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卷起河东大地上的枯草与尘土。
王思政勒马驻足于一处高坡,眯起眼睛望向远方。他身披了一身厚厚的羊皮大氅,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却浑然不觉寒冷。
自上次沙苑之战后,河东大部都被高欢占领,他自请巡查边地,如今已经转遍了绥州之地。
“将军,前面就是汾水与黄河的交汇处了。”副将雷五安指着前方说道,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王思政闻言从马鞍旁取出一卷羊皮地图,缓缓展开。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河流与关隘要道,几处用朱砂特别圈出的地点格外醒目。
“你看这里。”王思政粗糙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一处空白区域:
“汾水自北向南,黄河自西向东,两河在此汇聚,而中间这块台地……”
王思政手指沿着河岸线缓缓移动,在空白处画了个圈。雷五安注意到这块区域不仅没有标注名称,连基本的地形线条都欠奉,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一般。
雷五安眯起眼睛,发现台地东侧是汾水峡谷,西面则是黄河冲刷出的断崖。他忍不住伸手丈量比例,发现这块台地至少得有寻常县城三倍之大。
“末将愚钝,不知将军所指何意?”
王思政收起地图,双腿一夹马腹,“随我来。”
两骑沿着崎岖的山路疾驰,时而贴着悬崖边缘,时而穿过仅容一马通过的隘口。
蹄铁在砂岩上擦出点点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约莫半个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登上了那块神秘的台地。
雷五安约摸着台地高出河面有个二十多丈的样子,边缘陡峭如刀削斧劈。且东、西、北三面都是深沟巨壑,汾水与黄河在台地脚下交汇,激流撞击形成的漩涡泛着森森白沫,他们方才便是从西面进来的。
见此情景,雷五安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天险绝地,真不知王将军是如何在茫茫山河中寻得的。
王思政翻身下马,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搓了搓。
“土质坚硬,含砂量适中,最适合夯筑城墙。”他自言自语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雷五安这才恍然大悟:“将军是想在此筑城么?”
王思政点了点头,大步走向台地边缘。
凛冽的河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的大氅猎猎作响。
站在高处俯瞰,汾水与黄河如两条巨龙在此交汇,水势湍急,漩涡暗涌。
“你看,”王思政的佩刀铿然出鞘,刀尖直指西北:
“从晋阳西进的军队,若要进入关中,必须经过汾河谷地。而这座台地,恰好扼守谷地入口。”
雷五安顺着王思政的刀尖望去,只见谷地入口宽不过二里,两侧山势突然收紧。
雷五安此刻才真正看清台地的战略价值:
它就像天神投下的巨楔,不偏不倚卡在汾河谷地的门户处。
东可监控汾水航道,西能封锁黄河渡口,北面陡崖是天然的城墙,南向缓坡又便于屯驻大军。任何想经水路入关中的军队,都逃不过这双河交汇处的天罗地网。
“妙啊!”雷五安忍不住击掌赞叹,“这处台地三面绝壁,仅有一路可通,当真是一处天赐险要!若在此筑城,必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王思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神情。
他缓步走向台地东侧,那就是唯一的缓坡,如同巨人的臂膀般与远处的陆地相连。
“此处……”王思政蹲下身,五指深深插入泥土中,抓起一把褐黄色的土壤在指间揉搓,细碎的沙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这里的土质就太过松软了。”他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日后需加厚城墙根基,至少要掘地三丈,再以巨石夯实再行。”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传令下去,”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突然开口:
“其一,召集军中所有能工巧匠,明日卯时三刻在此集合;其二,派快马持我令牌赶赴长安,请宇文丞……请周王调拨筑城所需的石料、木材;其三,命辎重营即刻准备三千民夫的粮草。”
雷五安肃然领命:“末将这就去办。”
“玉璧……”王思政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从今日起,这里就叫玉璧了。”
三日后,玉璧台地上人头攒动。数十名工匠围着一张巨大的木桌,桌上铺着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营造图。
王思政手持一根细木棍,指着图纸上的线条讲解。
“城墙至少要高三丈,基厚要两丈,顶部宽一丈五尺。外墙面用青砖包砌,内填夯土。”他的木棍在图纸上划出一道弧线:
“这里薄弱处,城墙加厚至两丈。”
一名年长的工匠皱着眉头问道:
“将军,如此规模的城墙,所需砖石数量巨大,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凑齐。”
王思政早有准备:
“我已命人在汾水上游开设三处砖窑,黄河对岸也有两处采石场。五日后,第一批砖石便可运抵。”
他转向另一名负责水利的工匠:“引水工程如何?”
“回将军,”工匠恭敬地回答:
“汾水与黄河水位差足以驱动水车,我们已选定三处位置建造水碓,用于捣碎黏土和石灰。”
王思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玉璧城必须在一年内内完工。东贼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一凛。
晋阳军事威压之强,就连他们这些终日与铁锤、凿子为伍的匠人都能清晰感受到。
那个叫贺六浑的,坊间传闻他不过是一个破落军户出身,可人家如今出入皆有虎贲护卫,就连顶大的官儿见了都要躬身行礼,当真是贵逾王侯了。
夜幕降临,工匠们陆续离去。王思政独自一人站在台地边缘,望着黑暗中奔腾的河水。副将雷五安悄然走近,低声道:
“将军,长安来信。”
王思政接过信函,借着火把的光亮快速浏览。信是宇文泰亲笔所写,除了正式批准筑城所需的钱粮物资外,还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
高欢最近频繁调动军队,似有西进之意。
“果然……”王思政将信函投入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现在就看我们和东边哪个比较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