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无心睡眠的林清浅独自坐在窗边,望着院中那株梧桐,思绪飘回多年前的初见。
那年杏花微雨:
她随母亲入宫赴宴,在御花园的杏花树下,第一次见到少年君墨晗。
那时的他还只是冷宫妃子生下的不受宠皇子,一袭墨色锦袍立于落英缤纷间,眉目如画,清冷矜贵。
她竟看得痴了,手中的绢帕被风吹落,他弯腰拾起,清冷的笑脸却比冬日的阳光更温暖。
那时年少,喜欢谁便会缠着谁。
她像个小尾巴一样,日日追在冷漠的君墨晗身后。
及笄后,她悄悄在绣帕上绣了他的名字,藏在枕下。
母亲见她魂不守舍,笑着问她:"可是瞧上了哪家公子?"
她红着脸点头,告知实情,母亲却叹息规劝:
"君墨晗性子冷,不是良配。"
可当时的她一心扑在君墨晗身上,固执地逼迫母亲:
"女儿只喜欢他。"
母亲心疼她,终归还是让了步。
她在询问过君墨晗意愿犼,凭借与皇后娘娘儿时的情谊,求了一道赐婚圣旨。
那日,她林清浅跪在正厅,听着太监宣读圣旨,指尖都在发抖。
母亲握着她的手,轻声说:"娘只盼你幸福。"
她满心欢喜,以为从此能与他相守一生。
可没过多久,母亲就病逝,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她的婚姻,是母亲对她最后的爱。
因着替母守孝,婚约推后三年。
可她却自以为是的将自己带入君墨晗王妃的角色,倾尽所有对他好。
他染了风寒,她彻夜不眠,亲自熬药照顾他,一遍遍试温,怕他嫌苦,还特意做了蜜饯中和。
他征战时,她亲手为他绣衣衫,指尖被针扎得渗血,却仍笑着想:
"他穿上一定暖和。"
他生辰时,她熬了七个通宵绣香囊,针脚细密,里面塞满安神的草药,可她却亲眼看到他随手赏给了侍卫。
她送去的点心,他从未尝过;她辛苦熬的汤药,他嫌苦倒掉。
她病了,他连问都不问一句;可柳云烟稍有不适,他便亲自照看。
她曾以为,他只是性子冷,可后来才明白——他的温柔,从来不是给她的。
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她足够好,他总会看见她。
可是柳云烟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鼓起勇气问君墨涵:"王爷……可是喜欢柳姑娘?"
若他当真喜欢,她也不是不能成全他们,毕竟,她知晓,感情之事,最是勉强不得。
谁知君墨晗皱眉:
"云烟于我有恩,我待她只是责任,并无儿女私情。"
她信了,于是忍下所有委屈,继续做他的"贤妻"。
可后来,她亲眼看见——
柳云烟跌了一跤,他紧张得亲自抱她回房;
柳云烟生辰,他命人连夜从江南运来她最爱的牡丹;
柳云烟一句"害怕",他便抛下大婚的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她遭受的那些冷漠、怀疑、羞辱才是吗?
那日,她凤冠霞帔站在花轿前,等来的却是他为救柳云烟离去的背影。
满堂宾客的冷嘲热讽,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她终于清醒——多年爱意,换来的竟是如此羞辱。
那一刻,她彻底死心,当众扯下凤冠,与他恩断义绝。
今夜,他中了媚药,却仍毫不犹豫地相信柳云烟,认定是她林清浅下的药。
她望着窗外的梧桐,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林清浅,你竟还期待他会信你……真是可笑。"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却发现——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取出妆匣最底层的锦盒,里面放着一支褪色的绢花——那是初见时,她偷偷藏起的杏花。
如今,花瓣早己干枯,一碰即碎,就像她对他的爱。
她轻轻合上盒子,低声呢喃:
"君墨晗,从此……你我两清。"
书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君墨晗冷峻的轮廓上跳动。
他盯着案几上那盏早己凉透的茶,指腹无意识地着杯沿,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人的温度。
"若真是她下的药……"
这个念头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理智,明知荒谬,却仍忍不住一遍遍回味。
——至少证明,她心里还有我。
哪怕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哪怕她恨他、算计他,只要她还愿意在他身上花心思,就说明……她还没彻底放下他。
"呵。"
他突然低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君墨晗,你怎会如此可悲?"
从前,他拥有她的全部——她的笑、她的泪、她毫无保留的爱意。
他像个坐拥金山的富豪,肆意挥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
而现在,他竟沦落到连她一个冷漠的眼神都要反复咀嚼,像个乞丐一样,卑微地祈求她施舍一点在意。
韩忠义的话言犹在耳:
"王爷,女人向来仰慕强者。您若继续这般示弱,她只会蹬鼻子上脸。"
于是,他强迫自己冷下脸,恢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失败了。
那日,他远远看见她站在梧桐树下,素白的衣袂被风轻轻掀起,发间一支木钗,衬得她清冷如画。
他的心跳陡然失控,脚步不受控地向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止住。
他想靠近她。
想听她再唤一声"王爷",哪怕语气冰冷;想让她再看他一眼,哪怕满眼厌恶。
可最终,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个懦夫一样,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无力感。
从前,对她冷漠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
她送来的汤药,他随手倒掉;她精心准备的生辰礼,他转手赏人;她病中苍白的脸,他甚至懒得看一眼。
——可如今,他耗尽全部气力,却连假装冷漠都做不到。
湖边,残阳如血。
君墨晗站在岸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张曾经令满京贵女倾心的脸,如今憔悴不堪,眼底布满血丝,像个彻夜未眠的疯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条溺水的鱼。
拼命挣扎,却越沉越深。
而林清浅就站在岸边,冷眼看着他沉沦。
——她明明可以伸手拉他一把。
只要她肯说一句软话,甚至只要她肯多看他一眼……
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无动于衷。
"林清浅……"
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湖面泛起涟漪,倒影破碎。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和她转身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