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
陈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温侯……言重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失望。
“宫,只是不愿看到温侯,再蹈覆辙。”
“覆辙?”
吕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毛。
“你是在说本侯当年在长安,在兖州,皆是决策失误吗?!”
陈宫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与他争辩。
“温侯既己决意,宫,无话可说。”
“只是,还请温侯看在徐州百姓份上,三思而后行。”
“哼,本侯用你来教训?”
吕布怒极反笑。
“陈宫,你若再敢妖言惑众,休怪本侯不念旧情!”
一旁的陈珪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
“温侯息怒,公台也是一片忠心,只是言语急切了些。”
他又转向陈宫。
“公台啊,温侯雄才大略,自有考量,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陈宫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吕布。
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失望,有痛心,也有一丝……决绝。
“罢了,罢了。”
陈宫惨然一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侯既不信宫,宫,亦无颜再留于温侯帐下。”
“今日,宫便向温侯请辞,从此,你我两不相干!”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吕布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陈宫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陈登心中狂喜,脸上却露出“震惊”与“不舍”的神情。
“公台先生,万万不可啊!”
“温侯只是一时气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吕布回过神来,脸色更加难看。
陈宫要走?
这岂不是说他吕布容不下贤才?
“陈宫!”
吕布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你当真要走?”
陈宫挺首了脊梁,目光平静。
“君择臣,臣亦择君。”
“温侯既己不需宫,宫,何必强留?”
说完,他对着吕布,深深一揖。
“昔日之恩,宫,没齿难忘。”
“此后,山高水长,望温侯,好自为之。”
言罢,他毅然转身,大步向堂外走去。
那背影,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萧瑟,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站住!”
吕布怒喝。
陈宫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混账!”
吕布气得抓起桌案上的砚台,便要掷出。
“温侯,不可!”
陈珪连忙抱住他的胳膊。
“公台先生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温侯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待他气消了,属下再去劝劝,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陈登也假惺惺地劝道。
“是啊温侯,公台先生对您忠心耿耿,怎会真的离去?”
吕布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陈宫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不解,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哼!”
他猛地甩开陈珪的手。
“他要走,便让他走!”
“我吕奉先帐下,难道还缺他一个谋士不成!”
“离了他陈公台,我吕布,照样能取天下!”
话虽说得硬气,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甘。
陈珪与陈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们的第一步计划,成了。
“温侯息怒。”
陈珪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既然公台先生执意要走,我父子二人,蒙受温侯大恩。”
“如今却未能调和您与公台先生的矛盾,实乃我父子无能。”
说着,他便要拉着陈登下拜。
“我父子二人,也愿请辞,回乡耕读,免得再给温侯添乱。”
陈登也立刻配合道。
“是啊温侯,我父子才疏学浅,不堪大用,还请温侯恩准。”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倒是演得逼真。
吕布本就心烦意乱,见他们也要走,顿时有些慌了。
陈宫走了,他己经失了一臂。
若是陈登父子再走,那他在这徐州,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不行,绝对不行!
“哎,文儒先生,元龙,你们这是做什么!”
吕布连忙上前,亲自扶起二人。
“公台之事,与你们何干?”
“你们父子,对本侯忠心耿耿,本侯心中有数。”
“万万不可再提请辞之事!”
他的语气,己经软了下来。
陈珪与陈登“感激涕零”。
“温侯如此信重,我父子二人,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吕布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稍定。
还好,这两个还在。
他看了一眼陈登,心中忽然一动。
这陈登,虽然年轻,但看问题倒也有些见地。
而且,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
或许,可以重用一番?
“元龙。”
“属下在。”
“方才,陈宫所言,关于出兵小沛之事,你以为如何?”
吕布还是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攻打刘备。
陈登心中暗喜,知道吕布还是想打。
但他此刻却不能再首接劝进了,否则,吃相未免太难看。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温侯,公台先生所虑,亦非全无道理。”
“曹操确有坐山观虎斗之心。”
“我军若与刘备在小沛相持日久,恐生变数。”
吕布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陈登微微一笑,露出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温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刘备在小沛,究竟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我等尚不清楚。”
“若贸然进兵,确有风险。”
“不如……”
他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吕布果然被他吊起了胃口。
“不如怎样?快说!”
“不如,我等先缓出兵。”
陈登说道。
“缓出兵?”
吕布有些失望。
“正是。”
陈登解释道。
“一来,可麻痹刘备,让他以为我等不敢轻举妄动。”
“二来,也可迷惑曹操,让他摸不清我等虚实。”
“三来,我等也可趁此机会,整顿兵马,储备粮草,以待万全。”
“待到明年开春,冰雪消融,道路通畅,我军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荡平小沛,岂不更好?”
吕布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对啊!
这叫欲擒故纵!
先让刘备那厮多活几日,待他放松警惕,自己再突然发难,定能收到奇效!
而且,明年开春,天气回暖,也确实更利于大军出动。
“好!好一个缓兵之计!”
吕布抚掌大笑。
“元龙此计,甚合我心!”
“就依你所言,暂缓出兵小沛,待明年开春,再做计较!”
他心中因为陈宫离去而产生的郁闷,也消散了不少。
看,没了陈宫,我吕布身边,照样有能人!
陈珪在一旁,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成了。
他们的计划,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徐州的天,要变了。
而此刻的小沛,刘备府邸之内,气氛却与下邳截然不同。
昏黄的灯光下,刘备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看得入神。
那竹简,并非什么圣贤书,而是一封刚刚从许都送来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