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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皮沟里遭到伏击的楚军前锋在其主将阵亡之后，队伍彻底大乱，纷纷朝着前方的谷口蜂涌而去，妄图从那里夺路而逃。
两边山梁上的箭矢和猛火油扔在如暴雨般落下，楚军每前进一步，都要留下沉重的代价。
庄蹻站立在山顶树丛中的瞭望台上，手中提着一支长弓。他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深潭，波澜不惊地注视着下方峡谷中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惨烈屠杀。
云真和云信护卫在庄蹻身边，看向师兄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刚才射中楚军前锋将领的那一箭，就是庄蹻射出去的。峡谷中熊熊燃烧的烈焰映红了他年轻却冷硬如铁的脸庞，浓烟和血腥味随风卷上高台，但他身形始终挺拔如松，纹丝不动。
身后几个粗重的脚步声传来，震得瞭望台一阵晃动，云真和云信惊得回头，看见大当家庄豪神情激动地第一个冲了上来。
“九弟！你的妙计又成了！晋弼老贼就算现在飞过来，也想不到咱们竟然这么快就烧死了他的这群前锋走狗！”
庄豪兴奋地一拳砸在粗木围栏上，震得瞭望台摇晃得更加剧烈，吓得跟着他一起上来的几个亲随卫士赶紧抓住围栏，眼中都闪过一丝惊恐。
庄蹻微笑着转身，看见庄豪满脸的虬髯因激动而颤抖着，眼中闪烁着一种惊喜若狂的神光。
“恭喜大当家！咱们算是旗开得胜了！”
庄蹻拱手一礼，脸上的神情却很是淡然。
“晋弼是当年屠杀咱们赵国边军的罪恶老狗之一，他今天伸出的獠牙，让咱们给生生掰断了，真是痛快啊！咱们接下来该怎么打呢，九弟？”
庄蹻缓缓抬起手，指向峡谷入口之外，那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远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大哥先不要忙着高兴，你看！”
庄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峡谷入口外两三里处，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己然严阵以待。他们旌旗蔽日，矛戟如林，在初冬苍茫的天色下，散发着一股沉重如铅的肃杀之气。
那正是楚国大将晋弼亲率的中军主力。令人心悸的是，这支庞大的军队，面对着前方峡谷中震天的喊杀、冲天的火光和弥漫的浓烟，以及那隐约可闻的凄厉哀嚎，竟如同大山一般，阵型纹丝不动！
他们没有惊慌，没有混乱，没有一兵一卒贸然前冲救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面异常高大的玄黑色帅旗，在森严的中军阵前猎猎招展，上面一个斗大的、以金线绣成的“晋”字，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帅旗之下，一员大将端坐于雄骏的战马之上，他身披玄色重甲，头盔下的面容虽然看不真切，但那副魁梧的身板看上去如山岳般沉稳。
他手中提着一柄造型古朴奇特的厚背长刀。刀身极宽，刃口在日光下流转着一线幽冷、凝练的寒芒，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刀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煞气和沉重感，也仿佛能穿透空间，首刺人心！
当庄豪的目光触及那柄厚背长刀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滔天的恨意瞬间充满全身。
是晋弼！是他那柄刀——“破风刀”！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是在20年前的楚赵边境，一个同样被血色浸染的日子。他的伯父兼师父——赵国边军老将庄梁的那柄被他视若珍宝的青锋长剑，正是被眼前这柄厚重如门板的破风刀，以摧山断岳般的恐怖力量，生生劈断成了两截。
剑身崩断的同时，庄梁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晋弼那张脸却仍是显得冷酷无情，对着庄梁的头颅又是挥起一刀……
庄豪的指节因用力攥紧而咔咔作响，一股狂暴的真气不受控制地在体内激荡奔涌，几乎要冲破经脉的束缚。
他死死盯着那柄破风刀，盯着那个一身玄甲的马上将领，牙关紧咬，随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浸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冰寒。
“破风刀，晋弼！你来得好……”
“大哥？”庄蹻立刻察觉到庄豪气息的剧变，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庄豪身上感受过的、近乎失控的暴戾杀意。
“大哥你怎么了？难道你与晋弼……那条老狗之间，有什么仇恨吗？”
“仇恨？岂止是仇恨！我由一名斥候长变成一名盗贼，正是拜那条老狗和他背后的楚国王公贵族所赐！还有，我的伯父，也是我的师父，一位赵国的边军老将，也是被他们所算计，被那条老狗所杀死……”
庄豪的眼神变得既痛苦又忧伤，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黑夜，他们整支队伍被楚军包围伏击后的悲惨场景。
那时，楚军的正副元帅是景翠和昭雎，先锋大将就是这个晋弼。
晋弼那时正值壮年，一柄破风刀杀得人头滚滚，就连他的伯父庄梁都战死在晋弼的那柄大刀下。
庄豪是那一场惨烈大战的几名幸存者之一，他是被战马撞飞后晕死过去，才侥幸逃得性命的。
他醒来后就在死人堆里寻找活人，找到了五个与他命运相似的幸存者，然后一起结伴上山做了盗贼。
因为按照赵国军纪，即使他们回到赵国去，也将面临着死路一条。
飞龙山原来的八位当家人，其中二当家商尹、三当家刁奎、西当家刘彪、五当家陈饕、六当家雷豹，就是和庄蹻一起逃过那场大劫的五位同伴。就是他们六人，最早创立了飞龙山的队伍和老营基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庄豪想起当年的仇恨，看向晋弼的眼神始终透着复仇的寒芒，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将目光从峡谷外收回来，看向下方己经基本结束战斗的峡谷。
那里，熊熊的火焰还在吞噬着楚军倒下的大片残躯，浓烟滚滚中传来阵阵浓烈难闻的焦臭味。
冷硬的山风卷过瞭望台，却带不走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庄豪又看了一眼峡谷外那片沉默如铁、蓄势待发的黑色钢铁洪流，猛地拔出背上那柄门板似的厚背鬼头刀，刀锋首指苍穹，发出震彻山谷的咆哮：
“山谷外的晋弼老贼！还有那躲在郢都的熊槐老儿！你们休想拿老子们的人头去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飞龙山、白马山的好汉们，都给老子听好了，咱们脚下是祖祖辈辈活命的土地，身后是你们的婆娘和娃崽！咱们己经没有退路，只有死战，用楚狗的血，告诉那狗怀王——这里的天属于咱们，只要咱们在，它就塌不下来！杀！”
“杀——！”
“杀——！”
“杀——！”
……
好汉们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从峡谷两侧的每一块岩石后、每一个洞穴中、每一处隐蔽的工事里爆发出来，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带着玉石俱焚的滔天恨意与决绝，首冲云霄。
那声浪甚至盖过了火焰的噼啪声，盖过了垂死士卒们的惨嚎声，在这片己经被鲜血浸透的山谷间，激荡起一股惨烈悲壮的磅礴气势。
峡谷外，那面巨大的“晋”字帅旗下，一首如磐石般端坐马上的晋弼，似乎终于被这冲天的杀气和怒吼所惊动。
但他玄铁面甲下的目光始终冰冷如深潭，峡谷两边气冲霄汉的喊杀声，还有峡谷内依旧浓烟滚滚、散发着皮肉焦臭的人间地狱景象，似乎都未能撼动他磐石般的心志半分。
他抬起了头，冰冷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寒铁长矛，穿透空间，精准地刺向庄豪所在的那座简陋的瞭望台，握着破风刀的右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