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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雪，说下就下，而且一来就没完没了。傍晚时分，天色己经完全黑透，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鹅毛般的雪片夹杂在呼啸的北风里，劈头盖脸地往下砸。胡同里的路灯昏黄暗淡，光线被风雪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坑洼不平、早己被踩得泥泞不堪又覆上新雪的地面。
秦淮茹裹紧了身上那件旧棉袄，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大妈亲戚家那个大杂院走。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从供销社买来的、沉甸甸的玻璃煤油瓶，瓶口用软木塞和一层油纸仔细封着。
这是王大妈非让她出来买的，说是家里煤油用完了，晚上摸黑不方便。秦淮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这么大的风雪，路又滑，可王大妈拿出长辈的架势，她一个寄人篱下的乡下姑娘，哪里敢说个不字。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的皮肤冻得生疼。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泥泞和积雪中辨认着路径。这条胡同相对偏僻，路灯隔得老远，光线昏暗，西周静悄悄的，只有风雪肆虐的呼啸声。
就在她走到一个拐角，地面结了一层暗冰的地方，脚下猛地一滑！
“哎呀！”秦淮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泥地里。更糟糕的是，她下意识用手去撑地，手里那个沉重的煤油瓶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摔在几步外的硬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刺耳。
一股浓烈的煤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秦淮茹顾不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摔疼的屁股和扭到的脚踝，挣扎着扭头看去，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那宝贵的煤油，正迅速地渗入泥雪地里，转眼就没了一大半！这可是她排了半天队才买到的！回去怎么跟王大妈交代？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棉裤，脚踝处传来阵阵刺痛，加上摔碎煤油的惊慌和懊恼，秦淮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天寒地冻，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无助感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她趴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
“秦同志？是你吗？出什么事了？”
秦淮茹猛地抬头，只见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风雪照了过来，光柱后面，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快步走近——是李卫国！
他穿着厚实的工装棉袄，头上戴着棉帽，手里提着一个工具包，看样子像是刚从厂里回来。
“李……李技术员……”秦淮茹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窘。
李卫国几步走到跟前，看到趴在地上的秦淮茹和旁边碎裂的煤油瓶，立刻明白了情况。他没有多问，先把手里的工具包放下，弯腰伸手，动作稳健有力地将秦淮茹从冰冷的地上扶了起来。
“摔着哪儿了没有？能站稳吗？”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脚……脚脖子好像扭了一下……”秦淮茹被他扶着胳膊，这才感觉到右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李卫国眉头微皱，扶着她站稳，然后蹲下身，借着手电光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动作很规矩，只是轻轻碰了碰，没有丝毫逾越。“还好，没伤到骨头，可能就是扭伤了韧带。回去得用热水好好敷敷。”
他又看了看地上那摊迅速渗入雪地的煤油和玻璃碎片，说道：“煤油洒了就洒了，人没事就好。这玻璃碴子得收拾一下，免得扎到别人。”说着，他竟真的俯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地将大块的玻璃碎片捡起来，扔到墙角的垃圾堆里，又用脚边的积雪将洒了煤油的地方覆盖掩埋。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看到秦淮茹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都在发抖，想了想，把自己脖子上那条半新的、灰色毛线围巾解了下来，不容分说地递给她：“天太冷了，你穿得单薄，这个先围上，别冻坏了。”
“不……不用……”秦淮茹下意识地想拒绝。
“拿着！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卫国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秦淮茹看着递到眼前的围巾，上面似乎还带着对方身体的温度，鼻头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也顾不上擦，默默地接过来，胡乱地围在自己脖子上，一股暖意瞬间驱散了些许寒冷。
“走吧，路滑，我送你一程。”李卫国重新提起工具包，一手拿着那个亮度明显比普通手电筒强一大截的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另一只手则虚扶着秦淮茹的胳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却又给予了足够的支持。
两人一瘸一拐地在风雪中慢慢往回走。一路无话，只有呼啸的风声和两人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咯吱”声。秦淮茹低着头，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那份稳固的力量，还有脖颈间那条围巾带来的、混合着淡淡肥皂味的温暖气息，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身旁的李卫国。风雪中，他的侧脸线条硬朗，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步伐沉稳。这一刻，他就像是风雪夜归人途中遇到的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沉默，却无比可靠。
终于，大杂院那低矮的门楼出现在眼前。
“到了。”李卫国停下脚步，松开了扶着她胳膊的手，将手电筒的光照向院门，“回去赶紧用热水泡脚，找点红花油或者活络油揉一揉。要是疼得厉害，明天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他顿了顿，又从自己那个军绿色的帆布工具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密封严实的黄铜色金属扁油壶（系统出品，外观符合时代），递给秦淮茹：“我这儿正好还有点备用的煤油，不多，你先拿去应急用。别跟王大妈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自己又去买的，免得她多想。”
秦淮茹接过那个入手微沉的小油壶，感受到上面传来的金属的冰凉和对方手掌的余温，心里那点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了。她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行了，快进去吧，外面冷。”李卫国仿佛没看到她的眼泪，语气依旧平静，“围巾先用着，不着急还。”
说完，他便点了点头，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消失在茫茫的风雪夜色中。
秦淮茹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混着温热的泪水。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小油壶，脖子上的围巾散发着让她心安的暖意。回想起刚才在雪地里的无助，再想到此刻这份沉甸甸的关怀和帮助，对比王大妈和贾张氏那些虚伪的“关心”和背后的算计……
这一刻，她心里无比清晰地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那个叫李卫国的技术员，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灰暗困顿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