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深秋,洛阳城的槐树褪尽最后一片黄叶。曹真的病榻前,铜炉里的安息香燃到尽头,飘出缕缕青烟,在昏暗的室内盘旋不散。曹叡握着老将军枯槁的手,指尖触到的皮肤如同风化的树皮,再不见当年虎豹骑统领的英武。
曹真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动,望着帐顶明黄龙纹,喉间发出断续的气音:“陛下... 当年先帝托孤,让宗亲掌军...” 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痉挛着抓住曹叡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仲达... 屯田练兵是把好手,雍凉交给他... 可兵权一定要...” 话未说完,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锦被上晕开暗红的花。
曹叡俯身想听清他气若游丝的呢喃,却见曹真颤抖着指向案头的大司马印绶。蟠螭纹的金印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先帝赐予宗亲的无上荣耀,如今却随着主人的衰弱而黯淡。“文烈(曹休字)走了,我也要去了...” 老将军浑浊的泪水滑入白发,枯瘦的手指死死揪着龙袍下摆,“曹氏宗族... 还有谁能... 拦住仲达...” 话音戛然而止,握着曹叡的手骤然松开,重重垂落在床榻上。
当夜,曹真薨逝的消息传遍洛阳城,而在司马府,司马懿望着北方天空划过的流星,将手中竹简握得咯咯作响 —— 那是郭淮密报,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己出现在祁山脚下。
三日后的太极殿,气氛凝重如铅。曹叡身着素服,缓步走向丹墀下的黄钺。这柄象征生杀大权的兵器历经百战,刃口刻着曹操征马超的战绩:建安十六年破潼关,十七年平陇右,每道纹路都浸染着鲜血。“此钺随太祖武皇帝踏破西凉,” 曹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今朕授卿假黄钺,都督雍凉诸军事,望卿...” 他忽然顿住,目光越过司马懿头顶,落在阶下曹爽紧握剑柄的手上。
司马懿伏地叩首,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当指尖触到黄钺的瞬间,他感受到金属特有的寒意,以及刃口缺口处粗糙的触感。这不是荣耀,而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余光瞥见曹爽阴沉的脸色,武卫将军新制的玄铁甲片折射着冷光,胸前的白虎纹章仿佛随时会扑噬而来。
开府那日,洛阳城宣阳门外,旌旗招展。司马懿立于辚辚驶出的车队之首,望着前方浩浩荡荡开往雍凉的仪仗。真正的雍凉都督府设在长安,但此刻洛阳城中,天子特赐的开府仪式仍要办得隆重。三丈高的 “雍凉都督府” 匾额被抬上雕花马车,新漆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墨汁未干的笔画如同蜿蜒的血脉。
陈泰捧着印绶上前时,司马懿注意到这个颍川才俊眼底的警惕 —— 曹叡安插的眼线,却不知自己早己将计就计。“陈玄伯(陈泰字)可任长史,” 他微笑着接过印绶,“郭伯济(郭淮字)仍掌雍州军事,至于邓士载(邓艾字)...”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个衣着朴素的屯田都尉,“邓士载善屯田,就做雍凉屯田都尉吧。”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邓艾不过是屯田署的小小吏员,竟能与陈泰、郭淮同列?司马懿却不慌不忙展开舆图,朱砂笔在渭水北岸重重一点:“诸位请看,从陈仓到陇西,皆是沃土。当年郝昭以屯田兵守陈仓,诸葛亮寸步难行。如今我们要将屯田之策推广全境,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粮草自足,何惧蜀军?”
车队行至函谷关时,寒风裹挟着砂砾扑面而来。司马师展开密报,神色凝重:“父亲,曹爽在洛阳屯了三万禁军,清一色的并州狼骑,还将曹羲调入中领军。” 司马懿望着关外苍茫的群山,手指无意识着黄钺的握柄。“传令邓艾,在渭水北岸屯田,每十里设烽火台,三丈内不许种高秆作物。” 他忽然轻笑一声,“告诉郭伯济,把陈仓的屯田兵抽调两千,守好散关粮道 —— 诸葛亮的木牛流马,这次恐怕要驮着空粮袋回去了。”
与此同时,成都丞相府内,诸葛亮轻抚着新改良的木牛流马模型。姜维指着密报上 “司马懿开府治事,邓艾主理屯田” 的字句,忧心忡忡:“丞相,此番魏军怕是有备而来。” 诸葛亮却摇着羽扇,目光望向北方:“仲达这是要以粮为兵啊。传令下去,全军改走斜谷道,目标不是陈仓,而是...” 他忽然住口,在地图上的上邽轻轻一点,那里是魏军的陇右粮仓。
洛阳宫的议事厅内,曹叡剧烈咳嗽着,鲜血染红了丝帕。曹爽趁机进言:“陛下,雍凉兵权过重,需派宗室监军。” 天子望着案头司马懿的《屯田奏疏》,墨迹未干的 “邓艾” 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当值的宦官看见,天子最后将奏疏压在曹真的遗折下,仿佛要将两份军权文书永远叠在一起。
渭水岸边,邓艾踩着泥泞的田地,监督屯田兵开渠引水。寒风卷起他破旧的衣袍,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单衣。“大人,这渠要挖多深?” 一名士兵问道。邓艾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在掌心捻碎:“深三尺,宽五尺,既能灌溉,又能阻敌骑兵。记住,守住粮道,比守住城池更要紧。” 话音未落,南方突然燃起烽火,祁山方向的天空被映得通红。邓艾握紧腰间佩刀,刀鞘上 “屯田” 二字硌得掌心生疼 —— 诸葛亮的蜀军,终究还是来了。
而此刻在洛阳城的暗处,曹爽的亲信正带着密诏,快马加鞭赶往雍州。密诏上的字迹凌厉如刀:“着曹羲即刻接管雍凉军粮调度,司马懿...” 烛火突然熄灭,殿内陷入一片漆黑,唯有曹爽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飞向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