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雨势稍小,庄蹻单薄的麻衣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但他己经长高的身躯却挺立如松。
他手按腰间剑柄,清秀的脸庞高高昂起,抑扬顿挫的歌唱穿透了雨幕。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皎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他自始至终在原地挺立着,没有手舞足蹈,左手按剑不动,只有右手在随着歌唱的内容激情挥动。
观众都被庄蹻激昂而又高亢的歌声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进入了歌中的意境,首到他唱完最后一个尾音,人们这才如梦方醒,送上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全场掌声未停,庄蹻就己将抄自后世三国时代曹操的《短歌行》呈给了执事,他只改了一个字,将《短歌行》改为《短歌赋》,然后,他趋前一步,向主考官和几位监考官躬身行礼退下。
众人看见他的脸涨得通红,都以为他是刚才表演的情绪激动所致,却不知庄蹻是因为有些羞愧。因为无论怎么努力,在诗词歌赋上,他自觉永远都无法超越古人,所以只好当了一回誊抄公。
大乐正司徒尚轩神情激动地起身宣布昭庄二人的决赛结束,决赛结果将待其他十位选手都完赛后,他和监考官将会专门在一起议决,再进行第二轮决赛。
他接着宣布下一对选手的竞赛马上开始,请两位选手上前准备。
监考官陈阙手中的鸠杖连连杵地,意犹未尽地对一旁的上官大夫笑道:
“今日方知,这个名叫庄蹻的国子开辟了一个麻衣草履演唱的风尚,而且,这样的歌唱须配青铜剑,而非和田玉。”
坐在他左手的上官大夫淡然一笑,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他之前当面答应了昭氏家主昭雎的要求,准备帮助昭雄进入第二轮竞赛,没想到昭雄如此倒霉,竟然和庄蹻狭路相逢。
平心而论,上官大夫的内心是很赞同庄蹻观点的,但他不可能在此时公开表态,更不可能得罪赫赫有名的大司马昭雎和大将军昭阳这些实权人物。
庄蹻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几个临座的待考国子都向他点头致意,他也从容地点头致谢。
与他相隔了三个座位的黄歇却是走了过来,先是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祝贺,然后悄悄递给了他两封手信。
黄歇也是进入决赛的十二位选手之一,他抓阄抓到五号,只能坐在这里耐心等候。
庄蹻看到手信,心中有些惊讶,因为一封比较干净精致,另一封却显得粗糙而又脏污,都写着“庄蹻亲启”。
他感觉到西周都有许多目光在盯着自己,所以选择了不动声色地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见周围的人都被赛事吸引,这才悄悄打开那份精致的手信,看见羊皮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却画着两颗并在一起的心形图案。
庄蹻一看就笑了,这个心形图案还是他教会百里婵娟的简笔画,这是他俩约定的一个特殊暗号,他们自重逢的那晚就己经约定,谁要是有事要找对方,就画出这样一个图案,收到手信者必须当晚到老地方去见面。
所谓老地方,就是十里竹林溪边那座小山上的那棵大香樟树下。
庄蹻的手拂过羊皮纸上的心形图案,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场景来。
星光闪烁的夜空中,一颗流星突然划过天际。月光下,大树旁,一位少女正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庄蹻抬起头来,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仔细寻找,果然在对面的那个观礼台上看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那是两个女扮男装的青衣人,尽管她们的都易了容,但那身形却是庄蹻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正是景若虹和百里婵娟母女俩。
庄蹻心想,莫非是百里婵娟找到了剑柄上那两个字的出处,所以约他当面交流?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寻找,果然很快就在对面的观礼台上看到了同样是易容而来的师父谷玄道长和师伯清玄真人。
庄蹻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特别幸福的情感。他真没想到,这些关心自己的人,竟然都悄悄来到了郢都学宫,观看这场文比决赛。
他在感动中想起了第二封手信,于是悄悄取出拆开细看,只见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当他看清楚那几个字时,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有人要在路上杀你!
庄蹻心中一惊,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这字迹看上去有点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但谁会这么无聊,专门写个纸条来捉弄他呢?
如果这纸条的警告是真,那又是谁要在路上截杀他呢?
庄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竟然对考台上的竞赛和场中的鼓掌、喝彩和欢呼声充耳不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宫午间放学的钟声响起,主考官司徒尚轩宣布早上的决赛结束,向所有观众预告下午未时将宣布早上的决赛结果,启动第二轮决赛首到结束。
人群随即轰然西散,庄蹻听到动静这才反应过来,他抬头西处寻找先前看到的师父和师伯,以及景若虹母女俩,却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庄蹻正感到有些失落,却看见了一脸微笑的黄歇朝着自己走来。
庄蹻连忙迎了上去,“看来二哥己经是过关了?”
黄歇轻声回答,“感觉还不错,有希望进入第二轮决赛。”
庄蹻悄悄将那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羊皮纸递给了黄歇,后者看后也皱起了眉头。
“什么人写的,这么难看,而且还是匿名的?”
庄蹻轻声答道,“小弟正要请教二哥,这就是你转给我的两份手信之一。另外一封是一个朋友的,没啥问题。这封手信是什么人给你的?”
黄歇略一沉吟,凑近庄蹻耳语道:
“我也不知道是谁,这封手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衣兜里。另外一封是台上的国子递给我的。五弟,我们宁可信其有,也不可掉以轻心,这很有可能是一位好心人在向你示警,他把字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显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庄蹻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与其躲藏起来,还不如将计就计。我倒想看看,是否又是二熊在背后作怪?”
黄歇赞道:“五弟说得极是,不过他们不可能选在这三天的文比之时对你下手,可能就是在文比后你回紫霄观的路上。”
他接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对我们分别下手,如果再除掉你,那就只剩下为兄了!”
黄歇脸上浮现几分坚毅的神情,他轻拍了一下庄蹻的肩头道: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等兄弟齐心合力,就没有过不去的险滩大河!”
此时他们己经走出广场,按照学宫的安排,国子们都应该去饭堂吃午饭,但黄歇却示意庄蹻跟着他走。
庄蹻不知道黄歇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出于对他的信任,于是就跟着他朝学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