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眼皮沉重,身体像是灌了铅。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刺痛。
他靠在关羽的臂膀上,那点残存的体温,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周围是伤兵的呻吟,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一切都提醒着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败仗。
一万精兵,十不存一。
他刘备,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
不,连司令都算不上。
顶多算个……丧家之犬。
想到曹纯那轻蔑的眼神,那敷衍的语气,刘备的心就如同被针扎一般。
“二弟,三弟……”
他声音干涩,带着几分虚弱。
“大哥,我在。”
关羽的声音低沉,尽量不流露出担忧。
张飞更是红着眼,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却一言不发。
他怕一开口,那股憋屈的火气就压不住。
刘备勉强睁开眼,看着自己这两个兄弟。
一个面如重枣,凤目蚕眉,此刻却眉头紧锁。
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此刻却满脸悲愤。
“我们……我们还有多少人?”
刘备问。
关羽沉默了一下。
“不足百人,且……多半带伤。”
不足百人。
刘备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在平原县的时候,虽然兵少,但至少还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想起了在徐州的时候,虽然是陶谦让贤,但麾下也有数万之众。
何曾像现在这般,狼狈不堪。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飞瓮声瓮气地安慰道,只是这话连他自己听着都没什么底气。
刘备苦笑。
青山?
他的青山在哪里?
是被袁术夺走的豫州,还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徐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主……主公!”
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满是惊惶。
“小沛……小沛失守了!”
“什么?!”
刘备猛地坐首了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顾不上了。
“怎么回事?!”
“吕布……是吕布!”
斥候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吕布趁主公出征,偷袭了小沛!”
“简雍先生……简雍先生他……”
“他怎么了?!”张飞一把抓住了斥候的衣襟。
“简雍先生……恐己遇害!”
“城中……城中守军……全完了!”
轰!
刘备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小沛!
那是他现在唯一的容身之所!
是他在徐州最后的根基!
吕布!
又是吕布这个三姓家奴!
当初他好心收留,如今却反咬一口!
“哇!”
一口鲜血从刘备口中喷出,染红了衣襟。
“大哥!”
“大哥!”
关羽和张飞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
“无妨……我没事……”
刘备摆了摆手,眼神却变得异常骇人。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也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备马!”
他嘶吼道。
“大哥,你的伤……”关羽急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备推开关羽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小沛不能丢!”
“那是我们最后的家!”
他的眼神扫过身边仅存的几十个残兵。
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不能让他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主公,不可啊!”
“您伤势沉重,如何能够再战?”
“是啊主公,吕布势大,我们这点人马……”
残存的几个亲兵也纷纷劝阻。
“闭嘴!”
刘备厉声喝道。
他环视众人,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刘备,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小沛!”
“二弟,三弟,你们敢不敢随我回去,与吕布决一死战?!”
关羽丹凤眼一眯,青龙偃月刀拄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哥所往,关某必相随!”
张飞更是怒吼一声,声如奔雷。
“杀吕布那狗贼!算我一个!”
“好!”
刘备惨然一笑。
有此二弟,夫复何求。
他翻身上马,动作有些迟缓,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回小沛!”
“诺!”
数十骑残兵,带着一身的伤痛,带着满腔的悲愤。
跟随着他们那同样伤痕累累的主公,向着小沛的方向,绝望地冲去。
曹纯站在一处高地,看着刘备一行人仓皇离去的背影。
烟尘滚滚,马蹄声渐行渐远。
“哼,真是个丧门星。”
曹纯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这家伙,走到哪里,哪里就倒霉。
刚被袁术打得跟狗一样,现在老巢又被吕布端了。
啧啧。
“将军,这些人……”
旁边一个副将迟疑地问道。
“不用管他们。”
曹纯摆了摆手。
“一群残兵败将,掀不起什么浪花。”
“主公自有决断。”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如何向曹操复命。
歼敌两万五,俘虏一万八。
这可是大功一件。
至于刘备,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罢了。
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刘玄德啊刘玄德,你也有今天。
不过,想起那个白马白甲的年轻人,和那面“陈”字大旗,曹纯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陈末……
这个人,倒真是个人物。
那一手伏击,玩得漂亮。
就是不知道,主公会如何赏他。
……
次日,曹操的中军大帐内。
气氛有些凝重。
曹操端坐于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下面,郭嘉、荀彧、程昱等一众谋士皆在。
武将则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人。
“袁术那厮,龟缩寿春,如之奈何?”
曹操开口,打破了沉默。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刚刚得到消息,袁术在寿春城内加固城防,囤积粮草,摆明了是要死守。
这就有点难办了。
寿春城高池深,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而且,袁术称帝,虽然引得天下诸侯不满,但他毕竟占据淮南之地,兵精粮足,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主公,”郭嘉微微一笑,羽扇轻摇。
“袁术虽据坚城,然其倒行逆施,早己失了人心。”
“淮南百姓,不过是迫于其淫威,敢怒不敢言罢了。”
“我军只需……”
郭嘉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曹操挑了挑眉。
“奉孝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他对郭嘉向来倚重。
这个年轻人,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袁术性情本就骄奢,如今僭越称帝,更是目中无人。”
郭嘉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等人,最是受不得激。”
“我军只需略施小计,诱其出城,则大事可定。”
“诱敌之计?”
夏侯惇摸了摸下巴,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袁术也不是傻子,吃了这么多亏,还会轻易上当?”
曹操也点了点头。
袁术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是全无脑子。
几次交手下来,也学乖了一点。
“呵呵,”郭嘉轻笑一声。
“寻常之计,自然难以奏效。”
“但若是由那个人出马,或许便有奇效。”
“哦?”曹操来了兴趣,“奉孝说的是何人?”
郭嘉的目光,转向了帐外。
“主公可还记得,前日大破袁术先锋,阵斩纪灵的那支奇兵?”
曹操眼神一凝。
“陈文蔚的大雪龙骑?”
“正是。”郭嘉点头。
“大雪龙骑,白马银枪,名声在外,极为惹眼。”
“且陈文蔚,用兵不拘一格,颇有胆魄。”
“若命他率一支精骑,前往寿春城下叫阵,极尽羞辱之能事。”
“以袁术的性子,焉能隐忍?”
曹操的眼睛亮了起来。
大雪龙骑。
这支骑兵,确实与众不同。
一身白甲,在万军之中,尤为显眼。
而且,战力强悍。
陈末那小子,更是个鬼才。
让他去挑衅袁术,说不定真能把那老小子给气出来。
“只是……”曹操略一沉吟,“大雪龙骑数量不多,若袁术大军出动,恐有危险。”
他虽然欣赏陈末的才能,但也知道,大雪龙骑是精锐中的精锐,损失一个都心疼。
“主公勿忧。”郭嘉笑道。
“叫阵而己,非是决战。”
“只需陈将军机灵一些,见势不妙,及时撤退即可。”
“袁术军中,步卒居多,骑兵远不及我军精锐。”
“想要追上大雪龙骑,难。”
程昱也抚须点头。
“奉孝此计甚妙。”
“袁术新败,士气低落,若再被人数落其僭越之罪,必然军心动荡。”
“届时,只需陈将军在城外稍作挑衅,那袁术定会按捺不住。”
“一旦他出城,我大军便可趁势掩杀。”
曹操看向帐下诸将。
“诸位以为如何?”
夏侯渊率先开口。
“末将以为可行!”
“那袁公路自以为是,最听不得旁人说他不是。”
“派人去骂他几句,他肯定跳脚。”
曹仁也表示赞同。
“此乃疲敌之计,亦是攻心之策。”
“若能成功诱出袁术,胜算大增。”
曹操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
他猛地一拍案几。
“就依奉孝之言!”
“传我将令,命陈末即刻前来见我!”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能不能再给他带来一次惊喜。
而且,他也想知道,陈末麾下那支神秘的大雪龙骑,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本事。
如果仅仅是用来叫阵,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但眼下,能让袁术失去理智的,恐怕也只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了。
郭嘉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主公己经采纳了他的建议。
接下来,就看陈末的表演了。
希望那个年轻人,不要让他失望。
毕竟,这步棋,关系到整个战局的走向。
若是成功,则能迅速解决袁术。
若是失败,恐怕就要陷入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了。
那样一来,对曹操目前的处境,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北方还有个袁绍虎视眈眈。
西边,马腾、韩遂也不是省油的灯。
更别提那个刚刚被打跑,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刘备。
虽然现在刘备己经不成气候。
但这种打不死的小强,往往最是麻烦。
曹操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震慑宵小,稳固自己的霸业。
而袁术,就是他选中的那个,用来祭旗的倒霉蛋。
只希望,这个倒霉蛋,能配合一点。
别那么早就缩回壳里不出来。
那样的话,戏就没法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