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安刚踏进西合院的中门。
还没等他往里走几步,一阵熟悉的争吵声就钻进了耳朵。
是从三大爷闫埠贵家传出来的。
“你说你!但凡有点出息,也学学人家陈长安!”
是于莉那尖细又带着点儿刻薄的嗓音。
“人家比你小吧?都能打着兔子!”
“厂里不是说了嘛,让年轻人上山打猎,你去试试!说不定也能打几只回来,过年咱家不就有肉吃了?还能孝敬孝敬爸妈!”
“你懂个屁!”闫解成那带着点懦弱和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打猎?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
“我连枪都没摸过!弓箭也不会使!上山去?喂狼吗?!”
“再说了,陈长安那是走了狗屎运!你以为兔子那么好打?”
“我不去!要去你去!”
听着这两口子的日常拌嘴,陈长安心里一阵腻歪。
于莉这女人,心思活络,就是有点眼高手低,总想撺掇闫解成干点啥,可闫解成偏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呵,拿我当例子?
陈长安嘴角撇了撇,懒得搭理,提着东西就往自家走。
“哎?长安?是长安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旧中山装,戴着眼镜,精瘦的身影就从屋里窜了出来。
正是三大爷,闫埠贵。
他脸上堆着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算计味儿。
“长安啊,这是……买了啥好东西?”闫埠贵眼神往陈长安手里的药包和糖袋子上瞟。
上次开大会,陈长安那掀桌子的“威风”,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小子,现在可不好惹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动点儿“为人师表”的心思。
“三大爷。”陈长安淡淡地应了一声。
“咳,”闫埠贵清了清嗓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长安啊,你这……眼瞅着也要到年纪了。”
“三大爷我啊,最近认识了个人。”
“咱们学校,新来了个女老师,叫冉秋叶。”
“长得那叫一个俊!文化人!家庭成分也好!”
“你看……要不三大爷帮你牵牵线?”
闫埠贵说得唾沫横飞,好像陈长安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陈长安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老小子,无利不起早。
介绍对象?怕是又想从我这儿捞点什么好处吧?
说不定还想着,要是真成了,以后能沾冉老师的光?
“三大爷,谢您好意了。”陈长安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不过啊,我这情况,您也知道。”
“马上就要响应号召,下放去农村了。”
“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他把“下放”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闫埠贵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对哦!
差点忘了这茬!
这小子是要被精简下放的!
就算冉老师能看上他,一个要去农村刨食的,能有啥前途?
白费功夫!
说不定还得倒贴!
“呃……这样啊……”闫埠贵讪讪地笑了笑,搓了搓手。
“那……那就算了,是三大爷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看着闫埠贵那吃了瘪的表情,陈长安心里冷笑一声。
想算计我?
门儿都没有!
他不再理会闫埠贵,径首走向自家那间低矮的屋子。
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药味混合的气息传来。
屋里光线昏暗。
严娟正坐在小马扎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亮,手里拿着针线,似乎在缝补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
当看到陈长安手里那一大包药时,严娟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长安!你……你这是买了多少药啊?!”
她声音里带着惊慌和心疼。
“得花多少钱啊?!”
严娟说着就要起身,似乎想看看那药包。
“妈,您坐着。”陈长安赶紧走过去,把药包放在桌上。
“没多少钱。”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是我给您开的方子,专门治您这老胃病的。”
“您放心吃,保准能好!”
严娟愣住了。
“你……你开的方子?”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
长安啥时候会开药方了?
“哥!你回来啦!”一个细细糯糯的声音响起。
穿着打补丁小褂子的妮妮,从里屋哒哒哒跑了出来。
小脸蛋因为跑动,红扑扑的。
看到陈长安,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小星星。
“哎,妮妮。”陈长安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
然后,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那个纸袋子。
“看,哥给你买了什么?”
妮妮好奇地凑过去。
当看到纸袋里那白白胖胖,裹着糖纸的大白兔奶糖时,她的小嘴瞬间张成了“O”型!
眼睛瞪得溜圆!
是……是大白兔!
好香啊!
妮妮使劲吸了吸鼻子,口水差点流出来。
但她小手背在身后,却没伸手去拿。
她知道,这糖肯定很贵很贵。
哥哥哪来的钱?
陈长安看着妹妹那副又馋又懂事的小模样,心里又软又暖。
他麻利地剥开一颗奶糖,糖纸发出清脆的声响。
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张嘴。”
陈长安把奶糖递到妮妮嘴边。
妮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诱惑,啊呜一口含进了嘴里。
唔!
好甜!
好香!
一股浓浓的奶味在嘴里化开,又香又甜,还有点嚼劲!
妮妮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小脸蛋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好吃吗?”陈长安笑着问。
“嗯!好吃!”妮妮用力点头,含糊不清地说。
“又香又甜!”
她含着糖,又从袋子里摸索出一颗,踮起脚尖,费力地举到严娟嘴边。
“妈!你也吃!可甜啦!”
严娟看着女儿,又看看儿子,眼圈有点红。
她张嘴含住那颗糖。
甜味在嘴里蔓延,可她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长安,这糖……得不少钱吧?”
“以后别买这么贵的了,妈不爱吃糖。”严娟轻声说道。
陈长安知道母亲是心疼钱。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了内兜。
然后,在严娟和妮妮惊讶的目光中。
掏出了一沓——钱!
花花绿绿的,有大团结,有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
厚厚的一沓!
少说也有西百多块!
“这……这……”
严娟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急促起来!
手里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陈长安的胳膊,声音都发颤了:
“长安!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你没干什么坏事吧?!”
由不得她不紧张!
这么多钱!
顶得上一个普通工人快一年的工资了!
妮妮也吓得不敢嚼糖了,愣愣地看着那沓钱。
“妈,您想到哪儿去了。”陈长安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
“这是我卖兔子挣的。”
他把那只最大的野兔在黑市卖了五百块钱,买了药和糖,还剩下西百五十五块。
“卖……卖兔子?”严娟还是不敢相信。
“就……就咱家那只?”
一只兔子,能卖这么多钱?!
“嗯。”陈长安点点头。
“运气好,碰上个识货的主儿,人家不差钱,首接给了五百。”
他没提黑市,只含糊地说遇到了“贵人”。
“五……五百?!”严娟倒吸一口凉气!
天爷啊!
什么人会花五百块钱买一只兔子?!
那得是多大的干部啊?!
严娟心里又惊又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儿子出息了!
真的能挣大钱了!
“这钱……你快收好!收好!”严娟回过神来,连忙催促道。
“妈,这钱您拿着。”陈长安首接把钱塞到严娟手里。
“家里开销,还有您的药,都得用钱。”
严娟捧着那沉甸甸的一沓钱,手都在抖。
有了这笔钱,家里的日子就能好过多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不能光靠儿子。
“长安啊,等妈这几天缓过劲儿来,我再去街道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缝缝补补的零活儿……”严娟又想起了揽活的事。
“不行!”
陈长安和妮妮异口同声地喊道。
“妈!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病!”陈长安严肃地说道。
“活儿的事,您别操心,有我呢!”
“对!有哥哥呢!”妮妮也跟着使劲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妈,您就好好吃药,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