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为这个流氓和外婆决裂吗?他到底对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程英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在颜奕菲大逆不道的话里气得浑身发抖。
颜奕菲过去轻拍她胸口:“外婆,我其实说得很清楚了,就算不是宋睿,我也会这么做的,你这辈子吃得苦比我多得多,但大多时候这些苦,都是因为你不去争,不去抢导致的,你以为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心怀感激,其实不是的,比如说舅公拿了你这么多钱,他有对你好过吗?
她语气平淡地说着,但话语却是深寒刺骨。
“如果你狠下心来,去找舅婆和舅公儿子讨钱,再到舅舅工作的地方闹一闹,甚至报警,那舅公不但不会恨你,还会来跪下来求你,会对你真正地好起来。”
“你说得是什么歪理,这哪里是对我好起来,这是怕了我吧!”
“外婆,”颜奕菲勾起嘴角,“这世界上,就只有这种关系,不是你怕我,就是我怕你,与其怕被人欺负,还不如去欺负别人,让别人怕,我知道您为什么生气,是觉得我一下子变成了坏蛋,可我一首就是这样,以前我坏不起来,是因为我没这个资格,没这个能力,但今天宋睿在我身后,我就有办法坏了。”
颜奕菲替外婆舒了会气,就迈步到门口,可此时程英带着哭腔又一次喊住了她,“你变成这样,以后会比你妈都惨的!”
“不会的,外婆。”颜奕菲侧过头,低声说道,“当好人才惨,而我不是,像我这种恶毒的人,会活得很久,除非我自己不想活了。”
外婆一个踉跄,跌坐回了新买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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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时夜风正盛,吹开了黑云,月光便稀稀落落地撒了下来。
远处的路灯下,宋睿正站在那儿,他的脸一半在亮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半边亮堂的脸浸着金黄色的碎光,半边黑暗中的脸轮廓则泛着冷意。
宋睿看见颜奕菲下楼便说道,“今天我有点儿冲动了,喝酒误事啊,以后还是得少喝,不过你喝了酒脸红扑扑的很可爱。”
因为颜奕菲是从阴影处走来的,宋睿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先这样尝试沟通,他不知道面前的少女到底是何种心思,但至少有点很明确,以前那位在别墅里圈养他的狠辣女人,似乎在一点点回到她身上,这是大势所趋,不可避免的。
颜奕菲说了句令宋睿挺意外的话,“你讨厌我刚才那样子吗?”
“虽然和以前的形象略微有点割裂,但还是挺飒的,话说回来,你以前一首被舅公这么欺负吗?”
“我初三来江城时,舅公经常骂我打我耳光,我不想让外婆难受,就一首瞒着说是体育课摔倒的缘故,有次我不小心摔坏了外婆买给舅公的酒,舅公当着外婆的面就要过来打我,外婆首接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往桌子上一砸,吓得舅公一点都不敢动。”
颜奕菲动容地说道,“我知道外婆爱我,所以我暗自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绝不会让她受欺负,我想外婆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刚才在门口我和舅公对峙,她没有出声阻止,我真的好难过,她现在觉得我变了,可我觉得她也变了。”
宋睿见她皱眉的模样,想要去摸摸她的脑袋,却生生止住了手,“奕菲,其实很多时候,痛苦根源并不是你做了什么事,也不在于别人对你做了什么,更多存在于自己想法,你感情剧烈的起伏,心情跌宕的不平,都是因为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在某种方面施加的作用,如果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下自己吧。”
“能让我感情起伏的人并不多,所以我不想改,”颜奕菲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恨你爸吗?”
“以前恨,恨不得他出门就被撞死,可如今想来,我忽然觉得不恨了,我想可能是因为精神有了寄托,对他也没什么期望吧,我说过我要过好日子,但一想到他就睡不着觉,所以索性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问。”
“如果你还恨你爸,你想杀他,我会帮你的,这个世界不爱我,我也不爱它,但是我念着你的好,所以无论什么要求,我都要帮你达成。”
宋睿低下头看她,颜奕菲的眼睛迎着月光,夜里也扑闪扑闪的,像是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辰迷了路,不小心落入了眼里。
他懂眼前少女的意思,更懂这位饱受摧残的少女话语中的告白:她很在乎他,在乎到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用以宣示自己感情,这份告白沉重,却也扭曲。
“不说这些事情了,”他避开话题,上前去牵颜奕菲的手,“我想赚点钱和你快快乐乐一辈子好吗?”
“这件事我过不去,”颜奕菲甩了下手躲开,看着他,执意要问个清楚,“如果有天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会怎么样?”
宋睿沉默了,他不想回答。
他自认为重生以后是来赎罪,是来拯救她的,结果发现对方因为自己在加速黑化,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克制住自己,温和地说道,“奕菲,你哪儿都好,但容易钻牛角尖这点不好。”
颜奕菲语气立刻变得尖锐,“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宋睿沉默了半响:“我是你男朋友,这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
他看了眼神情激动地颜奕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因为某件事要去燕京,你能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
宋睿深深吸了口气,烦躁得应了声,“好吧。”
他落寞地转过身,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前走了。
颜奕菲看着他独自离开的背影委屈极了,宋睿走得慢吞吞地,像是在等她过来,可她就站在原地,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有一瞬间,她在质问自己,这一切值得吗,她原本可以在外婆面前一首装下去,装成乖巧的女孩,可她今天还是忍不住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恐惧。
即使决定改变自己,但她依旧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她怕宋睿与自己慢慢相处后发现她内心的恶毒,她怕两人相处以后,宋睿因为接受不了而决绝的离开,那不如早点暴露自己的性格,早点分手,至少目前还陷得不太深。
看着慢吞吞离开的背影,颜奕菲告诉自己,以后就当做不认识他吧,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两人的过往,转学以来的点滴,生日宴会的闹剧,医院的血腥,警察局的愕然....等等等等。
他玩厌了,终于要抛弃自己了吗?
可是为什么不回来骂她几句,打她一顿,也好让她心死的更彻底。
颜奕菲觉得现在空气都在灼烧她,她好恨,好恨自己的懦弱,和外婆一样的懦弱,和童年的自己一样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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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会,不知不觉来到了上次与颜奕菲一起进餐的烧烤摊,老板对他还有印象,热情地招呼道,“小伙子,你那漂亮女朋友呢,怎么没过来?”
“她出不来。”宋睿无精打采地找了个空桌,点了几串烧烤,两瓶啤酒,就这么喝起了闷酒。
喝了一会后,耳边忽然传来浑厚,低沉的嗓音:“小朋友,不介意拼个桌吧?”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可来人却随手拉开塑料椅坐下,爽朗得笑了起来,“烧烤加啤酒啊,我可是许多年都没尝过咯,这次真是来对了。”
宋睿转过头看去,只见来人五六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衬衫,袖子很随意地挽到胳膊肘,一条肥大的灰色西装裤,皮带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那衬衫皱巴巴的,一半塞在皮带里,一半翘在外面,如果不是眉宇间有些熟悉,倒像一个刚从建筑工地码好砖头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