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醮礼风波，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宾客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沈清瑶的从容镇定，沈清婉的狼狈失态，形成鲜明对比，高下立判。纵使林氏匆匆带着哭哭啼啼的沈清婉退下更衣，那难堪的一幕和沈清瑶最后那句轻描淡写却首指要害的“何必如此莽撞”，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众人脑海里。
礼毕，宴开。
镇国侯府花厅内，珍馐罗列，丝竹悠扬。宾客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方才祠堂那场闹剧从未发生。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审视。
沈清瑶端坐于主桌，身侧是父亲沈崇山和几位宗室长辈。她姿态优雅，应对得体，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接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恭贺与打量。那份沉静的气度，让一些原本因她年纪尚轻而心存轻视的勋贵夫人们，也不由得收起了几分随意。
沈崇山面色依旧沉肃，但看向长女的目光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今日之事，沈清瑶的应对，远超他的预期。那份临危不乱的气度，那份西两拨千斤的手段……竟让他这个在朝堂沉浮多年的父亲，也感到一丝心惊。只是，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冷硬。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压下心头的疑虑。
“清瑶妹妹今日及笄，风采更胜往昔，孤敬妹妹一杯。”温润含笑的嗓音自身侧响起。
沈清瑶抬眸，正对上萧景琰那双深邃含情的眼。他不知何时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的祝贺。
来了。沈清瑶心中冷笑。试探不成，便亲自下场了么？
她面上不显，从容起身，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清茶（因礼成后需斋戒，她以茶代酒），微微欠身：“多谢殿下。殿下厚爱，清瑶愧不敢当。”语气恭敬依旧，却将那无形的距离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萧景琰笑容不变，目光却在她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破绽：“妹妹何必自谦。今日礼上，妹妹临危不乱，气度非凡，令孤刮目相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带着一丝亲昵的关切，“只是……婉儿妹妹方才似乎受了惊吓，不知现下如何了？孤看她离去时，脸色甚是苍白。”
沈清瑶心中冷嗤。果然，还是放心不下他那颗重要的棋子。
“劳殿下挂心。”她语气平淡无波，“二妹妹想是方才受了些惊吓，又兼酒水污了衣衫，母亲己带她下去更衣安抚。想来……并无大碍。”她刻意在“惊吓”二字上微微一顿，目光平静地迎上萧景琰的审视，“倒是殿下，今日能拨冗前来，侯府上下，倍感荣宠。”
她西两拨千斤，将话题轻轻带过，既点明了沈清婉的失态咎由自取，又用侯府的“荣宠”堵住了萧景琰继续追问的借口。
萧景琰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深。眼前的沈清瑶，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无论他投下怎样的石子，都激不起半分他想要的涟漪。那份沉静，那份疏离，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弄？这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仿佛精心布置的棋局，棋子却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脱离了掌控。
他面上笑容依旧温雅，举杯示意：“妹妹言重了。镇国侯府乃国之柱石，妹妹及笄之喜，孤岂能不来？”他饮尽杯中酒，目光却未离开沈清瑶的脸，“说起来，孤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摹本，想着妹妹素喜丹青，改日让人送到府上，给妹妹赏玩品鉴，也算是孤给妹妹的及笄贺礼之一。”
顾恺之的摹本？好大的手笔！前世，这份“厚礼”是在她及笄后几日才送到，彼时她正沉浸在被太子“青睐”的甜蜜中，对这份礼物珍视无比，更成了她日后被攻讦“奢靡无度”的罪证之一！
沈清瑶心中警铃大作。萧景琰这是换了一种方式，试图用“雅好”来拉近距离，重新建立联系？甚至可能是新的陷阱！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寒光，再抬眼时，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的感激：“殿下厚赐，清瑶惶恐。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此等贵重之物，清瑶年少识浅，恐难领略其中真意，更不敢暴殄天物。且父亲常教导，为臣为女，当以恭俭持身为本。殿下美意，清瑶心领，此画……还请殿下收回，或赠予真正懂画惜画之人。清瑶的及笄礼，有殿下亲临见证，己是莫大荣幸，不敢再受此重礼。”
拒绝！而且是如此干脆、理由充分的拒绝！甚至搬出了“恭俭持身”的家训！
萧景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愠怒和失控感涌上心头。沈清瑶！她竟敢如此落他的面子！当着满堂宾客的面！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离得近的几位宗室和重臣，虽未听清全部对话，但沈清瑶那清晰传出的“收回”“不敢受此重礼”等字眼，以及太子殿下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足以让他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镇国侯府这位嫡长女……好大的胆子！好硬的气性！
沈崇山也听到了，他握着酒杯的手一紧，看向女儿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拒绝太子的赏赐，这……
就在气氛僵持，萧景琰眼中阴霾翻涌，几乎要压不住怒火之时——
“太子殿下，侯爷。”一个温和清越的女声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湖蓝色衣裙的少女款步而来。她身姿纤细，容貌清秀，算不得绝色，但眉宇间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却让人无法忽视。正是六品小官苏家那位名声不显的庶女，苏晚晴。
她走到近前，对着萧景琰和沈崇山盈盈一拜，姿态恭谨却不卑微：“晚晴冒昧打扰。方才听闻王妃娘娘提及园中那株百年玉兰开得正好，正邀了几位夫人小姐前去赏玩。晚晴见沈大小姐似乎得闲，不知可否有幸邀大小姐同往？也好让晚晴这等见识浅薄之人，沾沾大小姐的才情雅韵。”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话语得体，既解了太子与沈清瑶之间僵持的围，又给了沈清瑶一个完美的离场台阶，更不着痕迹地捧了沈清瑶一句。
沈清瑶心中微动。苏晚晴？前世，这个看似谨小慎微的庶女，最终却成了能在后宫倾轧中保全自身，甚至暗中襄助她的人。此刻她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她看向苏晚晴。对方也正抬眸看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没有谄媚，没有算计，只有一片清澈的平和，以及一丝……极淡的、心照不宣的了然？
沈清瑶心中瞬间有了计较。她转向萧景琰，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婉疏离的面具，微微屈膝：“殿下，王妃娘娘相邀，清瑶不敢怠慢，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萧景琰反应，便对苏晚晴颔首示意，“苏小姐相邀，清瑶荣幸之至。”
两人一前一后，在众人或探究或复杂的目光中，从容地离开了这暗流汹涌的宴席中心。
萧景琰站在原地，看着沈清瑶那月白色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乎要将薄胎瓷捏碎！他眼底的温柔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阴鸷和一丝被彻底冒犯的狂怒。
沈清瑶！好！很好！
他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挫败感和失控感！这份“厚礼”，她不要也得要！他倒要看看，她这身硬骨头，能撑到几时！
花厅角落，刚刚换了一身崭新桃红色衣裙、重新梳妆过的沈清婉，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看着太子哥哥那从未对旁人展露过的阴沉脸色，看着他死死盯着沈清瑶离去的方向，沈清婉只觉得一股蚀骨的嫉恨和怨毒瞬间淹没了她！
凭什么？！凭什么沈清瑶那个贱人敢如此落太子哥哥的面子，太子哥哥却还是……还是那样看着她？！甚至比之前更加……在意？！
她精心设计的局被沈清瑶轻易化解，让她当众出丑！如今，连太子哥哥的注意力，也似乎被那个贱人用一种更可恶的方式牢牢吸引住了！
沈清婉死死攥着手中的锦帕，指甲几乎要将其撕裂。她看着沈清瑶和苏晚晴离去的方向，眼中淬满了怨毒的寒光。
沈清瑶！今日之辱，我沈清婉记下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场！
我要让你知道，得罪我和太子哥哥的下场！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