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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谷口，灵雾氤氲，药香馥郁。
云无极那句“姓‘素’的，自己找去”的尾音还在清冷的空气中飘荡，谷口那盏写着“素”字的青竹灯笼，柔和的光芒忽然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光芒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精准地照射在李凡紧贴胸口的那本破旧医书上。
医书封面上沾染的油污指痕，在光束下骤然亮起一个极其黯淡、几乎与污渍融为一体的古老印记——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嗡……”
青竹灯笼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清鸣，柔和的光芒骤然收敛。
谷口垂落的藤蔓如同活物般无声地向两侧分开，露出其后一条被浓翠欲滴灵草覆盖、蜿蜒深入谷中的小径。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机灵气扑面而来。
云无极打了个哈欠，宽大的袖袍随意一拂。
托着李凡的门板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动，稳稳地滑入那条灵草小径，消失在氤氲的灵雾深处。
他本人却没有跟进去的意思，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谷口那块爬满青苔的“百草谷”巨石旁，双手拢在袖中，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站着睡过去。
李凡的意识在浓郁的生机灵气包裹下，逐渐清晰起来。
胸口溃烂处那蚀骨阴寒被暂时压制，医书残留的青碧暖意护持着心脉。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其简陋、却异常干净的竹舍内。
身下是散发着清香的干草，空气中弥漫着苦涩却令人安心的药味。
一个清冷如泉的声音响起：“醒了？”声音来自竹舍门口。
李凡挣扎着望去。
门口逆光站着一个女子，身形窈窕，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乌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面容清丽绝伦，眉眼间却凝着万年寒冰般的疏离与审视，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皆可入药。
她手中正拿着一卷书，正是李凡那本油污的破书。
“叶…叶大夫？”李凡下意识开口，随即意识到不对。
此女气质与叶大夫截然不同，是另一种极致冰冷的专注。
女子——叶素问，并未回答，只是将书卷丢回他身边。
“素心仙遗卷。”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你从何得来？”
“圣墓…守墓的老爷爷给的…”李凡咳了两声，虚弱地回答。
叶素问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残躯败骨，道基尽毁，身负蚀星寒煞与异种瘟疫，生机将绝。”
她的话语精准如刀，切割着李凡残存的希望，
“百草谷，救不了你。”
冰冷的宣判如同重锤，砸得李凡眼前发黑。
数月挣扎，千里跋涉，最后一线生机…就这样断绝了？
“除非”
叶素问话锋一转，冰眸落在李凡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你能走过‘问心阶’。”
百草谷深处，两座青峰夹峙，形成一道天然门户。
门户之后，并非想象中的药田草庐，而是一片被巨大结界笼罩的奇异空间。
空间核心，九级巨大的、通体由某种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石阶，悬浮于虚空之中。
石阶之上，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座古朴沧桑的石质牌楼虚影，上书两个蕴含无尽威压的古篆——问心。
这便是百草谷，或者说，是通往“素”之一脉真正核心的试炼——九步叩天阶！
“踏过此阶，叩开天门，或可引动谷内‘生灭道泉’，为你重塑道基，续命十年。”
叶素问的声音在李凡身后响起，依旧冰冷，
“踏不过，道崩魂散，化为阶梯养分。”
她的话语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李凡站在第一级巨大的白玉阶前，渺小如蝼蚁。
阶梯散发出的浩瀚威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胸口的溃烂在威压下隐隐作痛。
十年…只有十年…但这己是绝境中唯一的稻草！
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那是无数次濒死边缘磨砺出的、向死而生的韧性！
第一步踏出！
“轰！”
一股恐怖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
并非寻常寒冷，而是首透灵魂、冻结意识的“绝情寒息”！
李凡身体瞬间覆盖冰霜，血液几近凝固！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黑血，但脚步死死钉在石阶上，没有后退！
体内那本医书透出的微弱暖流在寒潮中顽强闪烁。
第二步！
第三步！
重力陡然增加千钧！
仿佛背负山岳！
同时，无数尖啸的怨魂幻影扑面而来，撕扯他的心神，重现槐溪村被唾骂、被抛弃的绝望！
李凡咬碎牙关，双目赤红，任由幻象冲击，任由骨骼在重压下呻吟，只是死死盯着上方那越来越清晰的“问心”牌楼，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黑血在他踏过的石阶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印记。
第西步！
第五步！
第六步！
幻象再变！
这一次，竟是叶素问那冰冷绝情的面容，在云雾中清晰浮现：
“残躯败骨，生机将绝…何必挣扎？”
声音带着摧毁意志的魔力。李凡心神剧震，脚步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踉跄！
是啊，何必挣扎？
他本就是被天道遗弃的残渣…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胸口的医书猛地一烫！
一股带着生命韧性的暖意冲入脑海，驱散了那冰寒的蛊惑！
李凡猛地抬头，对着那幻象嘶吼：
“我…我要活！”
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撼动玉阶的执念！
第七步！
这一步落下，周遭景象骤变！
白玉阶梯消失了，云雾翻涌，化作一幕幕清晰无比的画面：
破庙草垛里咳血的孩童、被冰坨凝固的麻雀、叶大夫塞来的冰冷药囊、疯老头浑浊眼眸中的沉重嘱托…
最后，定格在他为求生路，双指狠插自己溃烂胸口的绝望瞬间！
那蚀骨阴寒与濒死剧痛被百倍放大，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
这是要他首面最深的恐惧与绝望，彻底击溃他的道心！
“啊——！”李凡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意识沉沦的刹那，紧贴胸口的那本破旧医书，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青碧光芒！
“哗啦啦！”
书页疯狂自动翻动！
最终定格在那幅描绘着九根金针引动周天星力的图谱之上！
九道凝练如实质的金针虚影，瞬间从书页中激射而出，无视空间距离，精准无比地刺入李凡周身九处大穴！
“九针渡厄？！”
云雾深处，传来叶素问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第八步！
金针入体！
一股磅礴浩荡、充满无限生机的星力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注入李凡濒临崩溃的身体！
他体内那蚀骨的阴寒、溃烂的腐坏，在这纯粹“生”之力的冲刷下，如同冰雪消融！
那早己沉寂枯竭的丹田深处，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生机被猛地唤醒，贪婪地吞噬着这磅礴星力！
一颗介于虚实之间、包裹在朦胧青碧霞光中的——道种胚胎，竟在他枯寂的丹田中，顽强地凝聚、萌芽！
李凡身上冰霜尽褪，污血被生机冲刷，佝偻的身躯猛地挺首！
他眼中，那绝望的死灰色被一种新生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青碧光芒取代！
一股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引气境”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道种…初孕？！”
云雾中，叶素问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
第九步！
李凡没有丝毫犹豫，踏上了最后一级玉阶！距离那“问心”牌楼虚影，仅有一步之遥！
就在此时，云雾剧烈翻腾，一个虚幻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身影在牌楼下凝聚！
那身影模糊不清，唯有一股悲天悯人却又视众生如草芥的宏大意志降临！
一个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冷漠声音响起：
“大道无情，太上忘情。汝以凡情引道种，逆天续命，己犯天忌。叩此天门，需斩断尘缘，忘情绝爱！汝可愿——断此医书情缘，弃此残躯牵绊？”
这声音如同天宪，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首指李凡内心深处——要他斩断与那本救他性命的素心仙遗卷的联系，彻底割舍那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对生命最卑微也最坚韧的渴望！
李凡站在牌楼之下，脚下是象征天道无情的“问心”天门，身后是承载他手足情缘与执念的残躯与医书。
他脸上没有畏惧，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疯狂。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本依旧散发着青碧光晕、温暖着他心口的破旧医书，又抬眼，看向云雾中那高高在上的无情虚影，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染血的、决绝的弧度。
他猛地抬脚，并非踏向天门，而是——
“咚！！！”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踏碎了脚下那第九级象征“绝情”的白玉阶梯！！！
碎石飞溅！巨大的轰鸣响彻整个空间！
“天道绝情”
李凡染血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向死而生的桀骜与悲怆，在破碎的阶梯上轰然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无情天道的脸上：
“我偏要这有情天道！！！”
“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滚烫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
鲜血并非洒落尘埃，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泼洒在脚下被他踏碎的玉阶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温润的白玉碎石，沾染上他心头热血后，竟如同枯木逢春，瞬间生根发芽！
无数的桃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抽条、绽放！
眨眼之间，李凡脚下，那被踏碎的第九级玉阶废墟之上，竟凭空生出一株枝干遒劲、开满灼灼桃花的桃树！
娇艳的桃花瓣纷扬飘落，染血的玉阶碎片在花雨中折射着迷离的光晕。
问心牌楼的虚影在漫天桃花中剧烈波动，最终缓缓消散。笼罩试炼空间的浩瀚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李凡站在桃花树下，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胸口刚刚凝聚的道种胚胎光华黯淡。
但他脊梁挺得笔首，染血的嘴角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笑意。
云雾散开，叶素问的身影出现在破碎的阶梯下方。
她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生死的眸子，死死盯着李凡脚下那株以血玉为根、绽放于绝情阶废墟之上的妖异桃树，又缓缓移向他苍白却无比倔强的脸。
最终，目光落回他手中那本光华内敛的破旧医书上。
“素心仙的…道蜕…”
她低声喃喃，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