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大学心理卫生中心那栋米白色的小楼,在傍晚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安静。门口的香樟树落下斑驳的树影。一辆深蓝色的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
周雅琴推开车门下来。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米色羊绒开衫,外面多加了一件薄薄的灰色呢子大衣,显得更加单薄。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米色手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略施了薄粉,试图掩盖浓重的黑眼圈和过分的苍白,但眼底深处的惊惶和疲惫,却像水痕一样无法被完全遮盖。
她抬头看了一眼小楼上方“心理卫生中心”几个沉静的蓝色大字,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汲取勇气。晚风吹拂着她挽在脑后的发髻,几缕银丝挣脱束缚,在暮色中飘动。
她迈开步子,脚步有些虚浮,走向小楼的玻璃门。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另一道身影,恰好从里面推门而出。
是许晏宁。
她刚从沈医生那边以“了解学生心理状态”的名义,旁敲侧击地试图询问一些关于保密原则之外的信息,却一无所获,只得到沈医生温和但滴水不漏的“保护来访者隐私是首要原则”的回应。此刻,她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挫败,左手腕上的橡皮筋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两个女人,在心理卫生中心门口,猝不及防地迎面相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雅琴的脚步猛地顿住,攥着手袋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简单牛仔裤和浅色毛衣、气质沉静清冷的女孩,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愧疚、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还有深藏的痛苦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哀伤。
许晏宁也愣住了。她看着周雅琴,看着对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憔悴和惊惶,看着对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那丝熟悉的、让她心口骤然刺痛的温柔轮廓。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她——许沉焰的母亲。高中时,她曾在一次家长会后远远见过这位气质温婉的钢琴家,那时的她,虽然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轻愁,但远不是现在这样……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摧折的叶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暮色沉沉地压在两人之间。
周雅琴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一个称呼几乎要冲破喉咙——“晏宁……”。那声音轻得像一声破碎的叹息,带着无尽的苦涩和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带着浓重的羞愧和躲闪,避开了许晏宁首视的目光。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像是想把自己缩进那件过于宽大的呢子大衣里。她攥紧了手袋,几乎是逃也似的,侧身从许晏宁旁边快步走进了心理卫生中心的大门,留下一个仓惶而单薄的背影,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淡淡药膏和眼泪味道的苦涩气息。
许晏宁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看着周雅琴消失在大厅转角的背影,看着那扇缓缓合上的玻璃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周雅琴眼中那浓烈的痛苦和惊惶,还有那声未出口的、破碎的呼唤,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布满灰尘的盒子。
盒子里,是关于许沉焰家那个雨夜模糊而混乱的片段,关于那些欲言又止的伤痕,关于老周司机偶尔流露出的叹息……
她缓缓抬起左手,手腕上的橡皮筋被拉紧,弹回。细微的痛感传来。
许沉焰……周雅琴……他们母子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那份心理报告背后,又隐藏着怎样黑暗的过往?
暮色西合,心理卫生中心楼上的窗户,零星地亮起了灯光。其中一扇窗后,沈医生或许正看着一份布满划痕的病历,而楼下,许晏宁抬起头,望向那扇亮灯的窗,眼神复杂,如同望向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