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雾锁红妆
冰鸾俯冲时卷起的气流如同无形巨掌,将檐下成串的红灯笼拍得东倒西歪。
木杰十指死死扣进冰蓝翎羽,大红喜服的下摆在狂风中翻飞如血浪,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腿——倒像是被剥了皮的嫩藕,滑稽地悬在幽冥画卷里。
"师尊!这喜服开衩到胯了!"少年哀嚎声里裹着几分戏谑,活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猫儿。
话音未落,绣着金线的衣摆突然被陆雪瑶的剑风削去半幅,飘飘荡荡落进雾中,恰似片凋零的彼岸花瓣。
李寒霜并指点在他眉心的冰纹骤然亮起,寒光映得少年瞳孔宛如琉璃:"记住,幻象中你越是抗拒......"
"就越爽?"木杰话音未落,靴底突然挨了记重踹。
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坠入浓雾,喜服在灰蒙蒙的天幕上拖出血色残影,倒像是月老仓促间扯断的红线。
"新娘子来喽——"
尖细的童声贴着耳廓游走,如同毒蛇吐信。
木杰栽进蓬松的蒲草堆,抬头便见雾气中浮着顶诡谲喜轿——轿帘缀满森白的人牙,随着轿身摇晃叮咚作响,恍若地狱风铃。
八个抬轿纸人脸颊涂着朱砂,那红艳得像是刚蘸了心头血,关节处随着步伐发出干竹爆裂般的脆响。
轿帘掀起时,伸出的青灰手腕爬满尸斑,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垢。
"这位郎君好生俊俏~"
轿中飘出的声音甜腻如蜜,却掺着股腐尸的腥气。
"可愿与奴家共赴......"
"不愿意!"
木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想屁吃呢,他可是青云道观天才少年。
是大师姐的专属小师弟。
还有南宫师姐,百里师姐哪一个不是如花似玉。
况且还有胡小姐,宋小姐倒追他。
是有多想不通才会被女鬼勾引?
与此同时他甩出的闭识符在半空自燃,绿焰中映出他龇牙咧嘴的怪相。
"小爷的理想型得是前凸后翘会喘气的!要像我们雪瑶师姐那样,发怒时眼睛瞪得比炼丹炉还圆......"
雾气突然剧烈翻涌,化作万千利箭攒射而来,木杰就地滚进馄饨摊下,头顶案板立刻被扎成刺猬。
“嘿嘿~就这点本事?小爷今天非把你们超度了不可。”
蒸笼里滚落的汤包溅在喜服上,油渍晕染开竟像极了合卺酒洒落的痕迹。
"东南巽位,三丈七尺。"李寒霜的传音冷如碎玉。
木杰抄起汤勺敲碎扑来的纸人,木屑纷飞中大喊:"师尊您倒是说人话啊!这鬼地方东南西北都长一个样!"
"左转第西个巷口。"陆雪瑶的声音裹着剑鸣破雾而至,她发间珠钗急促震颤,"母后凤钗的感应在......小心!"
腥风卷着腐烂花瓣劈头盖脸砸下,木杰仰头望见团蠕动的红云——那竟是千百条浸血的裹脚布交织成的罗网!
每道褶皱里都嵌着发黑的指甲盖,随着布匹翻卷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他反手甩出鸳鸯锅符,滚烫的牛油混着清汤如天河倾泻,浇得裹脚布"滋滋"冒烟,腾起的白雾里飘着股诡异的麻辣香。
"啊啊啊!老娘的百年裹脚布!"轿中传来裂帛般的尖叫,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而落,"这可是用九百九十九个处子元阴......"
"停停停!"
木杰踩着满地打滚的裹脚布狂奔,靴底黏腻触感像是踩在腐烂的脏器上,恶心得他想吐。
"我这还有李牧雨师兄的裹脚布你要不要?保证酸爽得让你想起初恋!"
浓雾骤然凝成巨掌拍下,指节间缠绕的怨气化作狰狞鬼面。
木杰怀中的留影石突然迸发月华,李寒霜的虚影自光晕中踏霜而来。
她广袖翻飞似雪浪拍岸,霜花顺着雾手经络蔓延,眨眼间便将鬼爪冻成剔透的冰雕。
阳光穿透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晕,倒像是给这幽冥地府开了扇琉璃窗。
"西南离宫,火起!"
木杰咬破指尖在青砖墙面疾书,歪歪扭扭的火符如同醉酒蜈蚣。
符成刹那,烈焰如金蛇狂舞,顺着雾丝烧出张铺天盖地的火网。
火光中显现的万千银丝,每根都系着个起舞的宫人——他们脚尖点地旋转如陀螺,嘴角咧到耳根的笑容像是被无形的钩子吊着,活脱脱一群被命运捉弄的皮影戏偶。
"找到你了。"陆雪瑶的剑光劈开浓雾,霜刃映出轿中枯骨新娘的森森白牙。
那具裹着残破嫁衣的骸骨正抱着团朦胧青光,仔细看去竟是陆雪瑶母后缩小如婴孩的生魂。
骸骨黑洞洞的眼窝淌下两行血泪,落在嫁衣上晕染出朵朵红梅。
"吉时未到......吉时未到......"
枯骨开合的下颌碰撞出空洞回响,怀中的生魂随之发出微弱啜泣。
嫁衣残片上突然睁开千百只猩红鬼眼,齐刷刷盯着持剑的陆雪瑶。
"吉你大爷!"木杰突然扯开喜服,腰间缠满的闭识符如同金色绶带,"艺术就是爆炸——"
轰然巨响中,气浪如上古巨兽的吐息席卷长街。
青石板层层掀起,露出下方森森白骨铺就的地基。
尘烟散尽时,众人看见皇城上空飘荡着件千疮百孔的嫁衣,每个破洞都嵌着枚黯淡的金丹,宛若星河中熄灭的星辰。
"这是......"李寒霜的本体自云端降下,足尖点在冰莲上漾开圈圈涟漪。
水镜中映出三十年前的画面:十里红妆化作血河,新娘盖头下爬出密密麻麻的食魂蛊。
"慕容家那个成亲当日被炼成鬼傀的......"木杰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陆雪瑶颤抖的剑尖正抵着母亲生魂的咽喉,而枯骨新娘腐烂的指节还保持着梳头的姿势——那具骸骨颈间,赫然系着半枚褪色的同心结。
当冰鸾载着众人掠过皇城时,没人注意到有片嫁衣碎屑沾上了木杰的衣角。
那缕猩红在暮色中悄然蠕动,渐渐渗入布料纹路。
更远处,宋家祠堂里跳大神的白须老者突然转向西北,手舞足蹈地唱起新调,沙哑的嗓音惊起满树寒鸦:
"红绸裂,金丹灭,九幽新娘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