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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鸟叫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柿子香气。
周文桃慢慢睁开眼睛。
他站起身子，缓过神来，四处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早已刻进脑海的景象。
他站在一栋外表是白色砖石的房子面前，不大，三层左右。
房子外，是一条水泥路，大概是两车宽度。
而其周边，则种了一棵柿子树。
柿子树已经有些岁月了，长得很高，树叶遮住了上方的天空，此时正是丰收时分，一片绿色中有橙红点缀。
再往前看，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现在似乎是秋天了，放眼望去是一片金黄。
天气有些变冷了，秋风带着些许萧瑟拂过周文桃的面庞。
“我就不去！！”
此时，一个尖锐的嗓音响起在这片秋天里。
“就你这么懒，以后有个屁的出息！”
周文桃转头望去，此时在房子里的平台上，有一个身材较矮，不胖不瘦，没有胡子，头发不算长，却已几乎斑白的老人，正使劲拽着一个小男孩。
“让你一起去田里收个花生跟要了你命一样，你以后要是有出息，我给你擦鞋！！”
“我不去！！田里有好多虫子！还可能有蛇！！”
“你是个男的么你！”
“呜呜呜我不要去...”
老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但是也不能强硬把他拉去。
只见他眼珠子转了转，而后微微一笑：
“你不是最喜欢吃花生吗？这次你去摘的，之后全蒸了给你吃！”
男孩一下停止挣扎，眼里闪闪发光。
“真的？”
老人一边嘴角微扬，点点头。
“那...行吧！”
老人大笑起来，脸上堆满了皱纹，但却显得无比慈祥。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田里。
男孩一脸坚毅地摘起了花生，慢慢放到簸箕里。
老人脱了上衣，露出上半身黝黑的皮肤。
他边摘花生，边看着男孩，无奈地笑了笑。
一旁的周文桃也无意间露出微笑。
可没等他继续感受，场景已然发生变化。
依旧是那个房子，此时好像是过年时分，房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个男孩一脸得意地穿着新衣服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到处炫耀。
“我妈妈给我买的！”
看见的人都会心一笑，轮流称赞他。
男孩更得意了，又跑到一个老人面前，转来转去。
“哈哈，就这啊？我儿子可给我买了三四件！”
老人穿着崭新的中山装，笑容得意，幼稚得像个顽童。
“你的没我的好看！”
“你那衣服图案多得我眼花缭乱，那样就好看了？”
“嗯！”
男孩笑容更得意。
老人抿起嘴摇摇头，似是不认可。
旁边一大家子的人看着一个小孩，一个老小孩争论，皆笑容无奈。
晚上，客厅的餐桌外围满了人，两位老人坐在一起，小男孩则是开心地挤在爸爸妈妈中间。
其他叔叔伯伯，大姑小姨都围着桌子坐下，边吃着丰盛的年夜饭，边聊着琐碎的生活。
这是一年中难得的热闹。
“阿公！我要吃个鸡腿！”
男孩手短，夹不到菜，只能叫老人帮忙。
老人也没拒绝，笑着给他夹了一只大鸡腿。
男孩吃得满嘴流油。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
只有过年时爸妈回来，男孩才会这么开心了。
此时，外面突然打起了雷，吓得男孩脖子一缩，躲进妈妈怀里。
“雷公在哭哦。”
妇人声音温柔地哄着小男孩，舒缓他的害怕。
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男孩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阿公在哭！！”
“臭小子找打是吧！！”
“哈哈哈哈。”
众人皆欢声笑语，饭桌其乐融融。
又过了几天，很多人都走了，男孩的爸妈也要去外地工作了。
“爸爸妈妈呜呜...你们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男孩跟夫妻俩站在房子门口，小手拉着妈妈衣摆不放。
两位老人在一旁没有说话。
夫妻俩揉了揉男孩的小脸蛋，温柔笑道：
“你要听阿公阿奶话哦，这样我们就会更快回来了。”
“我会的！”
男孩绷着小脸，重重点头。
两人离开了，男孩站在房子门口，看着远方已经消失的身影，久久不离去。
两位老人已经回到了房子中。
但很快，又有一个老人走了出来，走到他身边。
只见他两只手不知握住什么，伸到了男孩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
老人笑着张开略显黝黑的手掌，露出里面的糖果和饼干。
男孩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我要吃！”
老人低下身子，将其递给男孩，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爸爸妈妈是为了你才去外面这么努力工作的哦，你要听话，这样他们才会放心。”
“怎样才算听话？”
男孩吃着糖果，歪了歪头。
只见老人微微抿嘴，但又很快露出微笑，轻轻开口：
“开开心心就好了。”
男孩小嘴一下瘪了起来：
“可是爸爸妈妈离开了，我很难过。”
老人笑了笑：
“那就多笑笑，走，我房间里还有很多零食呢。”
男孩笑容灿烂。
看着这副场景，周文桃心里有些堵。
但很快，场景再次变化，男孩已经变成了少年。
还是那个房子门口，可这次要离开的人，变成了少年。
一位老妇人站在少年面前，握住他两只已经略显成熟的手。
“去市里读初中要吃饱饭来，吃好点，不够钱了就回来，阿奶给你。”
“会的阿奶。”
少年笑着点头，回应老妇人。
另一边站在一旁的老人却是吹胡子瞪眼：
“就你这么懒，能照顾自已么？”
“阿公！我都15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切，被单会套吗？洗衣服知道怎么搓吗？脱水几次知道吗？”
少年笑容无奈。
“我都知道的。”
少年离开了，两位老人却还站在门口，没有挪动步伐。
就像当年的孩子，望着父母离开的身影。
两周后，学校周末放假，少年回到了家里。
“学校饭菜怎么样啊？”
老妇人看着面前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笑容慈祥。
“不太好吃，嘻嘻，还是阿奶做得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肉卷你不是喜欢吗，我等会托人上街再买点。”
“好！”
一边的老人也坐在一旁，但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阿公，你怎么不吃啊？”
“你吃你的吧，我饭量没你个年轻人这么大。”
少年摇摇头，耸了耸肩。
吃完饭，他回到了房间。
眼睛四处看了看，里面比起两周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桌子上多了一袋糖果和饼干。
他跑到老人房间，将袋子举在他面前。
“阿公，这是你放我房间的吗？”
老人微微撇开头，语气随意：
“前几天有客人来家里，他们送的，我不喜欢吃，给你了。”
少年一下笑了出来，美滋滋地回到房间拿出几个吃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又偷偷去到老妇人的房间。
“阿奶，最近有客人来家里吗？”
老妇人微微思考，摇了摇头：
“没有客人来，你大姑他们要工作，忙，又没什么节日。”
少年点了点头，回到房间，有些沉默。
两天的假期转瞬即逝，少年又离开了家中，去往市里读书。
而每次回来，他都能在房间里，看到桌子上的那一袋糖果饼干。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身高也长了很多，已经高过老人了。
学校是单周一天假，双周两天。
在单周周末的时候，少年会经常跟同学们出去玩，感受市里的繁华。
他去了大电影院看电影，去了大餐厅吃烤肉，接触的世界越来越丰富。
所以少年回到家，再看到那袋零食的时候，却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喜爱了。
有一次，他拿着糖果饼干来到老人面前，放在他桌子上。
“阿公，我都这么大了，不喜欢吃这些了。”
此时老人身材比起以前已经瘦弱很多了，头发倒是还有一点黑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也依旧硬朗。
听到少年的话，老人略微沉默，但很快又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吃饭去吧。”
“嗯？阿奶不是在她老朋友家玩吗？昨天的饭菜也没剩啊。”
“我做的。”
“啊？”
“咋滴！我做的吃不得啊！？”
少年一脸憋屈。
最终，少年还是逼着自已，硬生生塞了一碗饭菜进肚子里。
老人一脸不满：
“就你这样挑食，以后有个屁的出息！”
“挑食也和以后的出息有关啊？”
“不然呢？这点苦都吃不了，能有什么出息？”
“你也知道你做的饭菜是苦的啊...都焦了，浪费了这么好的肉卷...”
“诶你这臭小子！！”
一旁，周文桃笑容温柔。
似乎爷孙俩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变。
在那之后，少年再次离开。
而后的每一次回家，他都没有在房间里的桌子上，看到那袋熟悉的饼干了。
不知为何，少年有些落寞。
可这个年纪的自尊心是最强的，他也不会再去跟老人讨要。
时光匆匆，几年过去，少年已经中考完了。
他回到家中，跟老人说，他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老人笑得停不下来。
“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两下子。”
少年看着老人已经全白的头发，笑着的同时，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老人老得再慢一点。
之后，为了专心读书，好好上高中，父母在市里买了套房子。
高一刚入学，少年就搬了进去。
这样每次放假，也不用每次在学校和老房子间来回两三个小时。
少年有些欣喜，一个人住自由无比，还可以点外卖送到家门口。
所以之后，他就只在长的节假日里，才会回到老房子了。
但每次回去，老妇人依然很开心，老人也总是在一旁默默微笑。
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屏南镇到了！有没有要下车的！！”
突然的叫喊声响起，眼前的光景消失无踪。
周文桃坐在座椅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要下车。”
他拿起书包，走下车去。
看了看时间，现在是2019年6月14日，星期五傍晚。
站在街道，看着熟悉的景象，他微抿嘴唇。
找了个摩托客，报了村里的名字，他坐上了摩托。
伴随着引擎声的响起，他往记忆中的地方出发了。
不到十分钟，他就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给了钱，他站在了一扇大门前。
面前是熟悉的白色砖石外表的房子，里面似乎有几个人正在交谈。
声音都很熟悉，很亲切，可周文桃却有些不敢进去。
他转过身，站在柿子树下，望向水泥路外的广阔田野。
夏日的风拂过，远方绿油油一片。
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头顶有鸟叫声轻灵动人。
有微风吹来，将怡人的气息带到周文桃面前。
这里，是他的故乡。
周文桃突然握紧手里的手机，嘴唇紧抿。
回应了寒玲，稍微解释原因后，手机屏幕就一直停留在车上睡前打开的页面。
上面是妈妈传来的消息——
【阿公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