。
沈宁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奶奶曾经说过,她却懵懂不解的那句话——
“宁悦啊,这世上最难懂的不是药理,而是人心。”
奶奶说这话时,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间百态。如今想来,这话是何等的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