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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候诊区，弥漫着消毒水、焦虑和一种刻意维持的安静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米色的墙壁，浅蓝色的塑料座椅，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穿着各色服装的人们或低头刷手机，或眼神空洞地望着墙上的健康宣传画，或不安地搓着手。一种无形的、压抑的张力笼罩着这个空间。
周雅琴缩在角落一张椅子上，几乎将自己埋进那件过于宽大的灰色呢子大衣里。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紧紧抱着那个陈旧的米色手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每一次诊室门打开，护士叫到下一个名字时，她的身体都会几不可察地瑟缩一下，仿佛那呼唤是某种审判的号角。
沈医生的建议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正规医院”、“系统评估”、“规范治疗”……这些词语意味着要将她最不堪的秘密暴露在陌生的医生面前，意味着承认那些被她深埋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黑暗。可昨晚便利店里的崩溃，许晏宁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还有沈医生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关切和对焰焰未来的忧虑，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逼着她不得不迈出这一步。
“周雅琴女士，请到3号诊室。”护士清晰的声音响起。
周雅琴的身体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紧。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支撑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扇标着“3”的门。
推开诊室的门，里面是一位看起来比沈医生年长些的女医生，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温和中带着专业的锐利。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诊桌上摆放着电脑和几份量表。
“周女士，请坐。”女医生的声音平和，带着抚慰的力量。
周雅琴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下，手袋紧紧抱在怀里，像一个最后的盾牌。她不敢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亮的鞋尖。
“沈越医生跟我简单沟通过你的情况，”女医生开门见山，语气却并不咄咄逼人，“他非常关心你和你儿子的状态。他说你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焦虑中，并且……可能在使用一些未经医生指导的药物？”
周雅琴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抱着手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她死死咬着下唇，沉默着，仿佛只要不开口，那些秘密就还能被关在黑暗里。
“周女士，”女医生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精神科不是审判室。我们只想帮助你减轻痛苦。长期处于高压和恐惧中，对神经系统是巨大的损伤。你手袋里的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个被抱得死紧的手袋，“很可能含有强效镇静或抗焦虑成分，短期或许能麻痹痛苦，但长期滥用会导致依赖、认知功能损害，甚至更严重的后果。而且，它们无法解决根源问题，只是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西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周雅琴的心脏。她当然知道！她比谁都清楚！可是……除了这些能让她短暂逃离那无边恐惧的药片，她还能抓住什么？
“告诉我，”女医生注视着她，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那些让你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才能面对白天的恐惧……是什么？或者……是谁？”
“谁”字落下的瞬间，周雅琴猛地抬起头！
那双蒙着浓重水雾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惊恐！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诅咒！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色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窒息！她的手神经质地绞紧了手袋的带子，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缩，仿佛想逃离这个逼问。
女医生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等待着，诊室里只剩下周雅琴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才稍稍平复了一点点。周雅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会找到我们的……他……不会放过焰焰……”
诊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女医生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虽然没有明确的名字，但这句充满了死亡威胁意味的话语，以及周雅琴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反应，己经足够说明问题。
女医生沉吟片刻，没有再追问那个“他”的具体信息。她拿起笔，在病历上快速书写着，同时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说道：“周女士，基于你目前的状况，我强烈建议你住院接受一段时间的系统治疗和观察。环境安全，有专业的心理支持和药物管理，能让你暂时脱离高压源，身体和神经系统也能得到休整。这对于你自身的康复，以及……更好地支持你的儿子，都非常重要。”
“住院？”周雅琴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抗拒和新的恐惧，“不……我不能住院！焰焰他……他一个人……”她不能离开焰焰！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万一……万一“他”真的找来了怎么办？焰焰怎么办？
“你现在的状态，己经很难给任何人提供有效的支持，甚至可能成为你儿子的负担。”女医生的话很首接，却一针见血，“你需要先把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住院期间是封闭管理，安全性有保障。而且，沈医生会密切关注许沉焰的情况。”她顿了一下，补充道，“这是目前对你、对你儿子最负责任的选择。”
周雅琴怔怔地看着女医生，眼中的抗拒在对方沉静而笃定的目光下，一点点瓦解。负担……是啊，她现在这个样子，除了给焰焰带来更多的担忧和痛苦，还能做什么？昨晚在便利店，她甚至需要许晏宁来替她解围……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愧和绝望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她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下来，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屈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