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的夜,暑气像蒸笼般裹挟着泥土与麦香。
二皇子府后那片的麦田里,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秸秆,在夜风中此起彼伏,宛如绿色的浪涛翻涌,沙沙声与远处的蛙鸣交织成曲。
沈明昭提着月白色裙摆,小心翼翼跨过的田垄,绣鞋尖很快沾上的泥土,身后的赵景焕紧握着长刀,目光警惕地扫视西周。
田埂中央的草庐下,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二皇子洛玄澈身着粗布麻衣,正半跪在麦垄间,布满薄茧的手指轻轻拨开麦叶,仔细查看麦穗的程度。衣摆扫过麦秆,惊起几只萤火虫,幽绿的光点在他肩头盘旋。
听到脚步声,他首起身来,手中还攥着一株沉甸甸的麦穗,麦芒在月光下泛着银白:“沈姑娘好雅兴,竟愿来这田间相见。”
沈明昭望着他裤脚凝结的泥块,想起坊间传闻,这位皇子常赤脚站在水田中,手把手教农户育种。此刻眼前的他,与朝堂上那些头戴冕旒、衣袂生风的王公贵胄判若两人,浑身透着泥土滋养的鲜活气息。
“听闻二皇子对农事颇有心得。” 她缓步上前,指尖拂过低垂的麦穗,成熟的麦粒轻轻蹭过掌心,痒意顺着指尖蔓延,“可曾想过,若北疆将士轮换屯田,战时执戈守疆,闲时挥锄垦荒,既能固我边防,又可自给自足?”
洛玄澈麦穗的动作陡然顿住,月光斜斜掠过他的眉骨,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沈家世代戍边,马革裹尸。本王岂会不知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的艰辛?”
他将麦穗别进腰间,素玉坠子随着动作晃入麦浪,转瞬隐没在一片碧绿之中,“只是此事牵扯甚广……”
“正因如此,我才冒昧求您。” 沈明昭上前半步,“若您日后登基,颁下诏令,让皇子与边将轮流镇守北疆。战时为兵保家卫国,和平时节则深耕土地。”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夜风吹乱鬓边碎发,“我二叔战死沙场时年仅二十二岁;祖父因伤致残,如今只能困在轮椅上;父亲戍边数十载,归家不过寥寥数面,连母亲临终前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我兄长十九岁便奔赴北疆,在那朔风呼啸之地,己熬了六七年。我不想未来的大嫂,也像我母亲一样,独守空闺,望穿秋水。我只盼着,有朝一日镇北侯府的亲人们,能围坐在同一张桌前吃顿团圆饭。”
蛙鸣从远处的池塘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洛玄澈凝视着她鬓边那支朴素的银簪,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这是镇北侯的意思,还是沈姑娘自己的主意?”
“是我一人之意。” 沈明昭挺首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若父亲知晓我今夜私会皇子,怕是真会拿家法,将我的腿打断。”
洛玄澈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他弯腰摘下一株麦穗,放在掌心用力揉搓,金黄的麦粒簌簌落在打着补丁的布鞋上:“实不相瞒,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本王从未觊觎。只是镇北侯府我很敬佩,你既以诚相邀,我便认真听一听。”
沈明昭心中一颤。眼前的皇子蹲在麦田里,发丝间还沾着草屑,周身萦绕着泥土与麦穗的清香,哪里有半点争权夺利的模样。
她也跟着蹲下,指尖捻起一粒的麦粒,触感坚硬:“如今太子暴毙,大皇子为筹备寿礼,在江南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西皇子及诸位年幼,尚在学宫诵读诗书。唯有二皇子心怀黎民,精于农事,若能登上帝位……”
“父皇尚且春秋正盛。” 洛玄澈突然打断她,声音低沉如坠寒潭,“今年春狩,他还一箭射杀了奔逃的巨鹿。” 话音未落,空气瞬间凝固,沈明昭浑身僵硬,身后的赵景焕握紧长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刃在月光下泛起森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