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陵的夜色浓稠如墨,寒雾裹挟着陵园松柏的苦香,在营地西周弥漫缠绕。曹爽盯着营帐外摇曳的火把,跳动的火苗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牛皮帐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忽远忽近,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坎上,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洛阳城方向先前出现的异样火光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像三把悬在头顶的利刃,又似司马懿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
他猛地起身,锦袍扫落案上酒壶,酒水在《高平陵周边布防图》上蜿蜒成河,将 “洛阳” 二字浸得模糊。羊皮纸上晕开的水渍,宛如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来人!” 曹爽扯开帐帘,冷风卷着细沙灌了进来,砂砾打在脸上生疼,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传何晏、邓飏!” 亲卫应声而去,他却瞥见不远处少帝曹芳的车辇,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棂,映出少年天子苍白的脸。曹爽想起今早出发前,郭太后欲言又止的神情,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 那老妪将虎符锁进鎏金匣时,指尖分明在微微发抖,匣盖上的蟠龙纹仿佛都在嘲笑他的迟钝。
何晏匆匆赶来时,发冠歪斜,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他喘着粗气,袍角还沾着草屑:“大将军,可是...”“洛阳传来的异动,你怎么看?” 曹爽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让何晏倒抽冷气,腕骨几乎要被捏碎,“丁谧刚传来急报,洛阳城门未时起便只进不出,禁军换防的暗号... 也变了。”
何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腰间的玉珏 “叮” 地撞在剑鞘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营帐里格外刺耳:“难不成... 司马懿那老匹夫真敢?”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和兵器坠地的声响。曹爽抄起佩剑冲出去,正见桓范浑身是血地滚下马来,坐骑的缰绳上还挂着半截断箭,箭杆上的羽毛浸透暗红,像是被夕阳染透。
“元则!” 曹爽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司农,却被对方死死揪住衣领。桓范的瞳孔里布满血丝,脸上一道伤口还在汩汩渗血,声音嘶哑如破锣:“大将军快走!司马懿联合郭太后,以太后诏书之名关闭城门,占据武库,现在... 现在洛阳城己尽在他手!” 他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曹爽胸前的蟒纹补子上,晕开点点红梅。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士兵们慌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曹爽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桓范后面的话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奉天子去许昌,调集西方兵力勤王... 司马懿不过是孤注一掷...” 他低头看着桓范沾满血污的官服,忽然想起三年前,正是此人在朝堂上力保自己执掌禁军,那时桓范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此刻却满是绝望。
“大将军!” 何晏的尖叫刺破混乱,“司马师的死士己控制洛水浮桥,若再不决断...” 曹爽猛地推开桓范,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背撞上营帐立柱。立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摸到怀中的虎符,金属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皮肤,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燥热。远处,明帝陵寝的轮廓在夜色中宛如巨兽,曹叡临终前紧抓他手腕的场景突然闪现在脑海:“子丹之子,定要护我大魏...”
“传令下去,” 曹爽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却让西周瞬间安静下来,连粗重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全军戒备,但... 不可轻举妄动。” 桓范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浑浊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何晏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曹爽转身走进营帐,从暗格里取出一封密信 —— 那是三日前陈泰 “不慎” 遗落的,信纸边角的特殊标记,此刻与洛阳城传来的异常信号重叠在一起,仿佛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子夜时分,洛阳城的梆子声穿透重重夜色传来,梆子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呐喊。曹爽盯着案上的虎符,忽然想起幼年随父曹真出征时,老将军说过的话:“掌虎符者,握天下兵马,亦握天下人心。” 他猛地将虎符摔在地上,震落案头的竹简,露出底下藏着的半块玉佩 —— 正是从陈泰那里缴获的,与司马昭玉佩相似的那一块。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纹路里还沾着陈泰脖颈处的血迹。
帐外突然传来亲卫的呼喊:“大将军,洛阳方向有异动!” 曹爽冲出去,只见漆黑的天幕上,几处制高点亮起了特殊排列的火把,在夜色中组成诡异的图案。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像是恶魔的眼睛在眨动。更远处,隐约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像是从洛水方向传来,混着夜风,如同死神的低语。曹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不知道,此刻的洛阳城,司马师正站在城门楼上,望着高平陵方向冷笑,手中的令旗上,“司马” 二字在火光中狰狞如兽。
而在许昌,楚王曹彪的王府内,王凌的使者正将洛阳城防图铺在案上,烛光在羊皮纸上跳跃,将城池的轮廓照得忽明忽暗。使者们手指反复划过武库、禁军营地的位置,烛泪滴落在地图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曹爽若来许昌...” 一人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长鸣,惊飞一片寒鸦,黑色的羽翼遮蔽了半边月亮。与此同时,在司马懿的书房里,老狐狸咳着血,却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高平陵,用朱砂重重圈下一个点,沙哑着嗓子对司马昭说:“告诉子元,天亮前务必...”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染红了手中的密信,字迹在血泊中渐渐模糊。
曹爽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汗水浸透了里衣,在锦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案头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他手背,烫得他一缩。他想起丁谧呈上的太傅府药渣检验报告,想起陈泰玉佩上的云雷纹,想起刘放从太傅府带回的诡异见闻,每一个被自己忽视的细节都如利箭般刺痛神经。他突然抓起佩剑,砍断案几一角:“备马!我要... 我要...”
话没说完,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暗卫浑身浴血闯了进来,铠甲缝隙里不断渗出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大将军,洛阳城门己挂起司马氏军旗,还有... 还有郭太后的诏书,说您... 谋逆!” 诏书展开的瞬间,曹爽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浮现出司马懿卧病在榻时的虚弱模样,那时自己竟真以为对方是将死之人,如今想来,那不过是老狐狸精心编织的骗局。
夜风卷着沙尘扑在脸上,曹爽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开始微微震颤。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曹爽握紧佩剑,望着黑暗中不知是敌是友的来军,喉结上下滚动 ——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他最后的援军,还是送他上路的催命符。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支队伍中,竟藏着一个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关键人物,而此刻,那人正披着夜色,嘴角挂着莫测的笑意,缓缓向营地逼近。而在洛阳城中,司马懿坐在太傅府的书房里,看着手中的密报露出了笑容,他轻轻着案头的虎符复制品,低声说道:“该收网了。” ,窗外,乌云遮蔽了最后一丝月光,整个洛阳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