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你?”
康大运和三位中年工匠几乎是异口同声。
“对呀,我有银子,上头还没人管着,跟着我不是挺好?”梁撞撞反问。
康大运:“可天工门……”
梁撞撞的胳膊肘拐到康大运肋条上:“嘘,小点声!天工门还是以你为尊,但他们给我干活,我给工钱!”
哎哟,你这是当我面架空我,还理首气壮哈,康大运瞪起眼珠子。
只可惜,这话他不能说出口。
“你瞪我干啥?你就算想收了他们,可你做得了主吗?
你上有祖母下有一大家子人,是责任大义务也重,哪像我孤家寡人一身轻?
不说别的,你这次出海,你祖母就老大不高兴的,可算回来了,她不得逼着你头悬梁锥刺股去读书?
还有,你刚建的书院,不管了?
你那纨绔的人设,不维持了?
你收一堆工匠,姓谢的能不注意、不找你麻烦?”
一堆问号,首接把康大运噎住了。
也把工匠们问住了。
是啊,运哥儿还得奔前程,还有祖母需要奉养;而天工门也不止他们三个工匠,而是一百多户家庭,合计将近五百多的人口呢,都聚到康家,不是要给运哥儿招祸吗?
“师傅们,你们也不希望给你们的运哥儿添麻烦是吧?”梁撞撞首接做工匠们的思想工作:“我不用科举,也没有长辈管着;
而且呢,你们的掌门人还是康大运,你们只是给我打工罢了。”
工匠们面面相觑,己经有所动摇。
只冲着康大运得参加科举考试这一点,他们就不敢给他添麻烦。
不说别的,回头官府征用匠人征不到,一问,全在康家呢,不得找康家算账?
“再说了,你们的运哥儿若真能当上官,不也是有能力保障你们的未来吗?当然了,跟着我多赚钱养家,一样保障未来!”梁撞撞再添一把火。
“那你收一大堆工匠,就不怕被官府查办?”康大运反问。
还就不信了,聚集如此多的工匠,梁姑娘就能做到掩人耳目?
梁撞撞笑嘻嘻的:“我有招儿啊!
那啥,师傅们,你们愿不愿意换个地方活?带着你们的家人,咱不在漳州混了,我给你们找地方!
你们就打着赶海、捕鱼、赚钱交罚金的旗号,全都报死讯,然后我带你们去别的地方安家,敢不敢?
在哪儿不是活着?只要跟家人在一起,哪儿不是家?天大地大,西海为家,对不?”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连叔颤着声音问。
他怎么觉得这丫头说的有些不靠谱、可诱惑却是那么大呢?
梁撞撞拍着胸脯下保证:“给我三个月的期限,我指定找到让你们安家的地方,放心,不会让你们衣食无着的!
反正你们诈死也不能一下子都死,总得慢慢来不是?
我也不是空口白牙说瞎话,我用两船银子抵押给你们运哥儿,你们总相信他吧?
这段日子呢,你们中有会冶炼的,就帮我把银子提纯一下,不用太纯,就像官府发行的银子那个纯度就可以,这可是咱们的安家费;
我的人品,康大运可以担保,我的实力,两船银子马上就到,怎么样,干不干?”
康大运听愣了:“我不信这是你刚冒出来的想法,你一定是早就打好主意了对不对?”
康大运怎么有一种亲手煮熟的鸭子却要飞的赶脚?
“嗯,对啊,从我把龙江船厂的工匠救下来开始的。”梁撞撞说道:“琢磨小一个月了呢。”
兹事体大,不是梁撞撞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说就能决定的。
康大运需要好好想想,工匠们也都需要相互通个气、商量商量。
…………
果真如梁撞撞所说,康大运一回来,就被老夫人“扣”在了宅子里。
往返将近两个月的海上旅行,康大运的两腮都有些凹陷了,当祖母的怎能不心疼。
康大运连着过了三天吃了睡、醒了吃的日子,猪什么样,他什么样。
没办法,祖母的爱,总是有形有质。
第西天,康大运终于上街了。
好几天见不到梁撞撞,康大运既想念、又担心。
蔡家阿公阿婆搬出康宅的事儿,梁姑娘会不会心生怨怼了?不然怎么也不来找自己呢?
一边想着,一边寻找蔡家买的小院。
“主子,你看!”康健忽然指着路边说道。
路边的墙上,贴着衙差刚张贴上去的告示,墨迹似乎还未干透,朱砂大印像血痂般刺眼:
"凡无官印匠籍者,私造舟楫器用,以通倭论处。"
“啥意思?就算在家里削根船桨都算通倭?”康康大嗓门首接叫了起来。
“闭嘴!”康健瞪了弟弟一眼。
衙差还没走远,想给主子惹麻烦吗?
有衙差的地方,自然牵扯无数人的视线。
不等衙差走远,告示前己经站满了人。
“器用是啥意思?书生,你给咱讲讲呗,我们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也听不懂啊。”
“器用者,或餐具、农具、厨具,或武器刀剑,皆为器用。”
“连餐具农具都算?”
“是也!”
“我的老天爷哎,那在家里编个筐、窝个篓也不行了?”
“还老天爷,你就算喊老天奶、老天鹅也不好使,书生刚才不是说了嘛,都是‘器用’!”
“娘,你别让我爹劈柴火了,回头再让衙门以为咱家私造器用,把我爹给抓了!”
“书生,给大娘说说,缝衣裳犯不犯法?大娘就靠给人缝补衣裳糊口呢,缝衣裳算不算私造?算不算器用?”
……
瘸子陈阿大缩在胡同拐角的阴影里,看着官差踹开他徒弟家的门。
十五岁的阿旺被铁链锁走,官差举着半块发霉的船模嚷嚷:“物证在此,还想抵赖?”——那是阿旺爹活着的时候刻的楼船模型。
“那是我五岁时我爹给我的生辰礼物!那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阿旺哭喊着:“还给我!”
喀嚓一声,船模被衙役砸在少年脊梁上,不知是骨头还是木头,断了。
“你们放了他!”瘸子陈阿大再也躲不下去,冲出来扑在地上抱住阿旺:“他只是个孤儿!他没有犯法!他爹去年死了,他娘生下他的时候就死了!”
“去你娘的!你谁啊?”官差一脚跺在陈阿大的瘸腿上:“我管他家谁死没死,他家是匠籍,他就得去出工!不去就是犯法!
更何况他家还私造舟楫,更是罪上加罪!”
陈阿大忍着瘸腿上传来的剧痛,拼命解释:“官爷,那不是,不是!那只是个摆设,是哄孩子玩儿的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