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苦香裹着一丝甜腥,我捧着陶炉的手被烫得发麻。
刘嬷嬷的手指还搭在炉耳上,她的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这是长期接触蛊毒的迹象。
"姑娘可是嫌药太苦?"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我抬头时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那抹红与地窖陶罐上的巫纹如出一辙。
我喉间涌上腥甜,猛地偏过头咳嗽。
药汁在炉里翻涌成小漩涡,在炉底沉淀的刹那,一丝紫得发黑的粉末粘在炉壁上,像被人刻意撒进去的。
心跳陡然快了三倍。
我借势踉跄,袖口擦过炉壁,那点紫粉便随着布料褶皱钻进袖中。
刘嬷嬷忙来扶我,我能感觉到她手腕处凸起的骨节抵着我手背——这双手,给陆寒舟递过多少次参汤?
给我煎过多少帖"退烧药"?
"嬷嬷且去歇着。"我按住她欲掀炉盖的手,"我自己盯着火候。"
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又迅速堆起笑:"姑娘这说的什么话,老奴本该......"
"我想静会儿。"我垂眸盯着药汁,听见她裙角扫过青砖的沙沙声。
门闩落下的瞬间,我立刻掀开炉盖——紫粉己经溶进药汤,只余极淡的痕迹,像块浸了毒的糖,化在苦药里。
第二日卯时三刻,丁翁背着药箱来替我诊脉。
他白须上沾着晨露,指尖搭在我腕间时,我悄悄捻动袖中紫粉。
"脉相虽弱,倒是稳了。"他捋着胡子抬头,我瞥见他掌心泛出极淡的青纹,像藤蔓般爬向手腕。
"丁老可曾见过这种纹路?"我突然扣住他手腕。
他猛地抽手,药箱"哐当"落地,银针滚了一地:"姑娘莫要玩笑,老朽不过是......"
"是巫族的引蛊纹。"我蹲下身,指尖划过他脚边一枚刻着蛇纹的银锥——前日他替我敷药时,这东西还在他药囊最深处。
丁翁的脸瞬间煞白。
我捡起银锥,锥尖沾着半干的血渍,是沈府灭门那日的暗紫色。
"沈姑娘......"他喉结滚动,"老奴也是被逼的......"
"逼你的是陆寒舟?"我攥紧银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给了你什么?
解药?
还是让你活过血瘴的法子?"
他张了张嘴,院外突然传来王统领的吆喝:"丁先生,王爷召你去前堂!"
丁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抓起药箱就往外跑。
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袖中紫粉被汗水浸成湿团——原来这所谓的"江湖名医",不过是陆寒舟养的蛊虫。
戌时三刻,我借着月光摸去密室。
地窖的砖缝里还渗着潮气,我顺着前日发现的木箱摸索,指尖触到个绣着金凤凰的荷包。
金线己经褪成淡金色,却还能辨出凤尾的弧度——这是我七岁那年被师父抱走时,母亲塞在我怀里的。
后来师父说,我昏迷时被山贼劫走,荷包早丢了。
"昭雪?"
刘嬷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迅速将荷包塞进袖中转身,看见她举着烛台,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姑娘怎的又来这阴湿地方?"
"找些药材。"我盯着她鬓角的银簪——那是我师父常戴的素银款式,"嬷嬷可曾见过这样的荷包?"
她的烛台晃了晃,蜡油滴在青砖上:"这......这是慧空大师的绣工。"
"师父?"我攥紧荷包,"他当年托你照看我,可曾说过什么?"
"夜深了。"她别过脸,"姑娘该回房了。"
我没动。
风从通气口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刘嬷嬷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两个,一个是替我掖被角的老仆,一个是往我药里撒蛊粉的帮凶。
陆寒舟的书房在子时才熄了灯。
我摸着腰间的凤羽,指尖刚触到门楣,就被一道热流弹开——是巫族结界。
凤羽泛起暖金色的光,我咬着唇将它按在门环上。
结界像块化不开的胶,黏得我指尖生疼。
首到凤羽渗出血丝,"咔"的一声,门闩自己滑开了。
案几下的暗格里,躺着本泛黄的手札。
我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字刺得我眼睛发疼:"血凰体质觉醒三条件:血脉纯正、凤凰印记、至亲献祭。"
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个模糊的"祭"字。
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抱着我冲进乱葬岗,他后背插着的巫针还在渗血,却笑着说:"昭昭,你要好好活着。"
原来他不是要送我离开,是要用自己的命,替我垫上这最后一个条件。
后半夜,我将荷包放在妆台上。
刘嬷嬷端着参汤进来时,汤碗"当啷"摔在地上。
"这是慧空大师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蹲在地上捡碎片,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这东西能护你一命......可老奴没护住,没护住啊!"
我蹲下去替她捡碎片,指尖触到她手背的老茧:"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命格?"
她的手猛地一颤,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荷包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姑娘该睡了。"她起身要走,我抓住她的衣袖:"嬷嬷,当年沈府灭门,是不是......"
"嘘——"她突然捂住我嘴,眼神惊恐地望向窗外。
月光下,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廊下,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寒舟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荷包,又落在刘嬷嬷滴血的掌心,突然笑了:"昭雪怎的还没睡?"
我松开刘嬷嬷的衣袖,任她跌跌撞撞跑出去。
陆寒舟走到我面前,指尖抚过后颈的烙印,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巫纹在发烫——和丁翁掌心的,和药炉上的,一模一样。
"我给你换了新药。"他拿起妆台上的参汤,"治烧的。"
我盯着他喉结滚动的模样,突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伤口上。
凤凰之力顺着血脉往上涌,他掌心的巫纹瞬间暴起,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他猛地抽回手,玄色广袖扫落妆台的脂粉盒。
我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道:"王爷的巫纹,比昨日乱了。"
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指腹碾过我眼尾的红痣:"昭雪可知,激怒一只困了三百年的蛊,会有什么下场?"
我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将手悄悄按在藏着蛊虫的药囊上——里面的小东西正疯狂蠕动,像在预告什么。
窗外的血瘴突然发出呜咽声,像千万人在哭。
我后颈的烙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恍惚间听见远处传来蛊虫振翅的声音,一声,两声,像极了当年沈府灭门夜,从房梁上掉下来的——
"睡吧。"陆寒舟替我掖好被角,"明日早朝,本王陪你去。"
他走后,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札。
月光照在"至亲献祭"西个字上,泛着冷森森的光。
而袖中那点紫粉,不知何时渗进了皮肤,在我腕间爬出一道细红的痕——像条正在苏醒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