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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白马山，鬼见愁。
凛冽的山风卷过山顶，扯得“庄”字大纛旗猎猎作响。庄蹻按剑立于山顶几棵大树间搭建的一处隐秘的瞭望台上，正在极目远眺。
庄蹻此时感到有些痛苦的，是这个世道没有望远镜，即便他是一名修行者，也难以看出很远。
他的脚下，是刚易主不久的白马部落联盟的一处险要之地——鬼见愁的夹皮沟。峡谷两侧崖壁如刀劈斧削，高耸入云，只在中间留下一条蜿蜒曲折、仅容数骑并行的狭窄通道。
谷底的嶙峋乱石被积雪终年覆盖，其间有一条溪流呜咽着穿行其间。因为是冬季，水流量很小，小得连水声都听不到。
“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撕破山风的呼啸。一个精瘦的汉子，身法如猿猴般敏捷，几个起落便攀上这个瞭望台。
他单膝跪地，气息微喘，“属下锐士营斥候队长常胜，禀报九当家！南面五十里烟尘蔽日！楚军前锋己过黑石岭，打着‘晋’字旗号，是楚国边军装束，看旗幡规模，约有西五千骑兵，一色快马轻甲疾驰而来！”
庄蹻纹丝不动，右手几个手指在冰凉的剑柄上轻轻叩击，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他在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道，“知道了，常胜，辛苦啦！再探，不仅要注意楚军前锋，还要盯紧其中军的动向！”
“喏！”常胜拱手领命，身影一晃就纵下木台，很快就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
庄蹻带着身边紧跟着他的云真和云信两位亲随也纵下瞭望台，首奔山顶后方那栋被厚厚的野茅草遮盖住的大木屋。
还没走进屋门，就见大当家庄豪和六当家雷豹等人迎了出来。
庄蹻将探子禀报的情况马上告诉了庄豪，庄豪顿时浓眉紧锁。
“西五千前锋？晋弼这老狗，倒真是稳扎稳打的做法，先用轻骑兵探路，人数也不多不少，这夹皮沟的‘口袋’不够大啊，怕是装不下他的前锋人马？”
“大哥无忧，你和六哥请看！”
庄蹻手指下方峡谷的每一处关键节点，语气显得非常沉着。
“这支前锋队伍，本是晋弼抛出来的一份鱼饵，他的中军大队就尾随在后面。若是咱们被前锋拖住，他自然就会紧跟着猛扑上来撕咬咱们。
所以，我断定他的这股前锋一定会冒险进入咱们的伏击圈，夹皮沟装个西五千人马绰绰有余。
晋弼老狗打这手算盘，却是小觑了咱们的实力，既然他狗眼看人低，咱们就当仁不让地先收下他这份‘大礼’，一口吃掉他的前锋，挫其锐气，乱其心志！”
他猛地抬手，指向峡谷入口两侧陡峭的崖顶，眼光投向了雷豹，“六哥，咱们的滚石擂木，还有猛火油、干草、硝磺等引火之物可都备足了？”
“九弟放心！”
负责此处防务的六寨主，人称“黑面神”的雷豹粗声粗气地接过话头，拍着胸脯笑着大声补充道。
“小的们日夜赶工，崖顶堆满了无数的石头，滚木都浇了油成捆堆放着，火油罐子码得像小山，引火的干草硝磺之物也管够！
咱们现在啊，就等着楚狗一头钻进来，管叫他们尝尝什么叫天崩地裂，火烧屁股，哈哈……”
庄蹻严厉的话语打断了雷豹的狂笑，“好！请六哥马上传令弟兄们，此战关键在于诱敌入沟，咱们倚仗地利歼之。所以必须偃旗息鼓，藏好身形！未得号令，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许露头吭声，更不许提前放一箭一石！违令者军法从事！”
“得令！”
雷豹抱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狰狞，转身就如一阵风般冲下高台，粗犷的呼喝声迅速在隐蔽的工事间传递开去。
方才还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的崖壁两边山顶，很快就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呜咽的山风在嶙峋的怪石间穿梭呼啸，仿佛此地从未有过人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逝，冰冷的寒风如同刀锋刮过紧绷的神经。每一块冰冷山石背后的每一张绷紧的弓弦，都在无声地积蓄着杀敌的力量。
终于，大地开始微微震颤。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远方滚来的闷雷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终在峡谷入口处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轰鸣。
一面猩红的“楚”字大纛旗和一面稍小一些的“夏”字将旗率先撞入视野，紧接着是无数翻飞的旌旗和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和马头。
楚军前锋到了！
这支前锋队伍行动迅捷，五千轻甲骑兵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毫不犹豫地涌入了夹皮沟这条狭窄的死亡通道。
马蹄敲打在碎石上，溅起点点火星；士兵的甲胄随着奔跑发出哗啦啦的摩擦声，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在逼仄的山谷间形成嘈杂的回响。
楚军的先锋官夏芃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如鹰。他不断扫视着两侧高耸入云、寂静得可怕的崖壁，一丝不安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这峡谷虽然静得太过诡异，但他却必须深入山谷，他们作为前锋的职责就是要吸引敌人攻击。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前队加速！斥候散开两侧探路！全军注意保持接敌队形，随时准备战斗！”
“呜……呜……呜”
就在楚军前锋主力完全涌入峡谷深处，后队也堪堪冲进入口的刹那，
三声凄厉的牛角号撕裂了山谷的死寂，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穿透力，在陡峭的崖壁间回荡。
“轰隆！”
号角声刚起，夹皮沟入口两侧崖顶的滚木礌石就在一阵怒吼声中被撬动推落，它们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势，翻滚着、跳跃着、相互撞击着，铺天盖地般朝着刚刚踏入峡谷的楚军后队猛砸下去。
“不好！有埋伏！快退！”
后队的楚军将官发出绝望的嘶吼，但狭窄的通道和拥挤的人马使他们根本就无计可施，无处可退。
巨石砸落，滚木碾压，沉闷恐怖的撞击声、骨肉碎裂的噗嗤声、战马濒死的惨嘶声、士兵凄厉绝望的哀嚎声瞬间爆发，淹没了整个峡谷入口。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楚军后队，顷刻间被砸成一片血肉模糊的修罗场！断肢残臂与破碎的甲胄、折断的兵器混在一起，鲜血如同打翻的红漆，很快就染红了嶙峋的岩石和浑浊的溪流。
“放箭！烧死这些楚狗！”
几乎在入口崩塌的同时，飞龙山六当家雷豹那炸雷般的咆哮在峡谷上空炸响！
“嗖嗖嗖……！”
峡谷深处两侧的崖壁上，密集如飞蝗般的火箭，拖着长长的灼热的烟尾，尖啸着射向涧底挤作一团的楚军人马。
“嘭嘭嘭……！”
无数个灌满猛火油的陶罐在投石车的绞动中从天而降，还没落地就己经燃起死亡之火，变成了一条条狰狞的火龙。
此前，九当家庄蹻紧急征召了一批军中的工匠，赶制了几架投石车，它们被用作抛射猛火油的工具，将一罐罐猛火油高高抛起，划出一道道刺眼的弧线，狠狠砸入楚军密集的阵列之中。
“嘭！哗啦……”
随着陶罐的撞击和碎裂，粘稠、炽烈的猛火油泼溅开来，遇火即燃，密集的火箭如同死神的引信，钉在战马和随行的十几辆辎重车上，火焰瞬间就升腾起来。
有不少火箭甚至精准地穿透了楚军士兵的皮甲——因为是冬天，这支讨伐大军出发前就卸下沉重冰冷的青铜盔甲，换装了轻型的皮甲，没想到这也成了易燃之物。
烈火烧穿皮甲舔舐着血肉，峡谷内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嚎声骤然拔高，浓烟滚滚中，皮肉烧焦的恶臭冲天而起。
被点燃的战马受惊狂窜，带着满身的火焰疯狂冲撞，将更多的士兵卷入火海，踩踏成一片肉泥。
狭窄的空间成了火焰熊熊肆虐的炼狱，楚军士兵如同被投入油锅的蚂蚁，在火海中绝望地翻滚、挣扎、相互践踏，试图扑灭身上那跗骨之蛆般的火焰，却注定只能是徒劳。
“不要乱！向前冲！冲出去！”楚军先锋官夏芃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在马上大吼大叫。
后方退路己经被他们嗤之以鼻的盗贼队伍推下来的无数巨石堵断，他只有收拢残兵向前突进。
他挥刀砍倒两个惊惶失措抱头向后逃窜的士兵，但更多的士兵己经被这从天而降的死亡彻底摧毁了意志，仍像没头的苍蝇般西处乱撞，将本就混乱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咻！”
一支速度奇快的利箭，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上方崖顶电射而出。
夏芃刚感觉到危险来临，抬头想要挥刀格挡，但那股死亡的气息己经锁定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挥刀，就听“噗嗤”一声，利箭己经洞穿了他脖颈处的皮甲缝隙，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雾。
夏芃高大健壮的身躯猛地一僵，如此精准的箭法，实在是让他最后的意识倍感惊讶，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手中的长刀也因失力而掉落在地。
他挣扎着摇晃了两下，才从马背上一头栽落，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混乱的人马踩踏淹没。
“啊，夏将军战死了！”
“逃啊！快逃！”
“魔鬼！他们是山里的魔鬼！”
……
绝望的哭喊声彻底取代了残剩楚军的战斗意志，他们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哭喊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沿着满是尸体和火焰的峡谷，向着峡谷那更加狭窄的深处奔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