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提笔,都像是在复制已经过期的情绪。
她怕,一旦描上那一笔,就再也收不回心底某个本应安静下去的角落。
时屿最近也安静了很多。
他没有再频繁地出现,也没再带来那些旧物与回忆。
他仿佛突然意识到她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总在提醒她“你被爱过”的人,而是一个可以在她不说话时,安静站在她身后的存在。
他们仍偶尔联系,像是默认彼此在彼此的世界里留下了一小块未命名的区域,但不越界,不触碰。
那天傍晚,她在画室写完画册序言,刚合上笔盖,就听见敲门声。
是林庭深。
她怔了怔,走过去拉开门。
他站在雨后的街道上,没带伞,头发微湿,眉眼却一如既往的克制,眼神比夜色还静。
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她新出的那本画册。
“我……可以请你帮我签个名吗?”他轻声问。
她没有动,过了几秒才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他脚步极轻,好像生怕踩疼了她脚下那块时间缝隙里的沉默。
她走到桌边坐下,他把画册递过去,她接过,翻到封页,握笔那刻手指微微一滞。
她没问他想写什么,只在最下方落了名字,字迹清晰,却不再有以往的柔和曲线。
她合上画册递回给他。
“拿好!”
他接过,低头看了眼那几个字,然后轻轻道。
“谢谢!”
她没答,目光落在窗外。
他没有离开,只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如往昔某个冬天他们一起画画的夜晚,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她调色、构图、擦拭,每一个步骤都像仪式。
“我看到《夜栖》了!”
他忽然开口。
“你画的鸟,还是落在窗外!”
“那是它该待的地方!”
她语气平静。
“不是所有鸟都该进屋!”
“可是我一直以为……”他顿了一下。
“那是你留的位置!”
“你以为的太多!”
她望着他。
“我不怪你,但也不会再回去!”
他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我知道!”
“那你还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是不是真的安稳了!”
他垂着眼,像是害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会惊扰她眼下这份平静。
“如果是,那我也可以安心地……彻底离开了!”
她抬眼盯着他看了许久。
“你说离开,是永远吗?”
“如果你愿意!”
“那你呢?”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她的眼,缓缓道。
“我从没想离开,只是……我不想再成为你故事里的噪声!”
她垂下眼。
“你不是噪声!”
他呼吸顿住,下一句还没出口,她已补了一句。
“你是沉默!”
他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
“我现在明白了!”
他说。
“你需要的从来不是解释,是……安静!”
她没有再看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明信片,放在桌上。
“这是我画的画,想送你!”
她看了一眼,画得极淡,是她画室窗前那棵槐树。
树影拉长,落在地砖上,一半被光切断,一半藏在夜里。
“你记得这么清楚?”
“我每天都站在那儿!”
他说。
“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的手指落在明信片上,轻轻。
良久,她低声说。
“你画得很好!”
他眼里忽然泛起些不易察觉的亮光,却什么也没说。
他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
“我该走了!”
“你现在不走也不会怎样!”
“可你不留我!”
他说。
“我听得懂!”
她没挽留。
他走到门边,手握着门把时忽然回头。
“蔓宁,如果有一天你撑不住了,我还在!”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淡淡地说。
“我知道!”
他走了。
风从他离开的门缝灌进来,掠过她肩膀,像一只旧时熟悉的手,悄悄摸了一下她的发,却没敢触得太深。
她坐回桌前,看着那张明信片许久,终究还是将它夹进那本画册最后一页的空白里。
她什么都没写,只让它静静地待在那里。
像她现在对他的态度—不说不见,不追不躲。
她还没原谅。
但她也不再排斥。
夜里,窗外又开始下雨,她独自在画室煮了杯姜茶。
没有加糖,热度扑在掌心,像是有人捧着,轻轻暖着。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梦里,她回到了那间旧房子,屋顶漏水,墙角潮湿,他站在厨房里煮汤,回头看她时,说了一句—
“你要是画得太累,就歇会儿,我在!”
她没有醒,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终于,在多年之后,梦见了那句她当年最想听却从未听到的话。
隔天醒来,天未亮透,画室窗外是一片深灰的云,像旧毛毯盖在整座城市上,压得整条街都没了声响。
苏蔓宁坐在床边,手还抱着昨夜没喝完的那杯姜茶,茶早就冷了,杯壁上结了层薄薄的水雾,她拇指按着杯沿,动作很轻,仿佛手指下那点温度是某种不敢吵醒的沉默。
她梦里的画面还残留在脑海,模糊,却带着一种温柔得让人心口发酸的旧意。
厨房、漏水的天花板、林庭深的背影,还有他回头说那句话时的眼神。
她没告诉任何人这个梦。
就像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她在那些无人提及的夜里,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地把他的名字放下,又捡起,再放下。
梦里他那句“我在”,说得太轻。
可她知道,她醒来后还记得的不是语气,是那一瞬间他看她的目光。
那不是求原谅的眼神,也不是哀求的温柔,而是一种…安静的陪伴。
像是他终于学会的那种“不过界”的在场感。
她起身,换衣,煮水,画室的木地板被她脚步踩得吱呀作响,声音很小,却每一下都落得很实。
她习惯了这样开始一天。
风从门缝灌进来,卷起几页画稿,她弯腰捡起时,看到那张明信片从画册里滑了出来。
槐树的影子画得极淡,墨色被水晕开了些,像是下过雨之后才留下的轮廓。
她望着那张画看了很久,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冷静。
她记得那天他走时说—“如果你撑不住了,我还在!”
她没说话。
但她记住了。
—
下午的时候,时屿发来一条消息:【晚上有空吗?想请你看个展!】