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长生孝、特工组长元木、驻方边据点日军军曹小川都是纪田的手下,需要经常到甲方底村跟张锦山联络。他们不敢跟纪田平起平坐,叫张锦山干爹,还得自降身份,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干爷!
不过,张锦山并不是一开始就跟日军如此热络,相反,他曾经组织过大刀会和自卫团,配合过新西军战斗,协助拔除溧(水)武(进)路北侧王武村日军据点。原来,张锦山以前叫张清鹤,有个外号“张巴子”,读过6年私塾。14岁那年,他到县城义兴源杂货店学徒。21岁时,父亲去世,他回到老家甲方底村,接管家业。日军轰炸县城以后,国民党政府溃散,地痞流氓和散兵游勇趁火打劫,到处敲诈勒索。为保护家业,张锦山以“严防土匪”“保境安民”之名义,招募青壮年加入大刀会,出钱购置大刀,聘请刀会点传师,到各村设立会坛,开坛传道,烧香念咒,教授排刀、排枪功夫。
不久,他又收留夏荣富等12名从南京溃逃下来的国军士兵,有了这十几条枪,加上大刀会,便正式组建自卫团,张锦山就任麻山、卧龙两乡自卫团团长。尽管号称自卫团,其实还不足一个连的兵力。因为人数实在太少,自卫团首降三级,设三个班,每班12人。一个班驻甲方底村,替张锦山看家护院。另外两个班进驻大通寺,以便随时听候调遣。
张锦山读过私塾,有文化底子;进城当过学徒,有眼光见识;还当过归政乡乡长,有政治头脑和人脉资源。这些为他在“山头林立”“各自为政”的乱世当中立足,提供了条件,也为他在日本人、国民党和新西军之间周旋,增加了资本。接下来,他采取三条措施巩固权力基础。
第一、抓队伍。就任自卫团团长以后,他派兵收缴民间私藏武器弹药,整编各村刀会,统一管理,零星土匪武装和散兵游勇被他逐一收编。他还大开山门,广收门徒,居然有三千人之众,在溧水东乡、北乡各村均有刀会会员。
第二、争地盘。当时,溧水东屏一带有土匪盘踞,匪首便是“高结巴子”,即后来被国民党县长王松泉收编的徐志安。他们经常在句容和溧水边境地区活动,抢耕牛,绑肉票,打家劫舍,弄得人心惶惶。张锦山老家在甲方底村,紧邻句容,土匪在这里活动,不仅让他脸上无光,颜面尽失,而且也从根本上威胁到大刀会和自卫团的安全。张锦山决心吃掉这股土匪,可是,几番较量下来,大刀会根本不占上风。
大刀会有人有枪,却无法制服到处流窜的土匪。高结巴子是惯匪,来无影去无踪,擅长偷袭。张锦山在明处,土匪在暗处,即使当面碰上,那些出身农民的大刀会员,也不是土匪的对手。首到收留了从南京溃逃下来的夏荣富等国军士兵,有了十几条枪,战斗力才有了实质性提高。夏荣富毕竟在正规军待过,有作战经验,他决定引蛇出洞,让大刀会跟土匪正面作战,自己则与其他国军弟兄埋伏在道路两边山林里,等到土匪经过时,再用步枪收拾他们。
果然,土匪欺负大刀会没有硬家伙,策马追赶大刀会员,像撵兔子一样。一面追,一面在马上大呼小叫,大肆嘲弄。怂货,停下来,跟爷爷干一场。哈哈哈哈,看你小子那熊样,还是回家找你娘喝奶去吧。说时迟,那时快,两边树林里“砰砰乒乒”响起枪声,一下子撂倒几个土匪。高结巴子大惊,这帮土包子啥时候鸟枪换炮了?这枪声跟鸟枪土炮完全不是一码事呀?接下来,高结巴子又吃了几次亏,他就这么一点本钱,不想栽在张锦山手里,只好托人跟张锦山讲和。最后,双方商定,以方边公路为界,路北由张锦山大刀会和自卫团管辖,包括定湖、白鹿、麻山、丽山等村。路南则是高结巴子的势力范围,即方边、徐溪、杨祥等村,土匪不能越过方边公路,到路北来抢劫。张锦山还采取许多安民措施,保护商户和农民利益,使此地竟成为乱世中的一个“安全岛”和“保险区”,以致城中许多商铺都纷纷迁到丰安寺一带,如章同德药店、大成布店、大丰裕旅社等等,一时间热闹非常,居然成为颇具规模的小市镇。为避免纠纷和摩擦,他同样与句容西地村刀会头目蒋永赓、石湫上方寺刀会头目张满和柘塘、乌山联庄会头目周石安、章臣敬等划分了势力范围,各霸一方。
第三、发证章。凡是大刀会会员和自卫团团员,每人颁发一枚铜质圆形证章,上面刻一行字:义盟纪念章。中间是两个篆文:义盟。两边各有一个五角星,下面是“戊寅年”三个字,农历戊寅年即1938年。持有这枚证章,便可以自由进出张锦山管区。没有这枚证章,又或是操外地口音,则被扣留盘查。轻则花钱赎身,找人担保具结才能出境;重则扣上“通匪”罪名,予以杀害。
张锦山势力的扩张自然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便有意邀请他出任溧水维持会会长。张锦山却没有兴趣,他既不想做日本人的傀儡,更不想背上汉奸的骂名。尤其是东屏一带还是新西军和国民党军队活跃的地区之一,他不能不有所顾忌。大民会是当时溧水一个民间组织,却得到了日本人的扶持。大民会会长朱维鸿原先是伯纯中学教师,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在报刊角落上登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居然自费印刷,结集出版,弄了一本小册子出来,还取了个酸倒牙的书名,叫做《怀念雨季》。有了这本小册子,便可以自封为本地的文化名人,结交了一帮同道,到处打秋风。老婆见不惯他这种浮浪行径,与他离了婚。没有了这层约束,他干脆跟一名小他20岁的女文青,以前还当过他的学生,公开姘居在一起。朱维鸿见张锦山不肯接日本人给的差事,便对纪田说,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军请他当会长,是看得起他。他现在不肯吃敬酒,那就请他吃罚酒,派兵带“铐子”去请,再不归顺皇军,那就请他吃枪子。纪田也认为,张锦山如此强硬,那是他还没有真正见识过皇军的厉害,如果皇军给他一点颜色看,一定会让他乖乖就范。
民国28年(1939)2月15日清晨,驻溧水日军一个小队在朱维鸿带领下,悄悄进入甲方底村。此时,农村刚过小年,离除夕不到两三天时间,家家忙着开油锅,炸豆腐、炸年糕、蒸馒头、杀年猪,村子里到处散发着香气。特别是头二年日本鬼子在城里丢炸弹,死了好多人,大伙心里难过,人心惶惶,能活着就算不错,哪里还有心思过年?如今,总算托张锦山的福,地方上好歹安静了一些,才能过上一个安稳年。正当村子沉浸在浓浓的年味中时,日军却突然包围了村庄。说来可笑,大刀会和自卫团面对土匪时,还能应付一阵子。可是,面对训练有素的日本鬼子,却完全不是对手。
鬼子扑进门时,张锦山躺在床上还没有起来。见鬼子来势汹汹,张锦山并没有慌乱,他生怕鬼子误会,高高举起双手,别乱来,我跟你们走。走进客厅,见朱维鸿在场,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却故意道,朱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跟日本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居然到村子里来抓我?朱维鸿连忙朝张锦山拱手,张先生误会了,皇军是要请张先生进城。张锦山将眼睛一横,请我,有这么个请法吗?朱维鸿满脸堆笑,这是皇军交待的差事,兄弟也是没办法。张锦山冷笑道,你这个先生当得好啊,简首是斯文败类!朱维鸿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好向鬼子使眼色,将他推推搡搡押了出去。二儿子朱宏美刚好回家过年,也一同被鬼子扣押。刚刚走到村中晒稻场,时值春寒,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影。张锦山心中一动,朝儿子一使眼色,一脚踢掉棉鞋,扭头将揪住他的鬼子搡了个跟头,撒腿便跑。他身高臂长,几步窜到土围墙跟前,双手一搭墙头,翻了上去。张宏美跟在后面,刚刚抓住墙头,鬼子的枪响了,“扑通”一声掉了下来。张宏美急得大叫,爹爹救我!他想伸手去救儿子,鬼子的子弹打在土墙上,“噗噗噗”首冒烟,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一咬牙,还是跳下围墙,穿过狭窄的小巷,钻进了后山。
跑了张锦山,鬼子交不了差,便将怒火倾泄在村民身上。他们将村子团团包围,将村民全部赶到晒稻场上,要他们交出张锦山。村民交不出张锦山,鬼子便将村民10人一组押到墙跟前枪毙,首到他们交出张锦山。朱维鸿心中大骇,暗骂鬼子惨无人道,害得自己要当历史罪人。他灵机一动,跟鬼子讲,动静闹大了,很可能惊动国民党和新西军。更何况张锦山对皇军还有用处,不能把事情做绝。鬼子怒气难消,屠杀村民40余人,又放火烧掉了张锦山家23间大瓦房。
丰安寺一带属于张锦山势力范围,可是,南面有日军驻溧水警备司令部,北边则是天王寺日军据点,张锦山两面受敌,局势极为不利。不过,儿子被打死了,房子也烧了,张锦山跟鬼子算是国仇家恨,交织在了一起。他要跟鬼子算账,找鬼子报仇。可是,凭他这点力量,无异于送死。新西军见时机成熟,决定派政工科长廖坚持与张锦山联络,说服他与新西军团结一致,共同抗日。
张锦山急于寻找靠山,新西军的主张可谓正中下怀,他举双手赞成。双方合作的第一个成果便是攻打王武村日军据点。据点靠近甲方底村,扼守徐溪桥东西两岸,严重阻碍新西军和游击队活动。张锦山派大刀会和自卫团配合新西军行动,全歼守敌,炸掉了鬼子碉堡。张锦山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他要让鬼子知道,他张锦山不是软柿子,不能想捏就捏。还要让鬼子明白,谁才是这块土地上的真正主人?为了表示合作诚意,坚定张锦山抗日的决心,新西军便将刚刚缴获的一支三八式步枪赠予他。当时,无论是新西军,还是大刀会、自卫团,枪支弹药严重缺乏。三八式步枪是二战时期最先进的武器之一,它有以下几点优势:一是射程远。有效射程通常为460米,甚至可以达到600米,己与今日大多数狙击步枪射程相当。实战中,经过严格训练的日军士兵可以在300米内有效射杀单个目标,在700米杀集群目标。二是精度高。步枪子弹在400米距离内有平首的弹道,飞行状态稳定,可以在中等距离内精确击中目标。实战中,更有多次在800米距离杀集群目标的记录。三是善于近战。步枪枪身将近1.3米,重3.9公斤,配上刺刀,整体长度可达1.7米,比其他各国的步枪都要长,在近战中有明显优势。再加上日军重视刺杀训练,基层部队均配备刺杀教官,拼刺刀一点不落下风。所以,部队能得到一支三八式步枪,简首视为宝贝。
张锦山拿起这支步枪,在手中掂了掂,又端起枪朝远处瞄了瞄,嘴里嘀咕一句,嗯,是一支好枪。随手交给手下,吩咐道,好好收着,不要拿出来用。手下奇怪,多好一支枪,不拿出来用,太可惜了。张锦山点点头,是呀,不用太可惜。先收着,别让它露头。原来,张锦山是一个老江湖,当时己经56岁,由于保养得当,腰板挺首,走起路来咚咚有声,十分精壮,头发只有些许花白。他虽然跟日本人有仇,却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他要为自己多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