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如同野兽合上布满利齿的巨口,陈简最后瞥了一眼门外走廊惨白刺眼的顶灯,那光芒被厚重的门板彻底吞噬。
室内瞬间陷入一种与世隔绝的、被严密包裹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通风口持续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嗡鸣,像某种不知疲倦的活物在墙壁深处呼吸。
赵飞就坐在房间中央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他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却刻意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满不在乎的姿态,染成浅金色的头发在头顶强光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几乎刺眼的光晕。
他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崭新的限量版球鞋鞋底一尘不染,鞋尖有节奏地轻轻点着空气,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表盘在灯光下流转着冰冷而昂贵的金属光泽。
赵飞抬了抬眼皮,目光越过陈简的肩膀,投向那面巨大的、占据整面墙壁的深色单向玻璃,嘴角勾起一抹混杂着轻蔑和笃定的弧度。
“省省力气吧,陈组长?”赵飞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腔调,像在品尝某种劣质的甜点:“我爸的宾利,这会儿就停在你们楼下院子里,这鬼地方,我待不了多久。”
赵飞抬起手腕,他夸张地看了一眼那只闪耀的手表:“最多…再陪你耗半个钟头?够意思了吧?”
陈简没有立刻回应,他拉开赵飞对面的金属折叠椅,椅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短暂而尖锐的“吱嘎”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简坐下的动作平稳而利落,将手中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轻轻放在同样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文件夹的硬质塑料封皮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幽暗的光。
陈简抬起头,他目光平静地穿透空气,落在赵飞那张写满浮躁和优越感的年轻面孔上。
“赵飞!”陈简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无形的涟漪:“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嗤——”赵飞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身体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在自家客厅:“重要吗?我需要知道吗?我爸叫赵乾宇,这就够了。”
他下巴微扬,目光再次扫过那面深不可测的单向玻璃,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等候的救星:“我只需要知道,很快,我就会从这破地方出去,而你?”
赵飞拖长了尾音,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赤裸裸的恶意:“搞不好,你就得换身衣服,换个地方待着了。”
陈简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没有看赵飞,而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了桌上那台厚重的黑色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映照着陈简线条硬朗的侧脸,他敲击了几下键盘,动作精准而冷漠。
“很好。”陈简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那不妨先看看这个,我们再讨论你出去的事。”
屏幕转动,正对着赵飞。
画面起初有些晃动,背景是光线暧昧、装修浮夸的KTV包厢。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仿佛要冲破电脑音箱。
镜头猛地拉近,聚焦在沙发中央,赵飞正瘫在那里,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他左臂紧紧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右手挥舞着一个喝空大半的洋酒瓶。
“……操!那帮老东西懂个屁!”
屏幕里的赵飞猛地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落,他毫不在意,声音因为酒精和亢奋而嘶哑变形,盖过了背景音乐:“海城市博物馆?哈!那地方就是个筛子!老子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弄不出来的!”
“商周青铜器?对!就那批!知道值多少吗?”
赵飞伸出油腻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天文数字,身体因为得意而前倾,他几乎凑到镜头前:“找几个‘老师傅’…做几件高仿的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真家伙,早就…嘿嘿…”
赵飞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炫耀成功的、近乎猥琐的笑容:“我爸的船,早就运到公海了!买家?欧洲佬、中东佬,捧着钱排着队呢!这他妈才叫生意!”
画面定格在赵飞那张因酒精和狂妄而扭曲放大的脸上,他那得意忘形的笑容被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液晶屏幕上。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调的嗡鸣声似乎被无限放大,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赵飞脸上的血色,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病态的、死灰般的惨白。
他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屏幕上自己那张醉醺醺、大放厥词的脸,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厉鬼,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一声尖锐的、破了音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炸开:
“假的!!”
赵飞身体像触电般弹起,双手“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金属桌面上,震得笔记本电脑都跳了一下,腕上的名表与桌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哀鸣。
“这是伪造的!污蔑!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
赵飞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慌乱地扫过陈简的脸,又扫向那面单向玻璃,仿佛在寻找任何一丝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这是陷害!是谁?王启明?一定是那个王八蛋!他陷害我!”
赵飞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却显得如此空洞无力,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强光下闪着油腻的光。
陈简的眼神依旧沉静,如同覆盖着坚冰的湖面,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将那个蓝色的文件夹拖到面前。
陈简的指腹划过粗糙的塑料封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两张纸,纸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千钧的分量。
第一张纸被推到赵飞面前。
上面清晰地打印着数条银行流水记录。
一个标注为“赵飞”的账户,在特定的日期,向另一个标注为“王启明(海城博物馆安保部)”的账户,汇入了数笔金额不小的款项。
时间点,恰好与博物馆那批商周青铜器安保轮值记录上的“疏漏期”惊人地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