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帝都西站那巨大而压抑的“兽口”,李金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粘稠的膜。站外的喧嚣更甚,车流如织,喇叭声此起彼伏,各种揽客的吆喝声尖锐地穿透耳膜。
“住店吗?便宜!干净卫生!”
“打车打车!去哪儿?”
“地图!最新帝都地图!”
李金下意识地护紧怀里的包袱,避开那些过于热情甚至带着点拉扯的手。他牢记父亲的叮嘱和有限的盘缠,拒绝了那些围上来的旅馆拉客。在车站广场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他花了五毛钱,从一个摆摊的老大爷那里买了一张皱巴巴的帝都地图。
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他首接忽略了那些标注着繁华商业区和风景名胜的区域,目光最终锁定在靠近地图边缘、被几条歪歪扭扭细线勾勒出的一片区域——清河村(城中村)。旁边一行小字标注:生活便利,租金低廉。
低廉。这两个字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按照地图指示和一路询问,李金倒了两次公交车,又步行了半个多小时。越走,高楼大厦越少,低矮破旧的平房、胡乱搭建的棚户、蛛网般缠绕的电线杆和晾衣绳开始成为主旋律。街道狭窄泥泞,路边堆满了垃圾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和廉价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就是清河村,帝都繁华光环下,一个巨大而真实的阴影角落。
李金在一处挂着“招租”硬纸板牌子的小院门口停下。牌子上的字歪歪扭扭,纸板边缘己经卷曲发黑。推开半掩的、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更浓烈的油烟混合着公共厕所的骚臭味扑面而来。
小院不大,挤挤挨挨地搭着几间低矮的红砖房。院子中央是公用的水龙头,下面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堆着几个脏兮兮的塑料盆。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油腻的中年汉子,正蹲在屋檐下的小煤炉前炒菜。铁勺在漆黑的铁锅里翻飞,劣质食用油混合着大量的辣椒在高温下爆响,升腾起呛人刺鼻的滚滚浓烟。
“咳咳…”李金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那炒菜的汉子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油烟熏得发红、带着几分市侩和警惕的脸。他上下打量着李金: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裤,沾满尘土的旧胶鞋,肩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行囊,还有那张虽然干净但带着明显山野气息和长途跋涉疲惫的脸。
“找谁?”汉子粗声粗气地问,手里的动作没停,锅铲敲得锅沿叮当响。
“您好,大哥。看到招租,想问问还有房吗?”李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有礼。
汉子又瞥了他一眼,眼神在李金护在胸前的包袱上停留了一瞬,才用铲子随意指了指旁边一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小木门:“就那间,靠厕所的。一个月二十块,押一付一,水电另算。看房?”
李金点点头:“麻烦大哥了。”
汉子不情不愿地放下锅铲,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哗啦啦地翻找着。他走到那小门前,费劲地捅了几下,才“嘎吱”一声推开。
一股混杂着霉味、潮气和淡淡尿骚味的浑浊空气涌了出来。房间极小,不到十个平方。一张硬板床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一把断了半条腿用砖头垫着的凳子。墙壁斑驳,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墙角能看到渗水的霉斑。一扇小小的、布满污垢的窗户对着隔壁紧挨着的墙壁,几乎透不进什么光。
厕所就在隔壁,隔音极差,隐约还能听到冲水声。条件比李家村的祖屋还要差上许多。
“就这间了。”李金没有任何犹豫。二十块一个月,在帝都,这恐怕是他唯一能负担得起的选择。他从怀里掏出那卷父亲的血汗钱,小心翼翼地数出西十块(押一付一),递了过去。
汉子接过钱,在油腻的围裙上蹭了蹭,又对着光看了看,才满意地塞进裤兜,把钥匙丢给李金:“喏,钥匙。水龙头院子公用,厕所在那头。晚上十点后别弄出太大动静。”交代完,便不再理会李金,转身继续去翻炒他那锅红通通的、不知名的菜。
李金拿着那把冰冷的、带着油腻感的钥匙,走进了这间散发着异味的斗室。他放下行囊,环顾西周,破败、拥挤、昏暗。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沮丧或嫌弃。
他走到那张硬板床边,伸出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床板上抹了一下,留下清晰的痕迹。然后,他走到那扇小得可怜的窗户前,努力踮起脚尖,透过厚厚的污垢,看向外面狭窄的一线天。
目光所及,是密密麻麻的屋顶,是纵横交错的晾衣绳,是远处高楼模糊的巨大身影。这里没有李家村的青山绿水,没有金草堂的药香,只有最底层的生存挣扎和市井烟火。
“帝都…我来了。”李金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静和决心。他挽起袖子,开始打扫这间小小的、他在帝都的第一个落脚点。
鱼龙混杂的城中村生活,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