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金鳞化入后颈时,我听见骨骼发出细碎的轻响。
那不是痛,是某种被封印了二十年的东西,终于挣开了枷锁。
金纹顺着锁骨爬至咽喉,在颈侧汇作半枚火焰形状的印记——和记忆里阿娘梳妆时,铜镜映出她后颈的红痣,轮廓竟分毫不差。
"昭雪......"
陆寒舟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我抬眼望他。
他站在祭坛中央的金光里,玄色蟒袍被气浪掀得翻卷,袖口的青黑蛊纹正顺着腕骨往上攀,像活过来的毒蛇。
可他的指尖还保持着前一刻要触碰我的姿势,指节泛着青白,仿佛只要我愿意,那双手就能立刻收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以为我只是个棋子?"我开口时,声音里裹着自己都陌生的清越,像是有凤鸣在喉间震荡。
金纹漫过眼尾的瞬间,祭坛石壁上的血凰图腾突然活了——无数道金光从图腾中窜出,绕着我盘旋成漩涡,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尾翎般的光纹足有三丈长,每一根都在噼啪作响。
他喉结动了动,红痣在金光里泛着妖异的血色:"我从没想过......"
"你忘了。"我打断他,体内的热流正顺着经脉往西肢百骸涌,连指尖都在发烫,"我是血凰命格的继承者。"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整座祭坛突然发出轰鸣。
头顶的石穹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有碎石簌簌砸下,却在离我三尺处被金芒弹开,碎成齑粉。
陆寒舟的瞳孔骤缩,那抹藏在眼底的慌乱终于再也掩不住——原来他也会怕。
怕什么?怕我觉醒后的力量?怕我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突然抬手结印。
青黑蛊纹顺着他的手臂暴起,在掌心凝聚成团黑雾,黑雾里浮着半枚青铜铃铛,铃铛上的咒文我再熟悉不过——是当年在沈府密室里,我从阿爹日记本上拓下来的巫族禁术,名为"锁魂铃"。
"你敢用这东西?"我冷笑,左手按上腰间的药囊。
逆咒蛊卵在囊里发烫,那是三个月前他强行种在我体内的蛊,此刻竟顺着我的血脉往上钻,在指尖凝成半粒金砂。
我早该想到的——他以为用蛊毒能控制我,却不知我每日用太医院的雪魄草温养,早把那蛊卵炼化成了"凰血共鸣器"。
金砂与黑雾相撞的刹那,祭坛里炸开刺耳鸣响。
我被气浪掀得撞在石壁上,后背的血凰图腾硌得生疼,可那疼反而激得体内金芒更盛。
我望着对面的陆寒舟,他的玄袍被撕出几道口子,露出胸口狰狞的蛊纹,可他仍在咬牙结印,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
"够了!"我大喝一声,掌心的金芒骤然凝聚成短刃。
那刀刃薄如蝉翼,却泛着熔金般的光,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团活火。
我踉跄着逼近他,刀尖抵住他心口的位置,"说,你为何留我性命?"
他望着那柄刃,突然笑了。
那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淡,像春雪落在冰面上,转眼就要化了:"因为你是唯一能终结这场诅咒的人。"他缓缓摊开左手,掌心里躺着半枚玉佩——和我方才按进祭坛的那枚,纹路严丝合缝,连边缘的缺口都一模一样。
"我们......其实是兄妹。"
短刃在我手里晃了晃。
有什么东西"咔"地碎了。
是我二十年的仇恨?
是他精心布下的局?
还是......沈府灭门那晚,阿娘塞进我怀里的半块玉佩里,藏着的最后半封血书?
"你骗我!"我咬着牙,刀尖又往前送了半寸。
他的血顺着刃尖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猛地一颤。
可那刀终究没刺进心脏——我偏了半寸,划破他心口的皮肤,却避开了要害。
"这一刀,是为了我全家。"我盯着他胸前的血珠,听着自己发颤的声音,"若你说的是真......"
"没有若。"他伸手握住刀刃,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昭雪,沈府灭门那晚,我阿爹带着巫人冲进府时,我就跟在他马后。
我看见你缩在密室的柜里,看见你阿爹护着你被砍倒......"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我本想救你,可阿爹说,血凰命格的人必须死,否则巫族血脉会被反噬......"
"所以你就放任他们屠了我全家?"我猛地抽回短刃,金芒在刀刃上暴涨,"所以你二十年都在骗我?"
他没有躲,只是望着我后颈的金印,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悲怆:"我藏起了另一半玉佩,我在太医院等了你十年,我甚至......"
"够了!"我转身背对着他,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祭坛外的风灌进来,卷着他的血腥气钻进鼻腔。
金纹还在我体内翻涌,可方才那股要焚尽一切的热,此刻却烫得我心慌。
短刃在掌心里渐渐淡去,只余下一片金芒覆在我手背上。
我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沾着他的血,那血正顺着纹路往金芒里钻,像在找什么归处。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是他站起身的动静。
我没回头,却听见他走到我身侧,轻声说:"这血契,是当年阿娘用命给我们种下的。
你后颈的金印,和我心口的蛊纹,本就是一体......"
"滚。"我打断他,声音哑得厉害,"我现在不想听。"
他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我听见脚步声往祭坛外去了。
风卷着他的衣摆扫过我脚边,带起一片血珠,落在地面的金纹上,滋滋作响。
我抬手摸后颈的金印,那里还残留着金鳞化入时的灼热。
祭坛中央的玉佩仍在发着光,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尾翎般的光纹还在晃动,只是比方才暗了些。
手背上的血己经干了,结成暗红色的痂。
我盯着那痂,突然发现,在金芒的映照下,那血痂里竟泛着极淡的金光——和我体内的凰血,一个颜色。
短刃的虚影又在掌心浮现,我无意识地握紧手,刃尖刺进掌心,渗出的血珠落在金芒上,瞬间被吞没。
祭坛外传来更剧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我望着石壁上自己的影子,尾翎光纹的末端,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裂痕。
那裂痕很浅,却像根细针,扎得我后颈的金印隐隐作痛。
我突然想起,阿娘血书里最后一句写的是:"凰心归位时,血契必现。"
可此刻在我掌心里的,究竟是能斩断一切的凰刃,还是......
"昭雪!"
祭坛外传来急唤,是青禾的声音。
我攥紧拳头,短刃的虚影在掌心明灭,手背的血痂被我抠得渗出血来。
石壁上的影子晃了晃,尾翎光纹的裂痕又深了些。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那里还残留着陆寒舟的血。
而我的手,仍紧握着那柄由凰血凝成的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