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是什么所在?”
侯景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全军止步。他眯起被风雪刮得通红的眼睛,压低声音询问身侧的斛律光。
斛律光轻夹马腹上前几步,顺着侯景所指方向凝神望去,但见风雪稍歇的间隙,前方白茫茫的天地间突兀地横亘着一大片灰蒙蒙的阴影,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是片冰湖。”
斛律光看了许久,方才开口。又忽然发现冰湖边缘的芦苇丛中似有黑影攒动。定睛细看,竟是成群的野鸭蜷缩在枯苇深处,灰褐色的羽毛与芦苇融为一体。
偶尔传来几声“嘎嘎”的鸣叫,在寂静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沉闷。
斥候队主踏着齐膝深的积雪匆匆赶来:
“禀二位将军,”他单膝跪地:
“此湖方圆足有四五十里,夏秋时节洪水泛滥,多余的水难以排出,便在此处交汇成一片汪洋。”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手指点在墨线勾勒的湖泊轮廓处:
“因这芦苇荡里终年栖息着数万野鸭,本地人就把这里唤作宿鸭湖,”
说着,他指向湖心某处:
“您瞧那些凸起的黑影,都是野鸭在岛面上歇脚时冻住的粪便,经年累月竟堆成了小丘。”
斛律光闻言蹙眉,转头望向侯景:
“将军,可需要改道?”
斥候连忙解释:
“末将已提前命人凿冰试过,湖面冰层厚逾三尺,足够大军通行。”他指着冰面上几处新结的薄霜:
“今晨派出的探马刚从此处往返,留下的马蹄印还未被新雪完全覆盖。”
闻听此言,侯景突然纵声大笑,惊起芦苇丛中一片扑棱棱的飞鸟。
“天助我也!“他猛抽马鞭,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传令,全军分成三路。一路绕到湖东侧,击打水面制造声响惊动鹅鸭;二路随我埋伏在城墙下,一旦听到鹅鸭惊飞声,立即行动;三路准备云梯和钁头。”
传令兵虽然面露疑惑,但自然是不敢开口询问,另一边的斛律光直接开口:
“惊动鹅鸭不是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吗?”
侯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正相反,守军听到鹅鸭叫,只会以为是风雪惊扰了禽畜。况且鹅鸭叫正好能掩盖住我们兵刃之声,等他们习惯了这种噪音,就是我们登城之时了。”
三更时分,寒风卷着碎雪呼啸而过,天地间一片混沌。斛律光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斗篷,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三百名精锐立刻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摸到鹅鸭池边。
“动手。”他低声下令。
士兵们立刻将准备好的长杆探入芦苇丛中不住搅动。栖息在芦苇丛中的鹅鸭受惊,扑棱着翅膀发出刺耳的鸣叫。
“嘎——嘎嘎——”
随着越来越多的鸭子被惊动,雪夜的寂静被彻底撕裂,鹅鸭的惊叫声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远远传向城墙方向。
“怎么回事?”城墙上亮起零星的火把,一个满脸胡茬的守军揉着眼睛探出头来,等听清楚是鸭叫的动静,当即愤愤不已:
“又是这些该死的扁毛畜生!怎么一刮风就乱叫!”
“这鬼天气,连畜生都不得安生!”另一个守军裹紧单薄的棉衣,牙齿不住地打颤:
“冻死老子了!”
“别管了,回去睡觉吧。”
第三个声音打着长长的哈欠,火把的光亮映出他疲惫的面容:
“这么大的风雪,连鬼都不会出来。”
火把陆续熄灭,城墙重新陷入黑暗。
风雪中,数千白袍将士在白茫茫大地的掩护下向城墙逼近。鹅鸭的惊叫仍在持续,完美掩盖了军队移动的声音。
等到了城边,侯景眯起眼睛望向城墙,见城上连零零散散的火把都熄灭了,他兴奋不已:
“着了!”
他勒住战马,在风雪中缓缓转身,开始了最后的动员:
“弟兄们!我们不是来送死的。”
他猛地抽出佩刀,刀尖指向邵郡城墙的轮廓,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看见那面大旗没有?杨檦那老匹夫此刻正搂着美妾喝周岁酒呢!”
他突然咧嘴一笑,声音陡然提高:
“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活着回去领赏!到这儿的一律三倍饷钱,等攻下城,我自去向高王请命,到时另有赏赐,高王家大业大!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弟兄们的!”
兵士们们眼中燃起火焰,老崔摸了摸怀中的家书:上个月家中娘子说儿子已经开始学走路了。
等这次的三倍饷钱发下来,家里就可以再多添两头牛,再给娘子添件狐裘……
四更将至,风雪再次猛烈起来。侯景率领提前精挑细选出来并身披白布的精锐向城墙摸去。
老崔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将家书塞回贴心的位置,跟着侯景摸了上去。
城墙在月光下投下漆黑的阴影,正好为他们提供了掩护。侯景做了个手势,一群人立刻分散开来,开始用钁头在城墙上凿坎。
钁头与砖石相碰的声音本该清脆,但在呼啸的风雪和远处突然响起的鹅鸭惊叫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老崔咬紧牙关,手臂肌肉绷紧,一钁头一钁头地凿着。冰凉的汗水顺着脊背流下,让他不知此刻是冷是热。
他的虎口早已磨出血泡,却感觉不到疼痛。凿了约莫半个时辰,城墙上的凹坑终于足够攀爬。
一个、两个、三个……
坎洞如同阶梯般向上延伸。
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钁头队个个身手敏捷,如壁虎般贴着墙面攀爬。不到一刻钟,第一名士兵已经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城头。
侯景在城下紧握刀柄,眼中兴奋。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怀朔镇和高欢一起戍守的日子,那个时候柔然不时来犯,那种刀尖舔血的刺激感让他浑身血液沸腾。
城头上,率先上城的兵士如鬼魅般解决了几个哨兵。他们动作干净利落,割喉、捂嘴、轻轻放倒,一气呵成。
一个正在打更的更夫被从老崔从背后控制,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喉咙上。
“想活命就别出声。”老崔压着嗓子在他耳边低语:
“照常打更!要是短了一声,阿爷给你来几个透明窟窿!”
更夫颤抖着点头,继续敲打着梆子。
“咚——咚——”
更声在雪夜中不住回荡,邵郡“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