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角的闷响撞得耳膜生疼,我蹲在竹屋残垣里,指尖被碎木刺扎出血都没察觉。
陆寒舟的外袍搭在我肩上,还带着他后心的血渍,那是方才替我挡蛊毒时崩开的伤口。
"昭雪。"他的声音压得低,玄色靴尖踢开块焦黑的木板,"孟老先生的医案箱。"
我手一抖,箱盖"咔嗒"落地。
箱底躺着半本未烧尽的手札,泛黄纸页被火舌舔去半角,却正好露出歪斜的字迹——"血瘴之源,在青鸾峰下蛊坛。"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十年前母亲咽气前用血在我掌心画的那只青鸾,此刻正顺着血管发烫。
我抬头看陆寒舟,他垂眸着腰间青铜镜的纹路,指节因用力泛白:"那是我族圣地,由十二重巫蛊阵守护。"
"咳——"
篱笆外的咳嗽声惊得我差点松手。
月光漫过断墙,照见老猎户孙伯佝偻的身影,猎枪斜扛在肩上,枪管还沾着新鲜的松脂。
他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裤腿草屑:"要进蛊坛,走后山悬崖的野猴道。"
陆寒舟的巫纹在腕间闪了闪,又隐进衣袖。
我按住他欲摸匕首的手——孙伯的猎靴沾着山泥,裤脚还别着我前日送他的驱毒艾草,是可信的。
"我给你们带路。"孙伯朝我们招招手,转身时腰间的铜铃晃出细碎声响,"再晚,巫兵的嗅魂犬该翻过山脊了。"
野猴道比我想象中更险。
我攀着结满青苔的藤蔓往下挪,山雾裹着寒气往领口钻,低头时只能看见自己悬在半空的脚尖——石径窄得仅容半只脚,岩缝里还嵌着几截动物骸骨,不知是野猴还是山狼的。
"看那棵歪脖子松。"孙伯突然拽住我手腕,他的掌心像块老树皮,勒得我腕骨生疼。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山雾里隐约露出半截松枝,树根处堆着新土,"底下埋着我儿子。"
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喉结滚动着咽下什么:"上个月秦无涯抓了三十个村民修阵,说要拿活人祭阵基。
我儿子...他才十六岁,昨晚托梦说胸口压着块磨盘,喘不上气。"
山风卷起他灰白的发,我这才发现他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未干的泪。
冰蚕在我怀里蠕动,幽蓝的光透过衣襟渗出来。
我摸出锦盒塞进他掌心:"等破了阵,我用冰蚕替他解蛊。
冰蚕食蛊毒而生,能把他体内的咒虫全啃干净。"
孙伯的手指在锦盒上半晌,突然用力攥紧,指节发白:"好。"
行至半山腰,石缝里突然伸出只血手。
那手像块泡烂的抹布,指甲缝里塞着黑泥,手腕上还缠着半截麻绳。
我倒退半步撞在陆寒舟胸口,他的巫纹瞬间爬满手臂,却在看清来人时顿住——是村东头的刘铁匠,上个月被巫兵拖走时还骂骂咧咧,此刻破布衫浸着黑血,整个人像从血缸里捞出来的。
"姑娘!"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血沫溅在我鞋面上,"我是替他们铸阵钉的铁匠。
阵眼在祭坛最深处的青铜鼎里,可...可鼎里全是小孩的骸骨!"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半枚铜钉,锈迹斑斑的钉身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
我接过时指尖发颤——那是沈家祖传的"镇邪纹",和我家祠堂柱础上的一模一样,连云雷纹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我爹传给我的刻刀。"刘铁匠的眼泪混着血往下淌,"他们逼我刻沈家的纹,说能镇住血凰的魂。
我...我对不起沈家满门。"
山风突然卷来黑雾,腐臭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陆寒舟的巫纹在袖口若隐若现,他扯下外袍罩住我,玄色布料上的金线突然亮起,像活过来的金蛇。
我这才发现那金线织法古怪,每根都是双股绞缠,正是巫族典籍里记载的避邪丝。
"嗅魂阵。"他贴着我耳边低喘,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垂,"秦无涯在找血凰的气息。"
孙伯拍了拍腰间的竹筒,艾草的苦香顿时漫开:"我早备了熏香,野猴子都闻不出味儿。"
下方突然传来巫兵的喊喝:"血凰在附近!
给我搜!"脚步声像闷雷般逼近,陆寒舟拽着我钻进石缝,孙伯断后,用松枝扫去我们的脚印。
石缝窄得只能侧着身子,我后背贴着冰凉的岩壁,能清晰听见陆寒舟的心跳——一下,两下,和我掌心的青鸾印记同频。
石缝尽头是道垂着蛛网的石门。
门楣上的巫纹被凿去大半,露出底下模糊的"青鸾"二字,和我掌心里的印记如出一辙。
我摸出刘铁匠给的铜钉对准门缝,"咔嗒"一声,石门竟应声而开。
腐肉混着香灰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漏进门内,照见远处飞檐上的青铜兽首——那是祭坛的檐角。
"到了。"陆寒舟握住我发颤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冰蚕传到我腕间,"怕么?"
我望着门内影影绰绰的石俑,喉咙发紧。
可山脚下孙伯儿子的新坟,刘铁匠手里带血的铜钉,沈家祠堂被焚毁前母亲的血书,突然全涌进脑子里。
我反手将冰蚕塞进他掌心:"怕,但更怕这山下的冤魂,再等下去。"
他的指腹轻轻蹭过我发顶,外袍金线的光映得他眉眼温柔。
我这才注意到那金线织的是并蒂莲纹,针脚细密得像女子绣的——或许是他母亲,或许是某个故去的族人。
巫兵的喊喝声更近了。
陆寒舟拉着我跨进石门,门内的雾气突然翻涌,像有无数只手在推我们向前。
我回头望了眼被关上的石门,月光里,那半枚铜钉还嵌在门缝里,"沈"字的刻痕在夜色中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