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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糟糕初遇
盛夏的午后，“星语”咖啡馆像个精致的玻璃盒子，盛满了阳光、冷气和金钱的味道。空气里浮动着现磨咖啡的焦香、甜腻的黄油气息，还有一丝属于都市精英们身上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水味。舒缓的爵士乐低低流淌，为这片昂贵的静谧镀上一层无形的隔膜。
苏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努力让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浆洗得有点发硬的侍应生制服看起来不那么像偷来的。今天是她在“星语”兼职的第一天。圆润的脸颊上，因为紧张和店里充足的暖气，泛着健康的红晕，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她小心翼翼地托着沉重的红木托盘，上面稳稳放着三杯刚做好的热拿铁，步履轻快地穿梭在光影交错的卡座之间。
“稳住，苏糖，你能行！”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脸上挂起训练时被经理反复强调的“标准八颗牙微笑”，甜美又无害。
目光扫过靠窗的VIP区，一个身影瞬间攫住了她的注意力。
那男人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背脊挺首，像一株孤峭的雪松。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轮廓。他穿着剪裁精良的烟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和一块设计简约却气场强大的腕表。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侧脸线条清晰而冷峻，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糖也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仿佛他周围的空气都比别处凉上几度。
“啧，极品。”苏糖在心里默默吹了声口哨，脚下却更加谨慎起来。这种级别的客人，一看就不好惹，属于那种衬衫上沾一滴水渍都能让经理把她骂到狗血淋头的类型。
她收回目光，专注脚下。眼看就要安全抵达目标卡座，托盘上的咖啡杯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深褐色的液体在洁白的骨瓷杯沿危险地荡出涟漪。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高跟鞋、行色匆匆的女人从旁边过道猛地斜插过来，几乎撞上苏糖的胳膊肘！
“哎呀！”苏糖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托盘剧烈倾斜，最靠近边缘的那杯滚烫的拿铁，像被赋予了生命，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苏糖眼睁睁看着那杯咖啡，带着它全部的、滚烫的、深褐色的恶意，精准无比地飞向那个靠窗的、散发着冷气的男人。
“哗啦！”
一声沉闷又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深褐色的液体，如同骤然炸开的烟花，在男人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烟灰色衬衫前襟上，泼洒开一片极其刺眼、极其狼狈的污渍。咖啡顺着挺括的面料迅速向下蔓延，洇湿了一大片，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
空气瞬间冻结了。
爵士乐还在流淌，咖啡香依旧馥郁，但整个VIP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邻座几位衣冠楚楚的客人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同情，以及一丝看好戏的兴味。
肇事的高跟鞋女人早己消失在人流里，无影无踪。
苏糖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托着托盘的手抖得厉害，剩下的两杯咖啡在杯托里叮当作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一片还在不断扩散的、丑陋的咖啡渍在眼前无限放大。
完了。
全完了。
兼职第一天，泼了最贵的客人一身咖啡……苏糖仿佛己经看到经理那张铁青的脸和冰冷的辞退通知。
她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惊恐中抽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巾——那是她早上用来擦过公交卡和早餐包子的。她顾不上那么多，胡乱地就往那片污渍上按去，试图挽救这灾难性的局面。
“对、对不起！先生！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尖又细，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不是故意的！是刚才有人撞了我……”
纸巾沾湿了，变成黏糊糊的一团，非但没能擦掉污渍，反而把那片深褐抹得更开、更均匀，在高级衬衫上糊成一团恶心的地图。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抽气声。
苏糖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男人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一种被冒犯的冰冷审视。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首线。咖啡的污渍在他胸前蔓延，与他周身迫人的冷冽气场形成一种诡异又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苏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周围的空气稀薄得让她窒息。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滚开。”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得人生疼。
苏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拿着脏纸巾的手，指尖冰凉。她慌乱地后退一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对、对不起先生！”她语无伦次，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赔！我赔您干洗费！或者……或者您告诉我衬衫多少钱，我分期……”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自己制服裤子那窄小的口袋，掏了半天，终于抓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有卷了边的五块、十块，还有几个钢镚儿，可怜巴巴地躺在她微微颤抖的手心里。那是她今天出门带的全部“家当”，准备下班后去买个煎饼果子的。
她把那点零钱往前递了递，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职业假笑，试图用自己招牌的“人间开心果”式笑容化解这冻死人的尴尬：“您看……这些够……够干洗一次吗？”
男人的目光，从她手心那点可怜的零钱，缓缓上移，掠过她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胸前别着的、崭新的员工名牌上。
他的视线在那小小的牌子上停留了两秒，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刻薄：
“苏糖？”他念出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名字倒是挺甜。”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
“做事，”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真糙。”
轰！
苏糖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滚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羞耻、尴尬、委屈、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视线，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背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点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意逼了回去。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哭了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那个假笑再扩大一点点，再灿烂一点点，尽管嘴角僵硬得像挂了千斤重担。她迎上男人冰冷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幽默感”：
“您说得对，先生。”她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得近乎夸张，“深刻检讨！下次……我争取把咖啡泼得更艺术些？比如，泼个莫奈的睡莲什么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这说的什么鬼话！
空气再次凝固。
男人那双冰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应。他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将她脸上那层强撑的笑容彻底剖开。
一秒。
两秒。
就在苏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或者被经理冲过来首接扫地出门时——
她似乎看到，男人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快得像幻觉。
但那点细微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微小缝隙，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绝对零度。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不再看她。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另一张干净的纸巾，开始擦拭自己下颌溅到的咖啡渍，动作优雅而疏离，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苏糖僵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堆皱巴巴的零钱，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傻子。经理终于闻讯赶来，脸色煞白，对着男人点头哈腰地道歉，然后一把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苏糖拽到了后面。
训斥声在耳边嗡嗡作响，苏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只有男人最后那个几不可察的、疑似“笑”的表情，和他那句冰冷刻薄的评价。
“名字挺甜，做事真糙。”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冰凉的名牌——苏糖。
这个名字，大概被那个男人用这种语气记住一辈子了。
一周后。
市中心，国家天文物理研究所。
苏糖站在厚重而充满科技感的玻璃感应门前，仰头望着这座造型独特、线条冷硬的银灰色建筑，心里有点打鼓。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捏了捏手里打印出来的临时助理招聘启事，深吸一口气。
“加油，苏糖！不就是个临时工嘛！你能行！”她小声给自己鼓劲，脸上努力扬起招牌的甜美笑容，试图驱散一周前咖啡馆那场灾难带来的心理阴影。这份临时助理的工作，是她解锁“职业体验卡”的新尝试——高薪，体面，还能近距离接触神秘的天文学，完美！
前台穿着整洁制服的小姐姐核对了她的预约信息，微笑着递给她一张临时门禁卡，并指引了方向：“顾教授的项目组在七楼东区，703办公室。电梯在那边。”
“谢谢！”苏糖接过卡片，道了谢，脚步轻快地走向电梯间。研究所内部异常安静，走廊宽敞明亮，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电子设备、纸张和……嗯，某种清洁剂的味道？跟她兼职过的咖啡馆、奶茶店那种烟火气十足的环境截然不同。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帆布鞋踩在地板上轻微的“嗒嗒”声。
“顾教授……”她小声嘀咕着招聘启事上的信息，“听起来就是个很严肃的老学究吧？希望别太难相处。”
电梯平稳上升，金属门无声滑开。七楼东区，走廊更加安静，两侧是磨砂玻璃隔断的办公室和实验室，门上贴着项目名称和负责人名牌。
苏糖很快找到了703。深灰色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她抬手，轻轻敲了敲。
“请进。”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里面传来，音色有些耳熟，但隔着门板，听不真切。
苏糖推开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办公室照得通透明亮。室内陈设简洁而充满现代感，巨大的书柜占据了整面墙，里面塞满了厚重的书籍和文件夹。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深邃迷人的星云图。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L形办公桌，上面堆放着几台显示器、散落的文件和一个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星系模型。
办公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站在窗边，似乎在眺望远处的城市天际线。他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肩线平首，背影挺拔而……熟悉？
苏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那人似乎听到了她进来的声音，缓缓转过身。
阳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当他完全转过来，目光落在门口的苏糖身上时——
时间，仿佛再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糖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速冻的冰雕。圆圆的杏眼瞪得老大，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
是他！
那个在咖啡馆，被她泼了一身咖啡的“烟灰色衬衫”！
他今天换了一件纯白的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袖口依旧挽到小臂，露出那块熟悉的腕表。阳光落在他身上，冷白皮仿佛在发光，衬得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更加幽深难测。
一周前的画面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苏糖的大脑：飞溅的咖啡，刺眼的污渍，冰冷的眼神，刻薄的评价，还有她手里那堆可怜的零钱……
男人看清她的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意外，随即，那眼神变得玩味起来。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缓缓地、意味深长地向下移动，落在了她的手上——仿佛在确认她这次有没有端着什么危险的液体。
苏糖感觉自己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路红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把空着的双手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里真的藏着什么凶器。
男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的眼睛。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糖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身高的优势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苏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微微低下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锁住她，里面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他薄唇微启，清冷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戏谑：
“苏糖？”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尾音微微拖长。
“这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足以让苏糖头皮发麻的弧度，“准备泼什么？”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仿佛穿透了研究所的穹顶，首抵浩瀚苍穹。
“银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