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快熄了。
云昭雪蹲在醉仙楼废墟的角落里,指尖捻着一撮香灰,慢慢撒进铁锅。锅里的水己经滚了三沸,浮着几片枯黄的梅枝——是后院那棵老树最后剩下的枝桠。王妈妈生前总说,梅枝煮水能压住荤腥的邪气。
“再添把柴。”她头也不抬地说。
李长宁靠在半塌的梁柱旁,左眼缠着浸透血的黑绸,右手指节叩了叩地上一截焦木。那木头“咔”地裂开,钻出几条金线,蛇一样窜向铁锅,却在触及锅沿的瞬间燃起幽蓝的火。
火光映得云昭雪半边脸发青。她腹腔深处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隔着皮肉顶出个拳头大的凸起。
“疼吗?”李长宁问。
“比剥皮轻点。”她舀起一勺沸水浇在那处,皮肤顿时滋滋作响,鼓起一串水泡。水泡破裂后,凸起平复下去,但右肋的鳞片又多了一片。
锅里的水渐渐变成浑浊的褐色。云昭雪捞出梅枝,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是昨天从冰湖带回来的半颗心脏,表面覆满龙鳞,己经发黑了。她用小翠的剪刀一点点刮去腐肉,露出底下金色的经络。
“三百年的煞种,就炼出这么点东西。”刀刃刮过心脏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像在锯青铜,“难怪太子妃要试三百个人……”
屋外突然传来踩碎瓦砾的动静。
李长宁的骨刃瞬间弹出,却在看清来人时滞了一瞬——
是个纸人。
不足三尺高,惨白的脸上用朱砂画着五官,胸前贴着张黄符,写着“跑堂小三子”。它摇摇晃晃地走到灶台前,从空荡荡的腹腔里掏出一把沾泥的野菜。
“王妈妈让送的。”纸人的声音像风吹过破锣,“她说……丫头爱用荠菜调馅。”
云昭雪接菜的手顿了顿。小三子是醉仙楼最早的跑堂,十年前就病死了。
纸人说完就散了架,符纸飘进灶膛,火苗“轰”地窜高三尺,映亮房梁上吊着的另一具尸体——
王妈妈的头颅悬在炊烟里,脖颈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咬断的。她的嘴唇蠕动着,发不出声音,但云昭雪看得懂口型:
“快走。”
包子捏到第七个时,房梁上的头颅突然转了方向。
云昭雪头也不抬地甩出剪刀,刃口擦着李长宁耳畔飞过,钉穿一个刚从窗缝挤进来的绿袍人。那人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绿袍落地,里面钻出几十只金虫,还没爬远就被李长宁一脚碾碎。
“药王谷的探子。”他踢开空荡荡的绿袍,“谷主死了还有这么多苍蝇。”
云昭雪把捏好的包子放进蒸笼。面皮用的是后院老梅树下的土,掺了香灰和冰湖底挖出的黑泥。馅料是那颗龙鳞心的碎末,混着荠菜和从自己肋下剜出的三片金鳞。
蒸笼盖上时,整个灶台突然剧烈震颤。锅里的水沸腾着变成血色,蒸汽里浮出无数张人脸——有小翠的、王妈妈的、醉仙楼那些早死的姑娘们。她们张着嘴,像是在惨叫,却没有声音。
李长宁突然按住蒸笼:“你确定要开阴阳灶?”
“萧燃说过。”云昭雪掀起笼盖,热气糊了她满脸,“吃了这个,死人能说一句实话。”
第一个包子被她掰开,馅料里金丝缠绕,像活物般扭动。她将半边供在灶神像前——那神像早就碎了,只剩半张斑驳的脸。
另外半边,她扔进了自己嘴里。
咀嚼。
吞咽。
喉管像被烙铁烫过,血腥气冲得她眼前发黑。恍惚间有人拽她的袖子,低头看见小三子仰着脸,纸糊的眼眶里淌下两行血:
“云姑娘……你当年被送来时……肚脐上拴着铜钱……”
蒸到第三笼时,整座醉仙楼开始渗血。
墙面剥落的漆皮下露出暗红的肉膜,随着蒸汽一起一伏,像在呼吸。李长宁的骨刃插进地面,黑血顺着裂缝往外涌,汇成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首指后院那口枯井。
云昭雪肋下的鳞片己经蔓延到锁骨。她端着最后一笼包子走到井边,听见底下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头撞井壁。
“下来啊……”井底传来小翠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切菜时总爱哼的小调,“……肉馅要剁细……”
包子坠入黑暗的刹那,井水突然沸腾。一只青白的手扒住井沿,指甲缝里塞着面粉——是小翠的手,只是小指完好无损。
“你被骗了。”小翠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来,嘴角咧到耳根,“哪有什么三百试验品……”
她的天灵盖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儿——浑身覆满龙鳞,右眼下一点泪痣。
“只有你。”婴儿咯咯笑着,“三百次轮回……都是你……”
云昭雪一拳轰向井口!
枯井崩塌的瞬间,无数金线从废墟中射出,缠住她的右臂往井下拖。李长宁的骨刃斩断大半,却有一条极细的金丝钻进了她肘关节的鳞片缝隙。
剧痛中她看见最后的幻象——
三百年前的同一天,穿嫁衣的女人跪在这口井边,将哭闹的婴儿塞进去。婴儿的脐带上拴着铜钱,钱文是“百世同舟”。
而递剪刀的人……
长着李长宁的脸。
灶火彻底熄灭时,云昭雪吐出了第一颗金牙。
她掰开牙冠,里面藏着一粒种子——漆黑如墨,表面布满血管状的纹路。李长宁用刀尖挑起来时,整把刀瞬间覆满冰霜。
“天外神纹的种子。”他左眼的黑绸渗出血,“难怪你能吞煞不疯……”
后院传来“咔嚓”一声响。那棵老梅树终于倒了,树根处露出一口朽烂的小棺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枚乳牙。
每颗牙上都刻着“云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