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顶楼医疗中心的空气,是消毒水与死亡博弈后的残局。苏晚晴躺在无菌隔离舱内,身体像被风暴撕碎又勉强缝合的船。腹部的剧痛不再是波浪,而是凝固的岩浆,每一次宫缩都像有烧红的铁钩在腹腔内搅动,撕扯着连接她与那个不速之客的脆弱纽带。监测仪尖锐的蜂鸣是她意识中唯一的坐标,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血压线断崖式下跌,勾勒出生命流逝的惊悚轨迹。
“羊水栓塞!DIC(弥漫性血管内凝血)启动!准备全子宫切除!通知血库O型血全调过来!” 主刀医生陈教授的声音隔着面罩,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穿透隔离舱厚重的玻璃。冰冷的器械碰撞声、护士急促的脚步声、血浆袋被快速挤压的“咕嘟”声,汇成一支为死亡伴奏的交响曲。
苏晚晴的意识在剧痛与失血的眩晕中沉浮。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像被泼上了浓墨。她看到隔离舱外,那个由全息投影技术凝聚而成的AI陆沉舟。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银发一丝不苟,只是那双曾经深邃的眼眸,此刻是两潭冰冷的、映不出任何生气的电子荧蓝。他悬浮在走廊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幽灵,一个预先为结局降临而设定的程序。他的存在,比任何冰冷的器械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他没有焦急,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精确的、等待最终数据录入的漠然。
“陆沉舟……” 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喊,破碎的音节被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堵住。不是为了求救,而是一种被彻底遗弃的愤怒。他承诺的永恒刑场困住了许安然,却将她独自抛在这生死线上。腹中这个他留下的“孽种”,此刻正化身贪婪的凶兽,要拽着她一同坠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冰冷的能量骤然从她颈后的蝶形胎记深处爆发!那感觉并非电流,更像无数根淬着寒冰的细针,瞬间刺穿了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强行将涣散的神志钉回躯体!胎记的位置灼热滚烫,仿佛皮下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而与之相伴的,是深入骨髓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冲破她的喉咙。与此同时,隔离舱内所有监测仪器爆发出刺耳的、濒临极限的警报!然而下一秒,令人震惊的逆转发生了——
断崖式下跌的血压线猛地向上弹起,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拉回!濒危的心率奇迹般稳定下来!更诡异的是,她汹涌的出血,竟在数秒之内肉眼可见地减缓、凝滞!一股冰蓝色的、极其微弱的光芒,如同呼吸般,在她颈后的胎记处明灭闪烁,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她身体一阵剧烈的、不受控制的痉挛。
“这……这不可能!” 陈教授盯着突然稳定的生命体征数据,握着手术刀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他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现象。“胎记……是那个胎记!” 他猛地看向苏晚晴颈后那片不祥的蓝光,“取样!快!取胎记组织、脐带血、胎盘组织!所有能取的!立刻送检!” 声音里充满了科学认知被颠覆的惊骇。
剧痛依旧在撕扯苏晚晴,但那股冰冷的能量强行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正在以一种近乎掠夺的方式,疯狂地汲取着她体内残存的一切,同时又将那股源自胎记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反哺回来,形成一种扭曲的共生。这不是孕育,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用力!最后一次!孩子的头出来了!” 助产士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
苏晚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指甲深深抠进手术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伴随着一声撕裂灵魂般的痛吼和大量涌出的温热血污,一个浑身沾满胎脂和血迹的小小身体,终于滑落到这个世界。
死寂。
没有预想中嘹亮的啼哭。
那个小小的婴儿,蜷缩在助产士颤抖的手掌上,肤色青紫,一动不动。像一具刚脱离母体的、冰冷的玩偶。
隔离舱内外的空气凝固了。连仪器的蜂鸣都显得格外刺耳。陈教授颓然地垂下了手。AI陆沉舟的投影依旧悬浮在阴影里,荧蓝的电子眼平静无波,仿佛早己预知了这个冰冷的结局。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灌顶的刹那——
“呃…哇——!”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抽泣,如同破晓前最细弱的虫鸣,从那小小的胸腔里挣扎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渐渐连贯,微弱却顽强,最终汇聚成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撕心裂肺的啼哭!
这哭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无菌隔离舱厚重的玻璃,击碎了死寂。护士们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陈教授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然而,苏晚晴的眼中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死水。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个被清理干净、包裹在柔软襁褓中,正被抱到她眼前的小小生命。
是个女婴。
脆弱,通红,皱巴巴的,像一只刚离巢的雏鸟。但真正攫住苏晚晴全部注意力的,是婴儿后背肩胛骨之间那片肌肤——一个清晰的、淡蓝色的蝶形印记,如同用最上等的蓝墨水轻轻晕染而成。与她颈后那个带来痛苦与力量的胎记,形状分毫不差!此刻,那淡蓝色的印记,正随着婴儿的呼吸,极其微弱地、如同深海萤火般明灭着幽蓝的光芒。每一次明灭,都让苏晚晴颈后的胎记传来一阵冰凉的悸动。
血缘的纽带?不!这是诅咒!是陆沉舟烙印在她们血脉深处、永世无法摆脱的诅咒!
“抱走。” 苏晚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闭上眼,拒绝再看那个带着不祥印记的生命。身体的剧痛暂时退潮,留下的却是更深、更空旷的疲惫与冰冷。复仇的终点,竟然是她用自己的血肉,孕育出了仇恨的延续。
三天后,顶层VIP病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却驱不散房间里的冷意。苏晚晴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颈后胎记的位置依旧残留着隐约的灼痛感。女婴在旁边的恒温保育箱里安静地睡着,后背的蓝蝶胎记在柔和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病房门被无声推开。陈教授拿着一份厚厚的检测报告走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深处翻涌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惊惧。
“苏女士,” 他的声音干涩,将报告递到苏晚晴面前,“结果……出来了。我们做了最全面的基因测序和比对,包括您、婴儿、以及数据库中留存的……陆沉舟先生的生物信息样本。”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报告封面上冰冷的“DNA分析报告”字样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婴儿的23对染色体,” 陈教授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全部……来自母体。没有检测到任何父系遗传物质。一点都没有。”
苏晚晴猛地抬眼,瞳孔骤然收缩!孤雌生殖?这个只在科幻和极少数低等生物中存在的概念,此刻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她的认知上。
“这不可能!”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他……陆沉舟……” 那个男人留下的烙印如此深刻,从契约到骨灰钻戒,再到她体内孕育的这个生命,怎么可能与他无关?
“从遗传学角度,确实不可能存在父系贡献。” 陈教授艰难地点头,翻动报告,指向其中一页复杂如天书的基因图谱,“但更不可思议的在这里。我们在婴儿的基因序列中,发现了一段极其活跃的、完全不属于人类己知基因库的片段!这段序列……与您颈后胎记组织中检测到的异常能量波动源头,高度同源!它像一把钥匙,在您濒临死亡的极端状态下,强行激活了您卵细胞孤雌发育的潜能,并提供了维持这种异常发育所需的、我们无法理解的巨大能量。”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保育箱里安睡的婴儿,那后背的蓝蝶胎记此刻显得格外妖异:“这个孩子,苏女士,她不是自然孕育的产物。她是您体内那段神秘基因序列在死亡威胁下,为了自身存续而‘创造’出来的一个……载体。一个纯粹的,由您自身基因、以及那段未知力量共同构筑的生命体。陆沉舟先生……从遗传学意义上,确实与她毫无关联。”
毫无关联。
这西个字像最后的审判槌落下,在空旷的病房里激起冰冷的回响。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报告上那冰冷的数据和图谱,又缓缓移开视线,落在保育箱里那个小小的、带着蓝蝶印记的婴儿身上。复仇的烈焰焚尽了仇敌,最终烧出的,竟是这样一片虚无的灰烬。没有仇人的血脉需要憎恨,没有爱人的遗赠需要珍视。这个由她体内最神秘、最冰冷的力量催生出的生命,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她一路走来的血腥征途——起点是背叛,终点,是彻底的、连憎恨都失去目标的孤绝。
阳光落在婴儿恬静的小脸上,那淡蓝色的蝶形胎记在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非人间的幽光。苏晚晴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保育箱冰冷的玻璃上方,却最终没有落下。那幽蓝的光,如同陆沉舟最后凝视她的电子眼,冰冷地提醒着她:这条由恨意铺就的归途,终点只有永恒的、连血脉都无法温暖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