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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太医院沈清瑶接旨——！”
内侍尖利的声音如同淬毒的蜂针，刺破太医院静室凝滞的空气。药香氤氲中，沈清瑶猛地睁开眼，眼底翻腾的寒冰风暴尚未平息，又被一股新的、沉沉的压迫感覆盖。
赐婚。
九皇子萧景珩。
碧桃带来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铁枷，沉重地压在心头。皇帝在这个时候抛出这枚棋子，其意叵测，无异于将她刚刚挣脱的囚笼，瞬间更换了锁芯。
她强撑着坐起身，动作牵动内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闷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碧桃慌忙上前搀扶，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惧。
门外，两名面容肃穆的内侍己立于阶下，为首的司礼监太监手捧明黄卷轴，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皇权独有的冰冷威压。
接旨，就意味着认命？
沈清瑶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一世，她的命，早己在诏狱饮下毒酒时，就交给了复仇的业火！岂容他人摆布！
她抬手，轻轻拂开碧桃搀扶的手，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气血强行压回肺腑。面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虚弱，但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深处，却凝聚起比之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锐芒。
“臣女沈清瑶，”她的声音嘶哑，带着病弱的喘息，却清晰而稳定地响起，“恭请圣旨。”
静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太医署当值的医官和宫人们早己被屏退，只有沈清瑶端坐榻上，碧桃垂首肃立一旁。
明黄的圣旨缓缓展开。司礼太监的声音抑扬顿挫，回荡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室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侯嫡女沈清瑶，秉性柔嘉，淑慎克孝。虽遭家门变故，然贞节烈志，洞察奸邪，其心可悯，其行可彰。九皇子萧景珩，仁孝端方，克勤克俭，与沈氏女堪为良配。为体天心，彰朕抚慰之心，特赐沈清瑶于九皇子萧景珩为正妃，择吉日完婚。望尔二人同心同德，琴瑟和鸣，不负朕望。钦此——！”
九皇子萧景珩正妃！
诏书辞藻堂皇，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什么“柔嘉淑慎”、“贞节烈志”、“洞察奸邪”，不过是将她当作一枚棋子，用最华丽的锦缎包裹，塞进另一个皇家牢笼。那抚慰是假，借机将她这个“揭破惊天内幕”的麻烦人物牢牢掌控在手才是真！
一股冰冷的嘲讽在沈清瑶心底翻涌，面上却波澜不惊。她低垂着眼睫，掩去所有情绪，声音虚弱却带着恭敬的顺从：“臣女……沈清瑶，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挣扎着下榻，在碧桃的搀扶下，对着圣旨行下叩拜大礼。动作间牵动伤势，细密的冷汗再次渗出额头，更添几分病弱和不堪重负的哀戚。
那司礼太监看着她这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了然，随即恢复公事公办的漠然：“沈小姐请起。陛下念及小姐伤病未愈，特旨允许小姐暂居太医院静养，待身体康健，再行大婚之仪。此乃陛下隆恩，小姐当好生将养，莫负圣心。”
“臣女……谨遵圣谕，叩谢陛下恩典。”沈清瑶再次叩首，声音低哑，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恩与疲惫。
内侍将圣旨交予一旁的碧桃收好，并未久留，便带着人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尽头。
静室重新恢复了死寂。唯有那卷明黄的圣旨，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压在碧桃手中，也压在沈清瑶的心上。
碧桃捧着圣旨，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都在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啊……”刚逃脱了东宫的豺狼，转头又入了九皇子的虎穴？皇家，难道就没有净土吗？
沈清瑶在碧桃的搀扶下缓缓坐回榻上，闭目调息片刻，才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她睁开眼，眸中风暴己然平息，只剩下深海般的沉静与冰冷。
“慌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气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凝，“九皇子……是个什么人？”她对这位皇子的了解，仅限于前世的零星记忆——一个几乎被遗忘在宫廷角落的影子。
碧桃一愣，抹了抹眼泪，努力回想：“奴婢……奴婢也只是听人提过几句。九皇子生母位份不高，早年间就去了，是养在太后跟前长大的。性子……听说是极安静的，不争不抢，也从不结交朝臣，整日里不是读书习字，就是……侍弄些花草药草，连自己的皇子府都像个大药园子。陛下……似乎也并不太看重这位殿下，给他的封地都是边陲荒僻之地……”碧桃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困惑和一丝同情。这样一位毫无存在感的皇子，陛下为何偏偏将小姐赐婚于他？
侍弄花草药草？
沈清瑶心中一动。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中，似乎的确有过这样的印象——一个总是低着头，在偏僻宫苑角落里安静拾掇着药草的瘦弱少年身影。皇家，最无用的爱好，往往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一个无心帝位、只懂草药药石的皇子，在皇帝眼中，或许才是最安全的傀儡人选。
将废太子案的关键“苦主”赐婚给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闲散皇子，既能全了皇家安抚忠良的“体面”，又能确保她这个掀起了惊涛骇浪的“祸水”被牢牢圈禁在皇权的眼皮底下，掀不起新的风浪。
算计！精妙的算计！皇帝萧彻，在看似震怒废黜太子的雷霆手段之下，从未放下过他帝王心术的缜密！
可萧景珩……真的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药罐子吗？沈清瑶脑中闪过苏晚晴那沉稳的眉眼，她曾提到姜贵妃在为废太子奔走……姜贵妃是宫中宠妃，她的儿子，五皇子萧景睿，可正值盛年！在太子倒台的当下，姜贵妃岂会坐视一个毫无威胁的九皇子白白捡了便宜？这赐婚背后，难道没有更深的水？那位看似无害的九皇子，难道真的甘于……当一颗永远被冷落的弃子？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蛇信，在她脑中嘶嘶作响。她看向窗棂之外。太医院的宫殿威严，但庭院一角，几株残菊在寒风中萧瑟，徒留一片枯败景象。
“苏晚晴……”沈清瑶低低唤了一声，“可有消息递进来？”当务之急，是摸清九皇子的虚实。苏晚晴那双能看清京城漩涡的眼睛，此刻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为重要。
碧桃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蜡丸，上面没有任何标记，这是苏晚晴惯用的隐秘传递方式。她捏开蜡丸，抽出里面薄薄一张素笺。
沈清瑶接过，展开。依旧是清秀的字迹，但这次的内容，却让她的眼神骤然一凝！
“九皇子萧景珩，深居简出是真，然其府内常有奇人异士出入，尤以岐黄之术见长者众。其封地看似荒僻，然有金矿之传闻。另，昨日戌时，姜贵妃宫中之总管太监，曾密会其奶公张保于东城一处废弃药王庙。”
奇人异士？金矿传闻？姜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密会萧景珩的奶公？！
这哪里是一个只会侍弄花草药草的闲散皇子？
沈清瑶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冰封的古井，深不见底。看来，这位九殿下，不仅不是废太子倒台后皇帝随意安排的弃子，反而……是一条更善于蛰伏、更懂得隐藏獠牙的……真正潜龙？！
皇帝将饱受猜忌的侯府孤女赐婚于这位看似无害、实则深藏不露的皇子……绝非仅仅是安抚和掌控那么简单！这背后的盘根错节、试探与博弈，甚至……可能是新一轮权力倾轧的开始！
新的风暴中心，正是她自己！
而那看似平静的九皇子府邸，才是真正的深渊涡流！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伴随着汹涌的斗志，在沈清瑶胸中激烈碰撞。她收起纸条，指腹在冰冷的榻沿缓缓划过，留下微不可查的指痕。
“碧桃，”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替我更衣。”
“小姐？您的身体……”
“不必多言。”沈清瑶打断她，眼中寒光凛冽，“躺在这里，只能任人摆布。既然圣旨让我‘静养’，那我就得出去‘走走’。”
深渊在前，退无可退。
那就……看看这漩涡深处，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