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寺遗址,月正当空。
陆判看向贾琮,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神道,乃受天庭、地府甚至人间帝王的敕封,得享人间香火供奉,执掌一方权柄,规则涵盖之处,一举一动都有莫大神威。
然其力量源于神职、受制于天地规则与香火愿力,虽寿元悠长,却难脱束缚,修为上限也超脱不过神职约束。
难得真正的大逍遥、大自在。”
言至于此,陆判稍作停顿,似乎在观察贾琮的反应,见他凝神倾听,便继续道:
“这话好理解,例如雷部众神、星宿神君那样天生有战力加成的神职,自然天生强人一头。
遇到灶王爷乃至厕神这种听起来就不强的神职,自然也就强不到哪里去。”
“而仙道...”
陆判话锋一转,看向贾琮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赞赏:
“则注重自身性命双修,逆天而行,勘破生死玄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虽修行之路艰难困苦,劫难重重,一旦功成,便能真正超脱天地,逍遥于寰宇之间。
小友根骨绝佳,仙缘深厚,体内仙气纯正,走的正是这条无上仙途,未来成就,无可限量啊!
除了前期的战力稍弱,几乎没有短板。”
陆判补充道:“当然了这个战力,指的是在没有神职加成的前提下,对比其他妖魔鬼怪依旧不弱。”
“至于其中更具体的玄妙与秘辛,非一言可尽。
待小道友日后修为大成,功德圆满,自有飞升上界之机缘。
届时,无论是接引仙官,还是令师门长辈,自会为汝详细解说。”
陆判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提点,更隐隐有结个善缘的意思。
贾琮听得心头豁然开朗,对仙神之道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明白了自身道路的珍贵。
他再次对着陆判郑重稽首:
“多谢判官坦诚相告,为晚辈指点迷津,感激不尽。”
陆判笑着摆了摆手:
“小友客气了,你我有缘,他日仙界或可再会。
时辰不早,我等也需将这孽障押回地府复命,不敢再耽搁。”
接着转身,袍袖一挥,一道乌光从袖中飞出,化作一条遍布玄奥符文的锁链,骤然缠绕收紧,将那被贾琮雷火气劲禁锢的黑山老妖捆了个结结实实。
锁链上符文流转,发出滋滋的轻响,彻底镇压封印了石像内部的妖气。
黑山老妖连哀嚎都发不出来,只能在锁链中徒劳地扭动。
陆判对着贾琮和一旁早己看呆、大气不敢出的燕赤霞拱了拱手:
“今日之事,有劳二位。
我等告辞,后会有期!”
一首沉默的高大夜游神也对着二人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话音刚落,陆判与夜游神的身影,连同被锁链捆缚的黑山老妖,便化作两道淡淡的青烟,原地旋转几圈,随即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随着他们的离去,兰若寺废墟中最后一丝阴森鬼气也彻底消散,清冷的月光重新洒满大地,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和劫后余生的寂静。
燕赤霞呆立半晌,才如同虚脱般长长舒了口气。
他走到贾琮面前,脸上又是敬畏又是感激,神情复杂无比,最终苦笑着深深一揖:
“贾……贾小兄弟,不,贾前辈!
今日若非前辈出手,燕某这条性命,还有这兰若寺周边的百姓,怕是都要遭殃了!
大恩不言谢!”
经历了方才神祇降临、仙法纵横的场面,他己经彻底改了称呼,不敢再以平辈论交。
他看了看自己破烂的道袍和身上未愈的伤势,叹了口气:
“此间事了,燕某也该找个地方疗伤,就此告辞了。”
“燕道长且慢。”
他想走,贾琮却不肯放人。
难得碰到一个本事不俗,且又心地纯正的高手,他要是放过了,岂不是愧对前世那些资本家们的言传身教?
燕赤霞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前辈还有何吩咐?”
贾琮看着他,目光平和,缓缓说道:
“不必口称前辈,你我道友相交即可。
我观道长虽身着道袍,修习道法,但眉宇间仍存一股浩然正气,并非真正勘破红尘、一心避世的方外之人。
之前曾听闻,道长在出家之前,曾是名震关东、铁面无私的捕头。
只因痛恨官场污浊、奸佞当道,才愤而挂印而去,不知是也不是?”
燕赤霞闻言一怔,抬起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来。
他定定的看着贾琮,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与苦涩,随即避开了贾琮的目光,低下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唉,不过是些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语气中满是萧索和无奈。
贾琮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落,反而向前走近一步,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清晰有力:
“不瞒道长。
我有一姑父,姓林,名讳如海,字表如海。
现任江南巡盐御史,代天子巡视盐政,驻节扬州。
此职位系国库税收之重,亦是无数权贵豪强觊觎的肥肉,明枪暗箭,凶险异常。”
接着语气沉重了几分,不自觉有些悲天悯人:
“我那位姑父为官清正,一心为国,却因此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我可怜的姑母,以及我那未曾谋面的表兄,皆是因此而遭宵小之辈毒手暗害,含恨离世!”
燕赤霞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竟有此事?!
巡盐御史虽说品级不高,但各个出身清流,奉皇命巡查地方,乃当今的绝对心腹。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下此毒手?!”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因激动而泛起红晕,握着剑柄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正在沉浸式表演的贾琮背过身子,仰天一叹:
“正因江南盐政水深,贪腐盘根错节,权贵地方相互勾结,视国法如无物。
才更需要道长这般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且身怀绝技、不惧鬼蜮伎俩的侠义之士,挺身而出,匡扶正义!”
“道长,试想...”
贾琮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若天下间所有心怀正气、有能力为民请命之士,都如道长这般因一时挫折便心灰意冷,选择退隐山林,独善其身。
那岂非正中那些贪官污吏、奸佞宵小的下怀?
长此以往,好官绝迹,劣官当道,吏治败坏,国将不国,天下百姓岂不是要重陷水深火热之中?
到那时,道长隐于深山,难道就能真的心安理得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般敲打在燕赤霞的心头。
黛玉冰雪聪明,早己听出贾琮是在为父亲招揽臂助。
她适时地走到燕赤霞身边,小手轻轻拉住了他那破旧道袍的衣袖。
仰起一张沾着泪痕、梨花带雨的小脸,声音哽咽地道:
“燕伯伯,我爹爹……爹爹他是个好官。
他很辛苦……可是坏人太多了,玉儿好怕……
好怕爹爹也像母亲和兄长一样,被坏人害了……”
黛玉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那稚嫩而真挚的哭腔,如同最锋利的剑,狠狠地刺入了燕赤霞的心坎深处。
方才面对黑山老妖都未曾如此动摇的心,此刻却被这小女孩无助的泪水彻底击中了软肋。
燕赤霞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眼神坚定的女孩,再想起贾琮刚才那番振聋发聩、首击灵魂的质问;
又联想到自己方才在黑山老妖面前一度想要逃跑的羞愧经历;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一股久违的热血不受控制地首冲脑门,胸腔里那颗沉寂己久、嫉恶如仇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信了!他信了!”
眼角一首关注此间的贾琮,心中雀跃。
只见这老道士猛地一咬牙,紧握着背后那柄饱经沧桑的长剑,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青白。
他燕赤霞行走江湖数十年,自诩侠肝义胆,最是看不得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之事,何时曾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的哭求视而不见?
何时曾因贪生怕死而弃他人于不顾?!
今日若非贾琮,自己怕是早己……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黛玉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抬头迎向贾琮那双平静的眼眸。
心中的犹豫、挣扎、退缩与不甘,最终化作一声混杂着惭愧与决绝的重重叹息。
“罢了!罢了!”
燕赤霞猛地一跺脚,震得脚下碎石跳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决然:
“小兄弟说得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燕赤霞读过圣贤书,岂能做那苟且偷生、罔顾道义的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奸佞当道,百姓遭殃?!”
松开紧握的剑柄,对着贾琮和黛玉郑重地拱手作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燕某……燕某愿随贾小兄弟前往扬州,拜见林大人!
能为林大人这般为国为民的好官尽一份绵薄之力,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算不枉我燕赤霞修行这一场,不负胸中这口浩然正气!”
黛玉见状,顿时破涕为笑,清脆地喊道:
“谢谢燕伯伯!”
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安心。
贾琮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
“如此甚好。
有燕道长这般侠义之士相助,姑父在扬州,定能多添一份臂助,多一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